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羞涩的野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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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尝口草莓真好吃

起拾岁月记忆链的那端,抑或有好多令人难以忘却的美好,即便五味杂陈,即便令人情致心酸,泪盈两眶,即便是多么富丽堂皇的思想,在今天回望,却显得又是那么的质朴。愿君同执曾今的那端,与我同往《山之深处……》,聆听那些质朴而又似曾相知的故事……

(一)

窗外漆黑一片,郑培实却被几声响亮的鸡鸣唤醒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揉揉曚眬的睡眼,嘴里啈啈地骂道;“剁你的头,才半夜呢,叫啥鸣”?他又一头扎向枕头,却找不回睡意,便又翻身坐起来,用手拍了拍后脑勺,矇腾里瞅身边的尚择,见他睡得正香。“我说咋个没瞌睡呢,心里真难为着自个,搁一桩大事儿呢。“他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边从枕头下面拉出褂子,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扒了盖,屈指拨了几下齿轮,打火机“赤嚓,赤嚓”地响着,黑暗里闪了几下亮儿,却没打着。他又扒下后盖,鼓起腮帮子使劲儿吹了吹塞满棉花的火机腔子,随着一股难闻的汽油味有了弥散,他这才盖上后盖儿,屈拇指又拨轮子,嚓嚓两声,嘿!打火机着了,他转手点了窗下的小油灯,如豆的黄色灯焰跳动着屋子里似乎朦胧的亮了,斑驳的屋顶似乎有些晃动。郑培实干咳了两声,夜显得那么的沉寂,挨剁的那两只洋公鸡有力地扑弄了两下翅膀,在窝那向又叫起鸣了,远处谁家的鸡公也随声附和。“真是烦人,这些挨剁的,洋种鸡公叫鸣实在是没时钟,才是半夜就叫鸣,一叫就是半宿,明儿个把你买给做肉的。”他坐在炕上骂咧着披上那件花大尼褂衫,伸手从炕旮旯里拽来裤子,伸腿蹬脚踹进了裤管儿,翻身猫腰便站了起来,结实高大的身材把半屋的灯光给挡没了,低矮的屋顶屈得他低着头,蜷着腰。他试弄着手上的红裤带,好似有奌啄摸,听说系红裤带能避邪交运,培实搭系了这条红裤带,觉得腰杆子厚实了,偷偷的摸摸它,于内心特有慰籍,对培实来说象根“救命稻草”,有些许好事都往红裤带上想。他前早见濞吊马祥系着一条红裤带蛮精神的,培实暗地问时,这马祥有些装神密,只说駆悔气。培实觉得找不上婆姨,还不是晦气?于是上供销社扯了这条红裤带。还别说培实系了红裤带,要多精神有多精神,上月进城撞见那个爱说媒的“眼镜婆”,“眼镜婆”把他瞅视了好久,笑眯眯地问:“培实,婆姨瞅了没有?”

“没有,大姨。瞅那个呀?”培实脸有些红。

“我有个干女儿,叫娟子,年龄也不小了。可乖哩,针线茶饭没得说。”“眼镜婆”抬手凑了凑黑边子花镜说:“我和娟子在一个社儿,我一直想给她找个好婆家,可心里一直没个主。说给你,你好好待她,她可是鲜花,你别是牛粪。”“眼镜婆”嘿嘿嘿地笑着说:“我看这事蛮不错,我寻娟子,把这事儿说给她。下个集是初四,你在货栈等我的话”。

