孙方友
陈州有当铺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据传当年包公下陈州,民女张桂英拦轿喊冤,状告四国舅庞玉用紫金锤打死其父张老汉。张老汉就死在当铺门前,包公传当铺老汉做证人。从此,陈州当铺就作为一种荣耀写进了历史。
宋朝的当铺柜台不高,一般人进铺当东西,皆是把包儿放在柜台上,让掌柜的自己解开。有一年,一无赖进店当“活宝”,那“活宝”是一只老鼠,无赖用锡箔纸把老鼠糊了,用手巾兜了,对当铺老板说:“当活宝!”掌柜的问啥活宝,那无赖说:“你看看就知道了!”掌柜的接过手中兜儿刚一解开,只见一道银光,老鼠溜之大吉。那无赖说:“这是我家祖传活宝,你要包赔!”掌柜的这才明白是巧诈钱,只好认亏。从此,谁来当东西,掌柜的再不动手,等你自个儿解开了,他才开始慢腾腾地验货。再后来,就加高了柜台,没打开包袱之前,连柜台也不让放,以免发生意外。言外之意,再遇上“活宝”什么的也跑不到柜台里边去。
一般当铺掌柜,多是鉴赏家,见多识广,对古玩和名人字画颇有研究。清朝年间,陈州悦来阁当铺的老板姓胡,叫胡岩。胡岩既是鉴赏家又是收藏家,陈州文人皆服其学问和眼力,当面背地不称老板,皆尊称“胡先生”。
胡家当铺很宽绰,三进深的大院,内里结构复杂,一般人进去就出不来。院墙全是双墙,两墙之间离有丈余,下面栽满了枣木桩,掉下去九死一伤。把好东西放进胡家当铺,可谓万无一失。有一年,土匪陈三枪为去胡家绑票,费尽心机,终未得手。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当铺还未打烊,来了一条汉子,对当铺相公说:“当东西!”相公问:“啥东西?”那大汉说:“当棺材!”话没落音,果然有几条汉子抬了一口大棺材放在了门口。当铺啥都可以当,唯独没有当棺材的。相公知道来者不善,急忙派人去喊胡老板。胡老板走出来,身后跟随八个身强力壮的保镖。胡老板望了望那伙人,笑笑问:“诸位,若缺什么言一声,胡某当尽力相助!若相公们有什么不周之处也请多多包涵!”先来的那大汉见是胡岩走了出来,二话没说,就直取胡老板。八个保镖哪里肯依,慌忙上前护驾。刹那间,八个保镖就与来的几条大汉打在了一起。胡家当铺是名当铺,保镖们自然也武艺高强,只一袋烟工夫,就把来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撇下棺材便跑了。胡老板深感晦气,命人把棺材抬到城外。不想这时候,土匪们已从墙头上搭云梯进了院里。胡老板一见土匪是两路进攻,对保镖们说:“护住当铺!”然后就不知去向了。土匪们在大院里找了半宿,没见胡家一个人,最后想放火烧房,又找不到柴火。因为后院里根本就没有可以引火的东西,防火设备一应俱全。土匪无奈,又怕犯了“贼空”之忌,一人抱了一盆花顺原路回了山寨。
这一来,胡家当铺更是名声大振,就连豪门大户有了好宝物,也多放在这里。每月虽然要付几个保管费,可再不必为宝物而担惊受怕。
胡家当铺的生意很是兴隆。
这一年,陈州新上任一位知县,姓丁。丁知县是湖北人,胡老板也是湖北人,丁知县上任没几天,二人就攀上了老乡。那时候,陈州盗贼四起,有一天夜里,县太爷的大印竟被一个毛贼盗了去。丁知县大怒,派了几队人马,才算找回官印。丁知县怕官印再次被盗,便想了个妙计,每天天一黑,派人送到胡家当铺,取了当票,第二天一早再取回来。
这样一来二去,胡老板和丁知县就成了莫逆之交。
不久,郑州府抓到一伙贩毒犯,他们以贩粮为名,偷贩鸦片。当时粮食为禁运物资,他们能顺利到郑州用的全是陈州县衙开的路票。消息反馈到陈州,丁知县大惊,看看路票上的大印,着实是陈州官印。丁知县很自然地联想到胡老板,非常气愤,当下派人传来胡岩,问道;“胡老兄,我丁某把你当知己,你为何如此害我?”胡老板双目茫然,问:“丁贤弟,我何时害你了?”丁知县拿出郑州府转来的路票说:“这可是你干的好事儿?私开路票,让贩毒人钻了空子!现在已经案发,上方追查责任,让我如何交差?”
