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你可以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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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09

1

我想跟董彬好好过日子——就像我此刻走在路上见到前后左右低头赶路的行人,很容易就能区分得出来他们之中谁还在跟对象谈婚论嫁,谁已经结婚,谁已经有了孩子。比如眼前正从超市里走出来的一对夫妻,他们一人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装着青菜和盒装肉还有打折的成袋酸奶,另一只空着的手却也没牵着对方,俩人之间默契地隔着一段过马路时遇到车伸手就能把对方拽过来的距离,嘴里絮絮念叨的话基本都是单位琐事和孩子的补习班,挺好的,像这样日复一日寻常又紧凑的日常,哪有空闲伤春悲秋——

我的意思是,我就想跟董彬像他们一样过日子,放空我的大脑去做一个烟熏火燎的家庭妇女。

听了我这番想法的林森唉声叹气地说:“你才二十出头!怎么活得像个年过四十的愁嫁女一样。”

其实我也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人生像编排好的剧本那样去计划,在多少岁前结婚又何时有孩子,住在二环里或外要买多少平的房子……因为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指不定哪天我过个马路就被一伙飙车的嗑药小子给撞飞了呢。顺其自然就好,而这自然就是自然而然地和董彬交往、循规蹈矩地结婚买房,携手养老。

不计划,不代表我就必须疯狂。如果我现在随心所动,甩了董彬——我自然是有一大堆令人信服的理由可以甩了他,既然知道是他“设计”了“救我一命”,那打一开始让我和他交往的条件已经不存在了——再和鹿鸣在一起,就是疯狂。

鹿鸣还是个年龄一字打头的少年仔,他曾经滥交、如今没有工作,真要进入社会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学历,未来的志愿是成为一个自由摄影师——所有在职业前带着“自由”两字的在我眼里跟“不靠谱”“混日子”“装逼”是同义——当然也有日进斗金的真自由作家、自由画家,但人家那是百年一出的大师,那可不是你托个关系在微博上给自己加个V认证写上“自由××”就结了的简单事儿。

他唯一的长处只有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先不说这脸能不能当信用卡刷消费,就说他能帅到老,我肤浅我看着心仪也就愿意养他到老,他就负责每天笑靥如花,喜欢我,对我好就成,但鉴于他过往的历史,谁又能保证他能喜欢我、对我好一辈子?

客观来看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几率,他不会是个好丈夫。而董彬是,他显然是个现成的、理想的丈夫人选。

决定了要和董彬结婚,我就首先通知了我妈,还没告诉凌虎剑,虽然结束了上次那尴尬的饭局后,他也跟我通过不少次电话了,但我还没打算这么快就原谅他,就等要办酒席时发个请帖把这个亲爹吓一跳好了。

刚从爷爷奶奶家出来,一双老人相当高兴,那喜庆的架势就好像明儿天亮一睁眼就能抱上重孙子的感觉,接着爷爷就问缺钱吗,缺钱说一声。我连连摆手表示不缺,心想得了吧,别说董彬不缺钱,就算我跟他要去做一对乞讨夫妻,也绝对不会指望您老的一分钱,可不想再被姑妈暗算了,她给我造成的阴影虽然在平日里已经刻意去无视,却仍像个暗影里的小鬼般时不时在我转过身去的背后浮现出一张阴森森的笑脸。

原本,我此时该在日本上大学,继续过着在电车上打盹在便利店里打工的生活,未来可能就在当地就业,甚至定居,那压根就不会跟董彬谈恋爱,也压根就不会见到鹿鸣。托姑妈的福,我的人生为之一变,天翻地覆的变。

我边贴着街边溜等空的出租车,边打了个电话给妈妈打发无聊,提到爷爷说要支援我点钱办喜事,她那边冷哼一声接话道:“那话也就是跟你客套一下而已,他快被你姑妈掏空了。”

“怎么说?”