培实乐得满口应承:“哎哎哎。”培实都快四十了,前些年给他说媒的快把门槛踩断了,有几个竟差着那么一苍蝇腿就成了,可又跷得没成,待这几年眼干巴巴的瞅着,没个上门说亲的了,有人说他命里拆媒,这话传入培实的耳朵里还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呢。没有婆姨,他总觉得低人一等似的。培实知道“眼镜婆”是个说媒的斲轮老好手。“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培实小心翼翼地系好裤带下了炕沿儿,蹬了鞋子,扳开那扇经年烟熏火燎变得油墨油黑的小门,喘微微地走将出去,立在台阶上把天上瞅视了半时天儿,星宿还那么稠。不由得又骂将起来:“挨剁的洋鸡鸡公,才半夜里你就叫鸣。割——谷——了,割——谷——了。割你的头!”鸡窝里的那两只大红鸡公听见培实的动静,又争先恐后地扑楞着响翅叫将起来。“咕——咕——哊,咕-——咕——哊。”培实听起来总象鸡在叫人们“割谷了,割谷了”。远处的鸡又随声附和,远处还有条狗在不缺声地吠着,听起来使人培感夜的寂静。前边车棚里黑洞洞的,瞅不着马车,瞅视西边的马棚,黑乎乎的,隐隐可见长辕骡子“小灰”,还有那四匹套马“乌脸”,”小黑蹄”“小白腰”“枣红”个个都站着,时儿“突儿突儿”地吹弄着嘴皮子,时儿甩几下尾巴,时儿摇摇头抖得那铃铛脆声作响。“都是些好马。”听前辈车把势说,“好马不卧,好牛不站”,好的骡马吃饱了不喜欢爬卧,证明它脚程好,耐使唤,好的牛喂饱了总是喜欢爬卧,安祥地咀嚼回草,说明它胃口不错。培实摇晃着身子下台阶转向隔壁饲草堆房,推门进去,暗中摸到背斗,实实的压了满草,猫腰背上向马棚走去。他在马槽前瞅视了半时天,伸手摸摸,见槽里还有那么多的草,就气得噜嗦起:“这些畜生尽拣料吃。这几天爷爷我高兴才给你们多加了半斗料,谁知你们的嘴皮子越来越老道光拣料吃。”他念叨着两手抓起背斗顺槽一溜儿把草倒开,随后又从饲草堆房里摸来一升豌豆和一短棍,还没靠近槽,,这些骡马就急得摇头摆尾,“咴咴”地唤个不停,“乖着!”培实狠狠地喝了一声,把料一溜儿顺槽撒开,别的骡马都乖,没敢伸嘴,就是前些天买来的那匹“枣红”按耐不了性子,把嘴伸进槽里,咬得豌豆嘣嘣作响。培实走近它,一手逮住笼头,一手在它的背上便是一拍,“嘭”地一声,“枣红”腰塌了一下,就在那儿哆嗦起来,培实知道它流汗了,黑暗里觉得“枣红”目光踧然,倒觉得有点心疼,自言自语地对“枣红”说:“‘枣红’你早该识相了,谁让你不学乖呢,?”培实一边说着,一边用棍子在槽里翻江倒海般地搅了一通。随后他拎着背斗料升进了草料堆房,丢了背斗,端起料升,猫腰向料升里扒了两把豌豆,两手搂着料升转入小屋。

小屋的那盏煤油小灯的灯炎还在跳动着……。好像有些倦意。马粪添的炕太热了,尚择把薄被蹬开了,光光的屁股蛋儿露在外面,培实将料斗放在近门处,给尚择拉好被子,“小家伙睡觉挺不老实的。”他瞅着酣睡着的尚择,尚择睡梦中不时抿嘴在笑,皴皴的圆脸蛋脸蛋儿酒窝深深的,细而弯的眉毛氄氄的,那微笑是多么的甜,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培实站立了半时天儿,暗暗地叹了口气,“多么惹人喜欢的娃子,长大了他的眼会不会变生呢?”他又摇了摇头:“不会地,瞅他也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心里又思忖着,自己娶了婆姨生个娃子是个啥模样,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胡儿拉茬的,娟子能瞅上他么?饮马时,水里照的那影儿自我感觉并不丑…嗯,还挺富态哩。培实傻乐了一会儿,便又转入一髂见宽的行行地,从那张危危而立的破烂尕桌子底下拉出了伴自己多年的铁皮手炉,和一柄甩得三扁四圆的盛水铝壶,几经辗转,生火的小劈柴,小茶罐,小板凳,还有老太爷手上的那个历久而锈迹斑驳的茶叶盒子一并摆在了近门处。培实便门开半掩,烟熏火燎地生起火来,霎时滚滚的浓烟圈了一屋,培实咳嗽起来,尚择也被呛得咳起来,培实勾子一抬伸手又把门掀了一把……

尚择醒了,他一骨碌翻身扒起,奓着那个可爱的小脑袋,憨实地瞅着培实。火苗升起来了,烟少了许多,培实又是撮茶叶又是熬茶汁,待熬过两罐,瞅着炉盘热了,便从料升里撮来一捏豌豆转手撒在炉盘上,不一会儿,那些豌豆一个个前赴后继地蹦起来。他一边嘴唇抖抖地押着滚烫的茶水,一边拣被爆裂而窜起的豌豆吃,这一罐罐熬成浓汁儿的苦茶,这一颗颗簌啪作响的小豌豆已算是培实的早点了。这些爆起的豌豆大多不老实,老整得他在地上乱摸,摸着的便丢手撂进嘴巴咬得咯吧吧脆响押口苦巴巴的茶水,摸不着的,培实便生气而无奈地念叨一下:“待天亮时老爷慢慢寻你……”几罐子滚茶下肚,培实已觉得浑身热沁沁的,经风吹日晒变得铜亮铜亮的额角上渗出汗来。他一会儿拣豆子,一会儿添火倒茶的,还没瞅着炕沿上奓起的那个小脑袋,留着一头村里丫头娃子们叫“猴儿蹬”的发型,扑闪着杏核般的黑眼睛瞅他,过了半宿……。

“二爹?外面黑呢?”

“嗯,还黑。——嗂,小东西也不睡了。”

“天亮了我们进城去?”