胡老板一看,很是惊讶,诚实地说:“贤弟,自从你把官印夜寄我铺,我可没干一点儿缺德之事!再说,我虽不是家有万贯,但还不缺钱花,身为知书达理之人,怎忍心拿着友情当儿戏?”丁知县一听,生气地问:“大印就你和我掌管,你没干,我没干,那可是谁干的?”胡老板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每天去当铺送印取印的那个差役,便提醒丁知县说:“知道大印夜存当铺的除你我之外,你别忘了还有第三个人!”丁知县这才恍出个“悟”来,急忙派人去抓那差役,不想那差役早逃跑了。丁知县一听,着急万分,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对胡老板说:“胡兄,他跑了,只好暂时委屈你了。”胡岩说:“委屈是小事儿,只是事情已经出来,你如果承认每天夜里把大印放进胡家当铺,你岂能脱得掉干系?”丁知县想了想说:“如今那差役畏罪潜逃,谁能证明我每晚把官印放到你处?”胡老板一听笑了,说:“这样一来,与我还有什么相干?再说,你每晚送印,都用铁箱铁锁装了锁了封了,钥匙你一个人拿着。就是抓到差役,他说没动大印,你又如何解释?”丁知县一听愣了,好半天才说:“如此说来,罪过全是我一个人的了?那我只好实话实说,为防盗贼,曾把官印存放到胡家当铺几回,是你小心揭了封条,打开铁锁,给贩毒人开了路票,赚了大钱!”胡老板一听,笑道:“差役已逃,谁能证明你把大印当在了我铺里?”丁知县也笑了笑说:“你别忘了我手中还有当票,那日期正好和路票上的日期相合。事情抖擞出来,我顶多被摘去乌纱,而你却要成为阶下囚,说不定还要掉脑袋!”胡老板一听,目瞪口呆,许久才叹气道:“人说当官的心黑,这回我算领教了!”丁知县也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我略一大意,就出了此等大事!这也叫不吃一堑,不长一智呀!”朋友反目成仇,胡老板自认倒霉,问:“事到如今,你说怎么办?”丁知县说:“若想你我平安无事,只有用银子打通关节!”胡老板问:“得多少?”丁知县说:“若让郑州府不追究路票来历,得五万两!若想从此平安无事,让他们毁掉路票,灭掉毒犯活口,得十万两!”
胡老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若事情挑明,丁知县一口咬定是自己开了路票,又有当票为证,自己就很可能被划为贩毒一伙掉脑袋!为保命,他只好拣了平安无事一条路,让人取出十万两纹银,交给了丁知县。
果然,事情就悄悄地平息了下去。胡老板财去人安乐。第二年春节,他回湖北探亲,不想在汉口一个小巷里碰上了那差役。那差役开了一个小店,生意也算红火。胡老板闯进店里,抓住那差役说:“你干的好事,让我白白花了十万两纹银!”那差役先是——惊,等认出是胡老板,松了——口气,好一时才说:“胡老板,你上了那丁知县的当,什么贩毒路票,全是假的!就连我每天晚上送到当铺的铁盒子里也没什么大印!他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让我远逃,目的就是要诈你!”
胡老板这才“恍”出个大悟来,气得双目发直。许久许久才说:“我一生想办法生点子防盗防匪,却没料到栽到了官贼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