“你表妹的婚房啊,买在蒲黄榆了,你爷爷出的钱。”

“婚房?她连男朋友都还没个影子呢。”

“这不是你姑妈想趁你爷爷活着能多捞就捞吗,天天哭穷,说她女儿出国留学花了多少多少,那还不都是跟你爷爷那儿抠出来的,现在她就怕等他驾鹤西去,她就得跟你爸和你叔均分家产了,赶紧捞,也不怕吃撑了咽不下去。”妈妈说着说着声调就跟着情绪一起高了起来,她那尖嗓门都从我这边听筒里漏出来了,“你还记得你爸老早以前给你看过一对翡翠玉耳坠吗?说是给你做嫁妆的,我琢磨着你这不是快结婚了吗,就昨儿跟他打电话时顺嘴问了一下,你猜这么着?他竟然说给你姑妈了!说是哪天你姑妈上他家时看见了,就喜欢得不行,说要拿走去当闺女的嫁妆,你爸还真给了!我就气得直骂他,你说你这原本是留给我们佩佩的,怎么?你妹妹的闺女才是你闺女,我们佩佩就不是你亲生的是不是!”

她接着又粗声粗气数落了一轮凌家人,我才迟迟反应:“这事儿,我不知道……”

“他怎么好意思跟你提。我都不想去猜你姑妈从你爸那里以什么借口‘借’过多少钱,你表妹的婚房指不定里面就有你爸的血汗。这你都不会知道!”

关于他们凌家,我不知道的事儿多得去了。今天在老家里说起我要跟董彬买房子的话题时,奶奶当下特别突兀地转变了话题,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原来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们出钱给表妹买了婚房,怕我心里不平衡跟他们闹呢。我原本正常的声线不觉间低到谷底,冷冰冰地说:“呵,说到底还是拿我当外人。”

妈妈以为我生气了,赶忙哄我,其实我早被折腾麻了,就算哪天听说凌虎剑写了遗书要把全部家当赠予我表妹,那我也没多大感觉,人家一大家子相亲相爱,有我这个外人什么事儿啊?

我有董彬。

十五岁过生日的时候,爷爷奶奶带着我和表妹去一家饭店里吃饭,爷爷拿出一条很漂亮的项链——不值钱,就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很可爱的首饰——是别人从国外游玩回来带给爷爷的小礼品,他就当生日礼物送给我。

还没等我欣喜道谢,表妹就发出一声骇人号哭,就那么穿着初中校服好像心脏病发作一般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打滚撒泼,说自己没人疼没人爱——她想要那条项链——最后在周遭人的围观下,奶奶挂不住面子劝我把项链给了她,理由是:“佩佩你不一样,你坚强。”

因为我坚强,所以我就活该被人取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算了,无所谓,你给我就接着,你不给我也不想要,你能拿走的想拿走的,都拿去吧。

我现在有董彬。

之所以选择了董彬,就是因为这么多年,他一直选择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这使我安心,这使我能不再那么坚强。

2

有时候真怀疑地球是不是被夸大了体积,宽敞的北京马路上草原遛马似的车流中,我竟然上了大龙的出租车。

当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特别激动地转过脸来叫我时,看着他那张油乎乎的大饼脸,一时间我真想不起自己何时认识过一位这么有碍观瞻的朋友,好在他不是我的朋友,不过是在郝大伟和猫猫的婚礼上见过一面而已。

“我是去天津吃酒席,但不说明我就住在那儿啊,哈哈哈。”他坐在驾驶座朗声大笑,然后像大部分京城师傅一样熟练地转动着方向盘的同时嘴上也不停歇,“我住三元桥那边,你呢?”

我心说:大哥,能告诉你就是我脑残,今儿出门忘了吃药。

“哎,佩佩,你怎么不搭理我啊?你是不是对哥有什么误会?”

别跟我装亲热!敢情你是把借酒装疯企图轻薄姑奶奶我的事儿给忘了?我白他一眼,扭脸看向车窗外,如果不是正坐在他车里怕他使坏把我拉到荒郊野外去埋了,我此刻真想啐他一脸。

“你肯定是对我有误会,这可咋整啊,哥得跟你道个歉,我这活儿不拉了,正巧是饭点,咱们去吃一顿?我请客,地儿随你挑。”

“师傅,请您尽快把我拉到三里屯,我跟男朋友约好了见面呢。”

我生硬地打断他,“他该等急了。”