“嗯,进城。”簌啪簌啪一连五六个豌豆蹦了,培实拣了几粒伸手递给尚择。

“这一撮一撮的豌豆,把小子给喂胖了,脸蛋比先前圆实多了。小豌豆真是些好东西,你瞅瞅那些骡马,一半斗料加上,拉车跑起来忽快,连气儿都不喘。”培实啰嗦了半宿,平素没多话的尚择只是笑着,羞涩地低着头半时天没说一句话,只是咯嘣嘣,咯嘣嘣嚼着豌豆。培实又添了两根碎柴,炉盘越来越热了,炉盘上的豆子越发热闹起来,连连的蹦窜,尚择见二爹忙乎不过了便连忙翻身坐起,穿上篮卡叽布裤子,提着褂子下了炕沿儿,蹲在二爹的身边拣小豌豆吃……过了大半宿,待培实在料斗底摸不上豌豆时,他已喝了大半壺水了,这时他瞅门外时,天才有点麻亮子。培实便不再添火了,抬勾子连连放了几个闷屁,臭得尚择一手扇着,一手拣着蹦远的豌豆。培实舒服得拍着滚圆的肚皮儿便起身归置他的茶具了。尚择若个小鸭子,满地地逶着,仔细地摸着失迷的豌豆。。培实呵呵地带笑提着料升,转身出了。。过了好久,尚择听见二爹在外面悉悉索索的忙啥,就起身朝门外探出了脑袋,见二爹已在鸡窝前伸长了手臂摸鸡公,摸得鸡窝里的那几只鸡公,鸡婆叽里呱啦的乱叫。尚择出门凑上去。

“尚择?快回家帮你爹拉猪娃子去,收拾好了跟你爹在路口等我。”培实搭手抚了一下尚择的脑袋。。

“哎”。尚择应了一声,出了车马院的大门,撒腿朝家跑去。

(二)

从车马院到庄子上少说也有半里多路,铺了石子的路很是宽得很茂,秀美绰,两边的钻天杨长的枝格在风里轻轻地摇曳着,叶片簌簌作响,那声儿挺好听的。丰沛的雨水将路边的野草养得青翠欲滴。天气渐亮,路上依然不见行人,偶然有一条狗抖着廋腰在路上颠儿颠儿地撵着另外一条狗,尚择认得是王好时家的狗,狗一见尚择眼睛贼溜溜的瞥他,“这个臊情鬼,和王好时一模一样。”尚择猫腰朝地一抓,那狗便

一夹尾巴掉头跑远了。尚择奔奔跳跳地跑着,不一会儿,便到了村口。一堵堵历经风雨的土坯墙,一座座青瓦低檐的矮屋,一棵棵干瘪的老榆古柳便映入眼帘。尚择正要拐进巷子,有个拾粪的老汉马新贵东瞅瞅西瞅地转了出来,猫着腰,挑着一筐很沉的臭粪。戴顶黄旧的帽子,尚择捂着鼻子,斜着身子躲了过去,老汉抬头,失却了骨气的帽舌下面露出一张干瘪的枯脸,脸上的胡子又脏有乱,灰土土的,他喘喘地,瞅了一眼尚择,“尚择这早,打哪来?”

尚择没有言喘,只顾朝前跑。

“你这个白脸狼别嫌爷爷的粪臭。。你还是郑屠拣大粪时从狗粪里面拨拉出来的呢。”

尚择撅起嘴巴,脸色吐拉拉地掉下了,依旧不言喘,心里特别的讨厌这个死老头。

“吆,这碎怂还给我吊脸呢。哈哈哈哈,你爹在小站那边等你咧。”尚择才就掉过头拐了弯儿朝小站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一左一右的撇着头。

“尚择?。。”尚择的老爹郑培奇瞅见他了,尚择还生马老汉的气,半宿才应了一声,“哎。”

“你二爹拾掇好了没?”

“才拾掇呢”

“说是天麻麻亮就走的,咋这么磨叽!”培奇穿一套蓝色花大呢军便服,瘦条条的高,胡儿拉茬的,眼珠子饱乎乎地鼓着,那声儿特别沉响:“我和安安已等了半时天了。”尚择只是瞅了一眼头发有些花白的老爹没在啃声,见安安蹲在装有八个猪娃子的麻袋旁呆呆地瞅视着。猪娃子还在麻袋里吱哼哼,吱哼哼地怪叫着,将麻袋跐蹈地乱动。心里倒觉得好笑。安安傻拉巴几的,肿胖的脸上一片一片的白癣,瞅他满脸的蠢相,有事没事的傻乐,他比尚择大四岁,今年都十四岁了,还留着“猴儿登”的发型,两条腿和身材相比有些不协调,象是短了些。自打队上开了小买部,陪实总要赶马车跑两趟县城,提些小百货什么的日用品,。培奇家的猪婆生的崽赶上出月,正当能出售了,培实邀好哥哥,搭马车到县城卖个好价。培奇进县城做卖买还是头一回儿,那心里的乐,没藏住,索性把两个儿子都带上,见见世面,一时不见培实来,还真有那种难以形容的焦急感。

培奇只顾盼望车至登程,安安只守着猪崽子不管臊臭,尚择却在路边草从里寻索蛐蛐。。过了好久,太阳已升起一杆子高了,培奇他们才听见一声一声清脆的鞕响,五匹骡马扬蹄骉驰,踏起了阵阵烟尘,那马车跑得忽快,培实搭老远看见培奇他们时,便不再甩鞕子了,一手慢慢地拉响刮木:“吱呴呴。。”