大龙不悦地问:“是上次那个小白脸?”他以为我说的是林森。

我皱眉掏出手机胡乱按着键,做出一副在发短信的样子,示意他别想胡来,我可是通知了朋友的。

“那小子一看就不靠谱,满肚子花花肠。凌佩啊,我看你长得很聪明的样子,可千万留点心眼,别到时候被他害苦了再后悔,找男人真不能看模样,还是得老实。”

这世上能踩林森的只有老娘我!你谁啊你凭什么——我憋不住气,也不顾自身安危了终于开口呛他:“就你老实,大半夜跑一刚认识的姑娘房里借厕所。”

这下他不说话了,车内空剩下交通电台里那一对贫嘴主持人的斗嘴嬉笑声。

真怕他半路玩出什么幺蛾子来,我端着自个这颗忐忑心终于见到目的地就快到眼前,刚拿出钱包想把车钱备好时,他又开口了:“唉,都是熟人,钱就算了,别这点面子都不给。凌佩,我真心实意想跟你约个点儿吃饭,不为别的,你就当为了你那个朋友。”他靠路边停车后,转过身来做出回想的样子用他那熊爪子比画着说,“就那个长头发的男的,好像女的那个。”

3

和董彬他们在Village的餐厅里见面时,我一直没法静下心来,分分钟都在惦记跟大龙的约会。墨墨怎么了?不管我怎么追问,他就是非得我答应晚上陪他吃饭才肯说。现在想来,也许他只是随口胡说,找个理由约我而已。

毕竟下了车后,我就打了电话给墨墨,他最近啥事儿没有,语气也挺精神的。

“Hello?请问……”

坐对面的男生冲我犹豫地挥了挥手,才使我重新抬起头来,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

“没事,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他笑起来。

他叫小醒,是董彬的朋友,是个GAY。据董彬说他们那一行里,十个男人九个基,我一听也顾不上夸他洁身自好了,麻溜儿令他必须深入基营搜集情报,把最质优的那一个给挖掘出来,介绍给墨墨认识。

然后他就向我推荐了小醒,白白净净的脸上戴一副Armani无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一个酒窝一双虎牙,穿衣有品,举止文雅,是个在网上贴张照片就会被立即盗图配上“可攻可受,求个弟弟或哥哥”的标题引来一群饿狼跟帖QQ求联系的高级货。

经过一番交流,我还发现他不混圈——墨墨也不爱混,不然他早把郝大伟甩一边儿去了,他说圈里的人都是公交车,随上随下,乱得很——像小醒这样纯洁的男一简直是黄沙中的金子、极品中的上品,如果墨墨再看不上还要对那个渣男情深难忘,那我就只能祝他好自为之了。

“墨墨无论长相还是那个头、喜好和品味都跟我很合适,就是有一点不好,我发现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只喝酸奶,一口饭菜都不沾。”小醒和墨墨约会了几次,向我谈起他对他的感觉,“我是想找个老婆好好过日子的,他的健康状态让我很担心。”

董彬坐在一边对他说:“他要是喜欢上你,就会听你的话,到时候你哄着他多吃两口,慢慢就好了。”

他特别希望小醒跟墨墨这一对儿能成,因为我跟他说,墨墨的对象问题没解决,我就不嫁他,这当然是开玩笑的,但董彬就是个特较真的人,很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古人气魄。

他有些传统大男人主义——从他曾提议婚后的我最好辞掉工作,安心在家给他养起来——就能看出甚至到了有些古板的地步,但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比起那些要求老婆共担房贷还要上班挣钱下班做饭伺候婆婆公公的小男人,他更像个从父辈那时代穿越而来的汉子。

“只是就怕他不喜欢我。”小醒尴尬地笑笑,又肯定地点点头说,“嗯,他应该就是不喜欢我吧。第一次见面他就坦诚地跟我说了,他有个这一辈子可能都得不到,但他会始终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听到这儿,我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板立马弯了,心虚地喝了口水,觉得对小醒挺抱歉的,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就指望他从天而降把墨墨那痴人给拯救了。

“我觉得我没法走到他心里去。”小醒摊开手说,“他条件不错,但我自认我条件也不差,实在不想委屈了自己,去强求他把我当个备胎。”

“没错,唉,你这么好,墨墨他是没这个福分。”我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后,忍不住跟小醒数落起墨墨来。听他说了更多和墨墨相处时被他无视的事例后,我这理亏得啊,恨不能跟他签下一个契约书,保证在三个月内给他找个最棒的男友,甚至都想马上打电话给林森叫他过来替我献个身算了。

就在我赔笑讨好小醒时,董彬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几次三番给按掉,最终还是皱起眉说了句“我接个电话。”后站起来走出餐厅门外去。

因为最近有换季新品发布会,所以他的工作似乎格外多起来,我跟他在一起的一个小时里能有四五通电话,他为了陪我一般都会按掉,这几天他很累——在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后,董彬就开始张罗买新房办酒席的事——

他每天都会给我的手机发来各种出售中的楼盘户型图,基本上都是有楼梯的小复式,三环内的位置让我着实为他捏一把汗,他还不让我插手掏一分钱——实际上我也掏不出多少来——然后就是蜜月旅行的地点,从马尔代夫到意大利,他问我想去哪一个,要么都转一圈。办酒席的店有心仪的吗?要中餐还是自助?

我说房子不用买,就住他现在那六十平公寓挺好的,酒席也别太铺张了,随便搞一搞能应付长辈就行,如果不是中国人有这自古以来的陋习,我真想就花九块钱扯个结婚证拉倒。

他说那怎么行,“我做梦都梦到娶你!”——他喊出这句话时那真挚而兴奋的模样,让我想再答应他一百次求婚。

果然没有错,这一次我没有选错,我发自真心觉得上天待我不薄,何德何能的我怎么就能平白无故摊上这么好一老公呢?得珍惜——这么想着,我开始试着迎合董彬每一次的吻,偶尔也会主动将双手圈上他结实的脖颈到肩膀的曲线上一把揽过来,像个老流氓般亲一口他的脸。

董彬接完电话回来问我:“对了,小醒下午想去宜家买张桌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刚好为将来装修新房参考一下那边的样板间。”

“呃……不,下午我有事。”我犹豫了一下才拒绝他,跟小醒聊过以后,还是决定去赴大龙的约,因为我大致上能猜到他要跟我说什么,墨墨一定会对我闭口不提的事,那肯定就是有关郝大伟。

4

我猜得没错,果然就是该天杀的郝大伟又利用墨墨的痴情占了他的便宜——只是这便宜太大了,大得一点儿也不便宜——

墨墨家里老宅拆迁,开发商发了三十万到他的户上,这钱,他一分没剩全“借”给了郝大伟。

大龙约我见面的是一家湘菜馆子,他早早就在那儿等着我,没料到我竟会准时赴宴,很惊喜地挥起手来热情地摊开菜单请我随便点。我哪有心情跟他吃饭,就随意指了两道最便宜的素菜,叫他赶紧有话说话。

结果这厮竟然天南地北地侃上了,愣是从燃油附加费上调扯到了国际形势,“一定会打仗!老子就盼打仗了,那可好,重新洗牌!乱世出英雄,像我这样的底层屁民才有出头天。”

得了吧,一时屌丝一世屌丝,真要打起仗来你也就是个炮灰的命,就算转世投胎三百回也就这熊样而已。我完全不给面子地一直在用指尖敲着桌面,不耐烦地咂嘴:“你要没别的想说,我就走了,再过些天我就要结婚了,这阵子忙得很。”

见我作势要走,大龙才进入了正题,他首先为天津那件事儿道歉:“那天我多喝了几杯,加上大伟一撺掇,就壮着胆子碰碰运气,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啊,凌佩,你看我,年纪也不小了。”他双手合在一起,有些局促地搓了搓,呵呵憨笑起来,“在酒席上,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了,虽然我心里明白我是肯定高攀不上吧……”

见他语气诚恳,我才耐住性子端正了身子,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大龙,就他这容貌、智商、品性的综合水平——那天晚上会来闯我的门完全是因为他脑子里没货,容易被人使唤——其实他就是个普通男人,谈不上多特别但也说不上十恶不赦。