“吁。。”随着培实的喝声,马车便在培奇面前停了下来。马车前边有两个纸箱,还有一个装着鸡公的小麻袋,两只缚了腿的鸡公在袋子里咕咕地惊叫着。培奇提着那袋沉沉的猪娃子登了车,同鸡公一字儿横摆了,那些猪娃子仭在妖天妖地哼吱着。。培实见哥哥猫腰将尚择,安安拉手接上马车,安顿着坐好后,便一扬鞕子“驾!驾!驾。。”五匹骡马头一扬一扬地鼓足了劲儿,马车便顺着这条林荫道儿飞快地跑起来,不一时儿,整个村落被抛到了后面,一块块田陌被抛到了后面。。马车跑过一半个里程,培实不再打鞕子了,马车的速度慢慢地缓了下来。是马车要下河谷了,培实不时地拉响刮木,车子沿坡缓行,五匹骡马腿子上都登足了劲儿,个个小心翼翼地,好大工夫马车才行到河床上,一股清冽的石漱清流从四五丈高的石崖上垂落下来澜翻而过,车行处水至马膝,骡马踏着清清的落河水不时溅起朵朵小浪花,在朝阳下光彩耀人。落河的河底全是岩石,光光的。夏天到时,村上的娃子们都喜欢到这儿玩水。别看落河水平素这么棉顺,温柔,可是发起飙那还了得,就说去年的一个夏天,几村上的五个娃子因玩水,被突来的山洪卷走了。自那以后,落河人都把自家的孩子管得好紧,生怕下河玩水。马车趟过丈把宽的河水后开始向河的对过攀去,随着几声鞕响,骡马都使足了劲儿,马车又快速地跑了起来,不一时便攀上岸去。

马车上了河岸,岸上仍然是条林荫马道,马道外或是草莽丛林,或是碧绿的田陌,田陌丛林之外便是崇山峻岭,其风景隽美,悦人。马车乎快,天色湛兰,一丝风也无,不时有几只燕子在马路上颉玩,机灵的燕子有时穿人袖褾,有时掠人耳际,呢喃的叫声及其婉转。马车跑着跑着。。太阳渐高,前边丛林间有村落隐现,平素侍女一般的尚择指着前方的庄子歪着脑袋问培奇:“爹,那是啥村唻?”

“南坪。。”

“离县城多远了?”

“还有十里路。”培奇说。

马车行至南坪,在路边的一棵老榆树下待着一拨两男三女,她们拧着麻袋,抱着纸箱,有个半脸红癪的汉子向培实招手,培实认识她们,她们进城捎货,打过几回培实赶的马车。培实拉响刮木,“吁”。。喝了一声,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吴癪?捎些啥货?”

“烟酒糖茶。。再捎袋盐。”说话间她们几个便争先恐后地往车上爬,吴癪见上去了仨人,还有一个长辨子的婆姨刚要伸腿上车,便趁机“使坏”,两手掂了一下她的屁股,那婆姨不禁一笑,便从车后一个跟头栽了下来。她摊在地上笑了半会儿,翻身起来,朝吴癪怀里忙忙地捣,吴癪笑着左架右架。

“人家好心没好报,快上车吧。”吴癪给那婆姨使了一眼,两人便嘻嘻地上了马车,待人坐定,培实便就策马行车,那鞕子一声比一声响。“三颗豆子滚一场,仨女人坐一房”。这仨婆姨加上那两条汉子别提有多热闹了,叽叽喳喳的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把。。培奇鼓着两颗眼珠子一直瞅着前面,没再啃声,尚择依着车帮望着天,湛蓝湛蓝的,多净,安安依然瞅着那个又臊又臭的袋子从不转头。又是几声鞕响,骡马腾起蹄来,马车飞一般的快,没一时,林荫道外有了一段段残破的城郭和蜿蜒细长的古道,培奇对尚择说,白石快到了,尚择指着南边山顶上隆起的土包问培奇:“爹,山顶上的土包包是啥?”培奇抚摸着尚择的小脑袋,说:“奥,那东西我也没搞清楚,有人说是古人为放狼烟弄的,叫烽火台。”“‘放狼烟,’‘烽火台’是做啥用的?”尚择一头的露水,却没在问培奇。马车顺林荫道开始爬坡了,爬了半时天的缓坡坡,路开始顺白石山山脚南转过去,行至一余里,又从朝东的岔道转去,不一会,前方豁然现出庞大的石门,宽约三丈有余,门楣上盘龙符凤,祥云朵朵,正当中刻有“白石峡”三个字,那字足有笸篮大,字体当属魏碑,“方峻劲道,朴拙自在。”石门两侧的门柱上刻有素雅的心叶花藤,两边对称,不以着色,典雅古朴,大方而成气势。马车进了石门,绕过山脚之后,一座别致的山城便映入眼帘,四山相拥,“甜苺”河依环,林荫掩映,薄雾轻绕,似一曲北方汉子和北方姑娘的对歌。培实不再打鞕子了,马车行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连这五匹骡马也神态悠然,特象逛街似的,尚择左瞅瞅,右瞅瞅觉得落河村和白石城相比就算筛筛大。看那一座座青砖青瓦的房舍,看那一条条洁净的柏油街巷,看那街巷两旁一排排齐整的大树,或娇杨垂柳,或国槐白蜡杆或苍松翠柏,年轻人蹬着“飞鸽”或“红旗”牌的包链自行车上街下街的窜,让人真羡慕,那些小伙子格子布衬衫束进裤腰里,头发梳得乌亮,个个精神,多帅!姑娘们或是梳着小辫,或是披肩,脸色白净,多么俊俏。车行处,有一巷道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一巷道肩摩毂击,举步维艰。。那两男三女仍旧肆无忌惮的大声噱谈,不是汉子捅顾婆姨,便是婆姨捏掐汉子。。

“没个正经!”培奇坐在尚择身边手托着腮帮子鼓着眼偷偷地骂了一句便似迷糊起来。马车顺巷东行,越过三个十字街,忽地吴癪对瘦高挑汉子说城里规划要建楼呢,仨婆姨都惊奇地瞅着吴癪:“真的?”吴癪振振有词地说:“真的,今年县里规划盖两幢楼,一幢影剧院大楼,一幢是政府办公大楼。”培奇忽地睁大了眼,尚择也转过头来。。车子又转过一个十字街,转向朝南拐去,行不多远便进了一街巷湫隘的农贸市场,街口靠东是一个停车拴马的大院,街巷里面全是摊点,卖叉把扫帚笸篮簸箕的,卖鸡卖鸭卖鹅卖蛋的,卖针卖线卖纽子的,卖梨卖杏卖李子的,卖鞍卖鞕卖辔勒的,卖麻子称瓜子还有卖菜的。。挑担的,提篮子的,还有推车的你来我往穿梭其间,叫卖声不绝于耳。培实拉了一把刮木,“吁。。”培实摇着鞕子拦马进了那个大院,院内宽敞,同时可停放二三十辆马车,院子的东向,正中是一座四门八窗的旧式房子,门楣上悬着“白石车马店食堂”七字大牌,两边各是两套深门浅窗的客铺房,再两边又各是大格子棋盘窗子的客铺房。北边是一排新建的玻璃西式房子,有商店,有商货堆栈。。南边全是拴骡马的马厮。培实将马车停在东南角上,找来车辕支棒,将车辕支好,便一匹马一匹马的卸套,“吴癪”“细挑”,培奇三人在一边候着,一匹一匹地将那四匹马牵入马厮拴了,待“细挑”伸手牵卸了套的骡子“小灰”时,“小灰”将鼻子吹得特别响,眼睛翻白翻白地瞪。培实笑着说“这畜生欺生,还是我来吧”。说着就把“小灰”牵入马厮拴了。

吴癪那拨人各自拧了行李,同培实,培奇打个招呼都散去了。培奇和培实两人各自卸下鸡公和猪崽,拧在手上带上两孩子行入街巷,认识陪实的人还真不少,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陪实忙于应承,四人东瞅瞅西瞅瞅的朝前走,不觉来到卖鸡的那块,陪实解了麻袋口,将袋子倒提着抖了下,两只缚了腿的大红公鸡窜了下来,蹦蹦跳跳的叫个不停,培实丢下袋子对培奇说:“哥?猪娃子出手了,我们下馆子搓一顿”。

“。成。”培奇鼓着眼珠子支唔了一声,拧着袋子朝里巷走去,两孩子紧随其后。出了巷子便是甜苺河畔,在高筑而显宽绰的河堤上打了几排木桩,东边的桩上拴着几匹骡马几头牛,过来些是木制围栏,其间几只羊,和几头脊背瘦得象刀背似的架子猪,在朝西有几摊卖猪娃子的。培奇转过去拣了方塽地撂下麻袋,解开口,有八个背绑了前腿的猪娃子,一个接一个的窜了出来,吱吱哼哼地尖叫着,真象乱刀戳着了。安安蹲在跟前乐得呲着大嘴,尚择便忙乎着用手拦来拦去。有几个眼尖的涌了过来,你牵一只,他牵一只,跟培奇讨价还价。“猪娃子咋卖?”

“单个六块,拉对十块?”

“单拉五元吧?市上行情四块呢。”

“我的猪娃子多顸实,那象他都的和臊老鼠一样,你瞅瞅,我这猪娃子个个短下巴,小耳朵,那都是内江猪啊。”

“内江猪?”

“那是。内江猪没听说过吧”?

“单卖还就五块吧?没六块的行市。”

“五块就五块,你们付钱吧。”很快出手了七只,为独有个近看眼的老汉两手按着个猪娃子还在相,头勾得老低,他也不嫌臊,象是用鼻子嗅似的,从头到尾的相。

“老哥,猪娃子身上没虱子。看它多顸。”

“嗯,顸实。”

老汉依旧在猪娃子身上找来找去的相。“牛牛在肚脐下呢”。鼓眼珠的培奇有些不耐性子了。过了半时天,那老汉邹了邹眉,斑白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

“这猪娃子养不成。”

“咋养不成?”