我实在没必要过分地抵触嫌弃人家,显得我多在乎似的。

“算了,都过去了,你那天也的确是喝大了。”我语气缓和了不少。

大龙见我终于摆出了友好的态度,这才提到了墨墨的事,似要跟我拉近关系般做出一副很熟的口气来:“我见你很关心那位叫墨墨的朋友,虽然大伟是我哥们儿,但他这次这件事做得不太地道……”毕竟是要“出卖”自己的亲戚,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但你那个朋友也是有问题,怎么就能由着大伟胡来呢……”

他告诉我,郝大伟用墨墨的钱买了车。

5

林森开着银色保时捷911来到饭店外接我时,惹得路上的男男女女不自觉地像鸭群般伸长了脖子远远观望,只是当时的我正被墨墨对郝大伟的愚忠气到手脚发抖,一开始完全没注意到他换了车。事后回想起大龙那张震惊的脸——我想他以后都不会试图联系我了——因为他误以为林森是我的未来老公。如果林森当时还是开着他那台娇小可爱的宝马MINI来接我的话,大龙估计还觉得他对我锲而不舍追一追,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

上了车后,我就嘴不停歇地把墨墨干了什么蠢事夹带着一些粗口哗哗地倾泻给林森,这小子因为换了车所以心情好得犹在云端,我这边烈火燎原,他那边风轻云净,待我烧得最后一口火气也挥发殆尽后,他才悠悠给我一句:“美吗?”

“谁?你吗?”我瞪他,心说这时候不跟老娘同仇敌忾却是犯什么贱呢,没好气地回一句,“你不是每天都美得不可方物吗?”

“这人所共知的事还要问吗?我是问我这新坐骑怎么样?”

经他提醒,我才觉得这车座儿怎么坐着比以前宽敞舒适不少,再一看林森握着的那方向盘上精致的logo,我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自己对著名车标那点贫瘠的认识后,终于反应迟钝地惊呼了一声“嚯!”

虽然不太了解跑车报价,但这东西就算再能讨价还价甚至像买手机一样淘个水货,怎么着价格也该上百万了吧?我瞅着林森那得意扬扬的巴掌小脸,知道他正等我追问他是中了彩票还是抢了银行,或是——“你终于把到石油王的女儿了!”——我恭喜他。

“托您吉言。”林森满意地扬起一边眉毛,咧嘴笑起来,“到那时候我就该开法拉利了。”

“知足者常乐。你这回是遇上人生真爱了。”想起林森还住在租来的公寓里呢,我替他着急地问,“不过你怎么没要房子呢?”

“哪能开口就要房子啊,急功近利、鼠目寸光。”他咂咂嘴,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瞧你这心眼实诚的,真是一点儿做小三儿的天赋都没有。”

“我要那天赋干吗?老娘有董彬,姑奶奶这辈子要做就做腰杆挺得倍儿直的大房太太,无名无分的二奶等到了人老珠黄还有个屁的前途。”

“你还真打算嫁人啊?别犯晕了行吗?好好一丫头正值花样年华怎么就这么急着要做黄脸婆去,你就不能学学我,充分利用自身潜力创造无限价值,等到捞不动了再从良也不迟啊——我看那董彬对你挺死心眼儿的,估计叫他等上个三五十年的都没问题。”边说着,林森腾出一只手来在我的下巴上摸了一把,像个老鸨子妈似的坏笑道,“哥给你介绍个大老板。”

接着我就一路听林森炫耀新找的“老婆”有多富,只要他可劲儿哄着人家两三月后他的下半辈子也就靠谱了什么的,直到听他百无聊赖地嘀咕起世界末日怎么还不来呀。

我们胯下这漂亮的小跑车也没见多挪上几公里——别说法拉利了,再贵到变态的车跟这常年拥堵的北京马路上也跑得比驴慢,毫无用武之地,倒是那些蹬着单车的大爷婶婶一个个如鱼得水般跟车流里来去自如,看得我们羡慕得直瞪眼——终于磨磨叽叽地来到了墨墨住的临时小区外。

6

墨墨他们家的房子拆了,这会儿所有拆迁户就由政府先集中给安排了租屋,开发商正修新楼还他们,应该不单单只赔几套房,此外还补贴了点现金,墨墨跟家里人怎么商量怎么分配的,是他们的家事,他没提,我肯定不知道。