“你瞅瞅,毛旋是破肩的——那可是‘破家旋’,还是‘五

爪龙’呢?。。养不成”。旁边有几个也凑上去瞅视了半天都摇头各自散去了。

“啥时代了,还迷信呢,咋个养不成。养不成我养。。看能把我死了。”

培奇的眼珠子越发鼓了,心里特别地气。自那个近看眼的花头老汉发现猪娃子的破绽之后,来的人一来便瞅,一瞅便走,就这么又过了半时天,没得卖,看来这个猪娃子还真打在手上了。培奇忽觉得急尿。

“尚泽,安安你俩瞅视着,有人不嫌,四块也卖。”培奇颤着两腿急匆匆的向西南的一片树林走了。安安还是蹲在猪娃子跟前,手摸着黑得发光的背子,猪娃子直舒服得爬在地上,懒着腰轻声哼着。尚择瞅视了半时天,连问也没人问了。忽觉得小肚叽儿咕儿地叫开了,是饿了。这时,陪奇解小便回来了尚择便噘着小嘴对陪奇说:“老爹,我饿。”陪奇用粗大的,带有糙刺的手摸着尚择的“猴儿登”笑了。

“还说呢,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培奇说着解开中山服的两颗纽子,从贴身褂子的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拣出两枚园蹦蹦的五分钱。

“给,买两碗酸梨,拣碗大的买来。”

“哎。”尚择接过钱朝巷里跑去。到了里巷,尚择便在几个卖酸梨的跟前转来转去,谁的碗大?半时天了,心里也没琢磨好。忽然他发现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提着个小篮子转了过来,在一个卖酸梨的老汉一旁拣地方蜷腿蹲了下来。

“哎,你那是啥果儿?”尚择指着小篮里若桑葚般大小的红果儿问那小丫头,那丫头束根粗粗的麻花小辨儿,穿件红色小花大襟卦子,红色的裤子,红色的纳底鞋,没穿袜子,红红的小脸上一双清灵乌黑的大眼睛,看上去内眦相顾有点远,却显得落落别致。她见尚择满目疑惑的样子,忙笑着说:“这是草莓呀,你尝尝了。”

“草莓”?

“嗯,草莓,没吃过吧?”

尚泽摇了摇头便走了过去,蜷腿蹲在小丫头对面,眼睛谗馋的地瞅着篮子里的草莓。

“你尝尝,挺好吃的”。

“我老爹没给我买草莓的钱。”

“你尝尝,没事的。小丫头见尚择在不好意思呢,便从篮子里拣了一枝彤红彤红的草莓递给他。尚择接着,用鼻子嗅了一嗅,其味儿是那么的特别,有一种怡人心神的香,他羞怯怯地摘了一颗,两颗一尝,酸中有甜甜中带酸,尕尕的子粒儿脆脆的响着,还真好吃。

“草莓咋卖?”

“一把两分钱。”

“我爹叫我买两碗酸梨。。我买来酸梨换你的草莓行幺?”

“能成。”小丫头爽快地答应了,尚择转向旁边的老汉,老汉笑眯眯地瞅着尚择问:“娃子,按一碗吧?大酸梨,尝着买。”

“嗯,老爷爷,一碗几分?”

“一碗五分钱。看谁的碗比我的大?谁的酸梨比我的大?你尝尝,窝得多甜啊。”

老汉转手从篮中拣了一个大酸梨,递给尚择。尚择接着,掐去顶,揪了把儿,连皮带核儿的嚼了起来。

“还真甜,老爷爷按两碗。”尚择把两枚五分钢圆递给老汉,老汉赶忙揭起衣襟装好钱,便给尚择岗尖岗尖的按了一碗酸梨。

“哎。。娃子,你咋个拿法?”

尚择摸了摸“猴儿登”的头,咋个拿法?他机灵一动便将身上的蓝咔叽褂子脱下,朝地上一铺,老汉瞅视着尚择咧嘴笑开了,抬手摸着他的小脑袋问:“不怕虱子蛀了?”

“没虱子。”

老汉乐呵呵地将那碗按好的酸梨倒在尚择的衣褂上,又捧手按了一碗倒上。。尚择四角一提转向小丫头,美美地捧了两捧酸梨递向小丫头,小丫头羞怯怯地瞅着黝黑黝黑的,像泥鳅般的尚择,接过两捧酸梨,放进竹篮,给尚择拣了两束又大又红的草莓。尚择给揪下几颗,细嚼慢咽地品味着美丽的草莓味儿。。

“红丫,草莓真好吃,这东西是树上结的,还是草上结的?”“是草上结的。哎,我可不叫‘红丫’,我叫小梅。”

“你那儿种得多不多?”

“这东西是野的,不是家的。我们那边的甜莓湖可大了,湖畔的草莓最是大,甜。。”“甜莓湖”名字多好诱人,多么诱人向往。尚呆呆地瞅着小梅,小梅觉得些脸火了,便撅起小嘴,压着声说:“哎,哎哎,别老瞅着人家。我觉得。。”尚择忽觉得脸也红了,忙低下头来。心里别提有多羞了。他忙折起衣角,提上酸梨翻身一溜跑了。

自尚择走后,培奇又呆了半时天儿,剩下的这只猪娃子还是没人问,这时他又急尿了,便瞅着给猪娃子挠痒痒的安安说:“你瞅着,来人就要五块,少钱不卖。”

“嗯,就卖五块,少了不卖给他。”安安懵头懵脑地应承着,培奇便向西边的那片林子走去。。

尚择提着酸梨子转来了。

“老爹呢”。

“尿尿去了。”

“猪娃子卖了?”

“卖了。”安安递给尚择五毛钱。尚择急起来了:“就卖了五毛钱?”

“爹说卖五毛钱。”两娃子正说着,培奇摇晃着魁伟的身板彳亍而来,见安安把猪娃子卖了五毛钱气得那两颗眼珠子颤突突地往白里翻,鼻孔直往圆里张。“笨怂,猪头昏了,五块钱的猪娃子,你给我卖了五角钱。你。。能顶啥用。”培奇把安安瞪了半时天,安安被吓得缩成一团。“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坏怂,你哄弄一个傻愣算啥本事,有本事哄我来,我非把你哄给猪当儿子呢。”培奇气得直坐在地上,尚择忙上去把那包酸梨摊在培奇眼前,培奇抓过一把,只揪了梨把儿,胡乱地嚼起来。。吃了几个,他又丢下手中的酸梨,翻身站了起来,“你俩在这别动,我找去,说完培奇就急匆匆的转去了。。没一会儿培奇和培实回来了,只听得培奇唠叨着:“都怪我今早喝得罐罐茶多了,一遍又一遍的急尿,尚择又叫我使去买酸梨了,才叫那怂人瞅空了。”

“五毛钱买了就卖了,全当贼偷了,别搁在心上了。”

“我非寻着不成,我寻着非要让怂人把猪叫个先人不行。”

“我看找不着了。。算了。家有千万,长毛的不算。”

“废话呢,为养活这窝猪娃子,你嫂子可没少操心,就为攒些钱给你找婆姨使换呢。这事儿不能就算了,太欺人了。”说着培奇要来尚择提的酸梨,就地摊开,叫过两孩子,四人围在一圈儿吃着酸梨,培实问尚择:“那来的‘嘌儿’?”

“那是草莓。”

“那不是嘌儿是啥。云街那边多呢。可能叫草莓也对。”

“奥。。”尚择细细地嚼着草莓,品着草莓,想着自己瞅视小梅时,小梅羞涩的神态,自己的心扑愣愣地跳着了。。哎呀羞死了,这是咋地了,尚择努力的克制着不再去想了,可嚼着甜中带酸的草莓,那沁人心房的草莓香,小梅羞涩的神态总会出现在眼前。。

“尚择,咋不吃酸梨?”培实递给尚择一个揪了把儿,掐了顶的酸梨,尚择抿嘴低头笑了一下,就接过酸梨。

“‘眼镜婆’在食堂等我们呢,咱们一同过去坐坐,瞅瞅那事儿有没有眉目。”

“你瞅婆姨,我去干啥?你去陪她吃碗饭就是了,你的事虽急,但可要仔细点儿,多点心窍,人常说,庄家赖了一料子,婆姨赖了一辈子呢。你瞅视,那婆姨有你嫂子一半的好也就够了。”

“说的也是。”培实嘴上应承着,可心里暗暗笑话哥哥呢,他真是捧着嫂子呢,你看他早上熬罐罐茶时老两口总是齐并并盘坐在炕沿上,一个添柴,一个吹火,你一罐,我一罐,把那砖块块茶熬的苦汁汁喝得那么香。做活回来,嫂嫂把哥哥身上又是拍,又是扫的。做饭时,你切菜时我添水,你拉风箱,我擀面,平时说句话,好像特神秘,哥哥总爱贴近嫂嫂耳门子压着声儿说。。在哥眼中,谁家的婆姨能和嫂子比呢。

“你先去吧,我在街上再转转,碰碰看。”培实见个个执意,便不好再劝他了,就说:“那我带两娃子先去了。”

“嗯,你们先去,我转转就来。”

尚择给培奇递过两捧酸梨,又给培实,安安递过一捧,剩下的自己裤兜儿一下装了,披上褂子,拣起麻袋,同安安随培实向车马店转去了。。

尚择将麻袋撂在马车上,仨人一同进了“白石车马店食堂”。食堂很阔,里面都是些棕红色的老柒家具,收拾得好干净。围桌吃饭的人很多。培实领着俩孩儿转到西南角的那个座前,只见有个戴眼镜的肥脸婆子候在墙旮旯的那位上,瞅着培实问:“你哥咋不来?”