他有多少钱要怎么花,其实我真管不着,他就是要拿去撒进护城河里那也是他乐意,但我就是忍不了他被郝大伟骗财骗色——不知道色骗到没有——反正他一世的真情肯定是被他骗光了。

今天我一定得把他骂醒了,拉着他去找郝大伟把钱吐出来,这件事不可能当着墨墨家里人说,我就跟林森站在楼下打电话叫他下来。

还没等我多说几句,墨墨就双手叉着他那小蛮腰扭过了身子,淡淡地说:“他急用,我就借他了。”——言下之意就是:怎么着?——

丫就一点没觉着自己跟一个有妇之夫拉拉扯扯有什么问题,真是皮了!我火气上冲,叉腰就骂:“急用?他最好是得了绝症欠一屁股医药费哭着喊着求募捐那老娘都要掬把同情泪掏一张毛爷爷!他急着买车是要去干吗?拉皮条还是走私?恐怕他就是老婆想兜风,丫没本事连台QQ都拿不下急得上蹿下跳呢,就找你这八竿子打不着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的脑残粉借钱了。”

“他需要车进货。”

“拉倒吧,三万一台的小货车,他跟你借三十万?人家拿你的钱买豪车摆阔装大款,你落着什么好了?他是许你什么了?花了你的钱,三个月后离婚跟你过?还是答应你俩背着猫猫私下每周见一面?你连小三儿都不如,人家做情人的虽然落不着名分至少得到了肉体和金钱。你倒好,你什么都倒贴,而他什么都没给你,他就是玩你的!曾经没给,现在不给,将来也不会给你。”

墨墨别着脸不看我,眼底好像噙着泪花,一副他心里都清楚但就是要跟我赌气的幼稚模样,直叫我心疼。

“我看不下去,墨墨,你这样子我看不下去。你是时候清醒了,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心里空着屋子等那个永远也不住进来的人,却对那些想进来的人把门关得严严实实。本来你比起异性恋就缺了婚姻保障,更不能养儿防老……人和钱,你总得有一样。”——不然,人生这么长,多凄凉。这最后一句,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了,因为墨墨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那是种自己细心藏着掖着的虚弱自尊被人无情揭穿之后濒临崩溃的神色。

“他不在乎我。”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很震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荡地直面郝大伟对他的态度,并亲口陈述出来。

我们以为,他之所以执迷不悟,或许是因为郝大伟曾给他描绘过无数次美好的空中楼阁,而他以为无论过程如何艰辛,到最终他会像熬到结局的公主一样迎来他许诺给他的那座假想花园,其实我们错了,墨墨清楚自己不是公主,他是个爱着男人的男人,他比谁都明白——他不在乎他,一点儿也不——

他全都明白,他等不来结局,却似为惩罚自己般自虐似的执迷不悔,这更让我心如绞痛。

“可是那又怎样?能怎样?佩佩,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我们能自己做主的,意志是最薄弱的东西。”他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心虚又有些恼火:“好,你苦恋你的,我管不着,但你猪油蒙了心被这王八蛋把养老钱都给骗了,我就是看不下去!你跟我去找他!”见他不回应,我掏出手机来转过身冲林森叫,“鱼雷的号码告诉我,老娘现在就要跟他借几个人杀去天津。”

“佩佩!你别让我难做!”墨墨伸手过来要夺我的手机,像个少女一样尖叫,“他会讨厌我的!”

“他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你知道他背地里怎么嫌弃你的吗?——他看不上你,他曾经追过我,在我面前说你是个死变态!他跟你暧昧是觉得好玩!”

我吼完这句后,墨墨像是突然被按下了开关,肢体僵直得如同被抽走了生命的雕塑,浑身上下只有瞳孔在抽搐般放大,等不及我后悔,他又语气僵硬地说:“我、知、道。”

我感到自己被撕得粉碎。

“他曾经被我缠得烦了,指着我,指着我的鼻子叫我滚,他叫我‘死变态’‘滚,滚得远远的’,我从来都知道,他厌恶我,可是我就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对我笑,不管他怎么凶我吼我,我就是只记得他第一次对我的笑。”他双眼眨也不眨地那么瞪着,眼泪汩汩淌下来,直愣愣地盯着我,却穿过我,望向了空白遥遥的远方呢喃,“我就是犯贱。”

我被墨墨这苦情戏主角弄得心里又痛又烧,理智顿失地扬起声线像个刚傍上社会青年似的中学生般搁下了狠话:“他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嫌弃你还骗你的钱,他看不起GAY是吧,我就给他上上课,我他妈这就去随便哪个工地找十个糙爷们,一人给五百请他们去爆了他的菊!他敢反抗就揍烂了他,要不把钱吐出来,我就叫鱼雷去砸了他的店!”

虽然听起来像是气话,但我却是认真的,转身拉着林森就要走,墨墨知道我以前不是什么好鸟,浑不吝的事儿没少做,曾经好几回差点没进少管所,他赶忙死命拉住我,膝下一声重音跪倒在地,这举动把我和林森都吓了一跳。

他一双皮包骨的手掌好像猛禽般死死箍着我的手腕,像是两道瀑布般的眼泪就那么淌在脸上,浸泡着他那两颗在夜色中发出荧荧光芒的瞳仁。他哑声哀求:“我曾经跪下求他,不要消失,不要让我见不到他,我要得不多,只要能看见他就行,我现在跪下来求你,别伤害他,全部都是我自找的,如果我要死,我也想死在他脚边上,哪怕会被他吐口水,我也要死在最后一眼,能看见他的地方。我求你,佩佩。”

“墨墨,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你肯定知道。”墨墨手上的力道大得好像要剥掉我一层皮,我颤声问他,“我问你,郝大伟和我,你选谁?”——我在逼他。我在做一件我自己特别不齿、特别鄙夷的事,就像个质问男友“你妈和我同时掉河里你救谁?”的傻逼恶女——可是此刻倍感恐惧的却是我。

他双目圆睁地望了我良久后,松了手,垂下了头。

这就是他的答案,我所恐惧的答案。

7

我失去墨墨了。

忘了自己是怎么跟林森上的车,我坐在副手座茫然地盯着车窗外流光飞舞的夜景,呆滞了许久后才语气犹疑不定地问他:“我失去墨墨了吗?”

林森抿了抿嘴,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探过身来伸手搂住了我。

林森单薄的身体触感让我想起墨墨,他也时常这样亲昵地抱着我,他比我大两岁,不像哥哥,倒像个姐姐。

读书的时候,我在校外跟鱼雷他们混一起的事隐约被学校知道,所以成了老师们的重点盯梢对象,但是因为我成绩没问题,他们也拿我没辙。

为了不被抓到把柄,我尽量避免在学校里惹事儿,却有个大块头学柔道的女生以为我怕她,总是向我挑衅,直到有天和我起了正面冲突,那时候年幼气盛的我压根不能冷静,操起椅子就抡向她,砸得她哇哇直哭,周围人也不敢上来拉架——所以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她学那些个花架子玩意儿有屁用,遇到手里拿块板砖的流氓就能立马被撂倒——总之,我手里没个准,把她给打进医院了。

虽然我觉得她哪有伤得那么严重,但她家里就是要讹上我,开口就是四万块人民币。

最后这件事是我妈帮我解决的,那女生果然只是骨折而已,我妈也没把我怎么着,她可能觉得自己没在我身边挺有些愧疚的。在那之前——因为我寄住在爷爷奶奶家里,父母天各一方四处飞——在学校根本联系不上能负责的人之前,我把这事儿跟墨墨说了,他当即表示他想办法。

虽然是个心理咨询师,但墨墨和上级相处得不太好,公司就没给他安排多少病人,他们是按劳分配,有时候整个月下来他都是零收入。

但是他说:“佩佩,只要你有难,有我在就别怕,天塌下来有我先替你顶一顶。这四万块,我去卖也要给你凑出来。”

当他特别认真地许诺时,会以看杀父仇人般的眼神狠歹歹地看着你,他就是这样,当他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时,每句话、每个表情和动作,都好像用尽了全力的样子。

墨墨是我的姐姐,亲姐姐,要是在旧社会,他就是那种会去青楼陪客也要供我读书的姐姐。

这么好的他,我却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