“他还有点事儿,转街呢。”

“两娃是侄儿幺?”

“嗯,是两个侄娃。。掌柜的,来四碗面?”培实把嗓子扯得很大。

“咱不吃饭,在这儿把话说明澈就行了。”

“那咋成。您看我半辈子都过去了,您向来积德,这事儿全凭您撮合。就一半碗面孝敬您怕是太薄情呢。”

“眼镜婆”咧着个大嘴,乐开了:“你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你信得过我,我很高兴,这碗面我就没客气了。下个集我带上娟子,你俩好好瞅瞅。娟子是个好丫头,模样好,针线好,茶饭好。。心眼好。我看你是个开舍人,不会抠搜,下集就多备点见面礼。当然你也晓得这礼数。娟子那边我早走到了,我跟她说‘跟人要跟车户,嫁人要嫁小郑,丈儿八尺的扯布。”培实听了“眼镜婆”的话,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眼泪。

“饭来了。”穿白大褂的食堂服务员叫喊着端来四碗香喷喷的汤面蛮利索地传给培实她们,“眼镜婆”,培实,安安,尚择各自稀里啪啦的扒饭了,培实先就扒完了,他撂下筷子,瞅“眼镜婆”,这时“眼镜婆”也端着碗喝碗底的一点油水她一边喝着汤,一边咂着嘴,好像是在津津有味地品着汤里的作料。。

“再给您叫一碗?”

便摘下黑边花镜,捧着碗,伸着舌头,一转一转儿地舔起碗来,邻座有人瞅视着“眼镜婆”偷偷地笑,培实有些不自在,忙喊:“掌柜的?再来两碗面。”眼镜婆”听见培实又在叫面,便放下那个被添的发亮的饭碗,掏块手帕将糊在胖脸上的饭汁擦去又将那个黑边子花镜戴好,舌尖扑撩扑撩地添着油油的嘴皮子,话也不说的坐等着。。半时天,服务员又端来两碗汤面,培实给“眼镜婆”转去一碗,又把那碗减给安安和尚择,“眼镜婆”瞅培实笑笑,摄了筷子便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培实掏了一张烟票,从衣兜里拉出烟袋,搓了一根旱烟棒,点燃吞烟吐气的抽起来。。等“眼镜婆”吃完,打着饱嗝,喝最后一口汤汁时,培实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黄金叶”,撕开口,抽出一根递给“眼镜婆”。“眼镜婆”撂下碗筷急忙接了,培实打燃火机给“眼镜婆”恭恭敬敬地点上。随手将那包“黄金叶”递给“眼镜婆”,“眼镜婆”勉强推诿:“你留着抽吧”。

“我抽旱烟过瘾。”

“眼镜婆”咧嘴笑着便接过那包“黄金叶”装入咔叽大襟皂衫的斜兜,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烟雾。

“大姨,天不早了,我去提货了。”

“嗯,不早了,我也要往回赶。下个集还是这儿,我和娟子在这儿等你,你可要准时了。。”四人起身,培实将“眼镜婆”让在前面走。“眼镜婆”挺着肚子,一边扎咐着话,一边打着饱嗝。培实跟在后面,觉得“眼镜婆”走路很慢,“踏蛆”似的。

“我走了,别忘了,下个集。。”

“不敢忘,大姨。您慢走了。”培实瞅着“眼镜婆”姗姗离去,便走近马车,让尚择,安安抱上几条麻袋,自个儿提上纸箱朝商店那边走去。。培实提好货,骡马套好时,培奇也转来了。

“哥,有眉目幺?”

“没有。”培奇两眼鼓得象蛤蟆似的,攒起眉头,满脸的扫兴。

“哥,你吃碗汤面,我等你了。”

“不了,买几个饼子算了。”培奇说随说着转进食堂,用麻纸包了五个饼子便向马车走来。。

“你爹真抠搜,连碗汤面都舍不得吃。”培实压着声儿偷偷地向尚择嘀咕,不料被培奇听见了。

“我抠搜?你想过没有?你把婆姨瞅视好了,还得花点彩礼。。你总不能和我一样用两串干菜换?再说了,你没瞅见咱家的房子,还能住嘛,顶子陷得象涝坝,下起雨来又是盆盆,又是罐罐的接水。。”培实撅着嘴没再言喘。他知道,哥这人眼睛鼓鼓的,象牛眼大,象蛤蟆眼睛鼓,面相有些凶煞,可人心眼挺好的。罗癪一拨两男三女也转来了,五个人嘴皮子都干干的了,她们把提来的货一并装上车。大伙各自找地方坐了,培奇将两个饼子递给吴癪她们,她们接了饼子四分五列地分开,吃着饼子,说着,笑着。马车发轫前进了,待出了白石,太阳已西斜,,林荫道外的山峦遮了一道薄薄的暮霭,培实将鞕子打的干吧吧的响,马车忽快。。培奇还在惦念着那只被人哄去的猪娃子,尚择不时从裤兜里摸出一两颗草莓伸手喂给老爹。

“嗯,真甜。”培奇咂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