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日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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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黑(4)

好家伙,一比三,我除了乖乖举手投降,没有别的选择,就赶紧动身了。当然,心下还是疑惑,也还别扭。结果到了百货大楼一看,那些晚礼服确实华贵确实漂亮确实光彩照人,可是挺胸束腰露着肩裸着背,是给工作以后的成年女性预备的,哪儿是小小学生年纪的女儿穿的?女儿可不这么想,大为兴奋地、不厌其烦地试穿着,最后还蹬鼻子上脸,说要买一红一黑两件。我的火一点一点从胸膛升到嗓子眼,压了又压,再压,最终还是火山爆发了,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还家了,把女儿一个人丢在中国时尚最前沿的、眨着欲望怪眼的、差不多已被全世界名牌大洪水淹没的王府井大街。

回家以后,我又有点后悔,主要是听了父母的批评以后,产生了深刻的疑惑。父母批评我说,女儿已经是世界人了,英国有英国的文化礼仪,你不能按照中国的传统观点去“以不变应万变”。女儿回来以后也黑着脸,说我“僵化”、“保守”、“封建主义”,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大好形势了。她最后一句话尤其刺激我,简直把我轰炸碎了:“哼,你还是着名的大报记者呢,你还敢号称有名的作家呢,你就这么代表中国的知识分子呀!”

我干瞪着眼,干张着嘴,双手干比画着,就是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的心确实哆嗦起来了,我确实对自己产生了疑问: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难道真的是我僵化——哇塞,都照我这样,满大街的商品都卖给谁去?国民经济还发展不发展了?GDP还增长不增长了?

难道真的是我保守——哇塞,满世界的中国人都在狂热地消费,有钱没钱都没关系,有强大的国家银行盯贼一样地随时盯着你消费贷款呢!

难道真的是我封建主义——哇塞,社会主义也好,资本主义也罢,不都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穿裘皮戴珠宝打高尔夫球的好日子吗?

……

可是,另一个声音也不示弱地在我心中高叫着:我们怎么能够忘记从小刻在心上的那些圣贤之语呢?比如:“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财有限,费用无穷,当量入为出。”“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说实在的,这些疑惑,到今天也还盘旋在我心间,没有乘鹤飞去。烟波江上,芳草萋萋,社会也没能提供出一个标准的答案,反倒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前天宣传说应该消费,鼓动大家穿金戴银都再去买一个大钻戒;昨天又宣传说得让钱币增值,鼓励大家都去投资股票投资期货投资基金;今天又是甚嚣尘上的买房买车大比拼,争着赛着抢着甚至死扛着一掷千金。那么明天呢?还有后天呢?……

罢罢罢,好在今天我的宝贝女儿的理财观念,已经自己在改变了,在向好的方向转变,在确确实实向我的方向靠近。我心花怒放地读着她给我发来的E-mail:“现在打工挣的钱,已经不乱花了,而是存了起来,将来用作创业基金。”仁慈的上帝啊!

看来,用不着担心——我们优秀的文化传统,我们精深的理财观念,是我们民族的基因,早就种在我们子子孙孙的血脉里了!中华民族一辈辈,一代代,数千年绵延不绝,并且还能老树新芽,枝繁叶茂,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呀!

(三)我所珍惜的,我所追求的

在我讲述了上面两件事以后,大家已经能够判断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也可以大体判断出我的财富观了。

不讳言,我的确有着许多的优秀质量,借此机会,总结如下:

一、节约,懂得珍惜东西。比如到现在也不能容忍浪费粮食,每次在饭店吃罢饭,都会要求主宾把剩下的打包。前几年,在有人鼓吹中国的粮食吃不完的时候,我依然坚持这样做,以至于有一次一位熟稔的朋友笑话我说,“你不知道现在粮食是最便宜的东西呀?”我想也没想,就厉声说:“凡中国人,就连七岁小孩子也知道,中国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问题。中国的粮食永远都不会多,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基本常识!”

二、节俭,从不愿意乱花钱。一般女人的缺点,都是爱买一堆没用的东西,回家以后就丢在一旁,直到搁得满是灰尘了再扔出去。还有一大毛病就是爱随手买衣服,回家一看不喜欢了,就塞进衣柜高高挂起。我时时警告自己,尽量别犯这些毛病。当然我也不是清教徒,有好衣服我也买,有好珠宝我也戴,有好去处我也玩。但是,我要求自己不浪费,衣服买了就要穿,东西买了就得用,玩就玩个痛快。

三、坚持自己的审美立场,不随波逐流,更不赶时髦。什么是一个女人的美?是品位。而什么是高雅的品位呢?我认为,妆扮必须尽可能求其本真,自然得体,最是恰如其分。上千元上万元的衣服首饰,不适合你的身材、你的肤色、你的风格、你的气质、你的社会背景和社会环境的话,也显不出光彩,或许还能露出雕琢的痕迹;而一件自自然然的T恤衫,一条水洗布裤子,加上一双旅游鞋,也许就能表现出你窈窕淑女的万种风情。东施效颦的教训,凡天下女人,永世永代也不能忘记。

四、不慕虚荣,这是女人最要紧的原则。我从年轻时代在工厂当小青工起,就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具备着一点也不虚荣的优秀质量。当时我们车间有一百多青工,我算是家庭经济条件上好的,可是我不讲吃不讲穿只爱看书学习。每天,我一边自己补习着初中高中语文代数,一边笑看着有的小男工小女工,宁愿回家吃窝头就咸菜,也要玩命攒出钱来买一件的确良衬衫;或者是家里穷得一间屋子半张炕,也要戴着墨镜拖着喇叭裤,在厂区里招摇。当然,我只是觉得好玩,并不蔑视他(她)们,我深知,他(她)们对此看得很重,目的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眼球,增加自身价值,因为除此之外,他(她)们再无其他可以炫耀的东西了。谁不都得活着?谁不都想活得滋润、潇洒和有尊严?况且他(她)们有的人,确实想通过此招,实现一桩美好的婚姻呢。

可是我对自己不宽容。我不允许自己爱慕这些外在的物质的东西。不,它们远远不是我所追求的人生。后来,在划时代的1978年,全国恢复了高考,我果然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永远地告别了我的工厂,结束了在流水线的单调的劳作。

现在,我在光明日报社已经做了23年记者编辑,还成为全国知名的作家,不用说,我的经济状况比起昔日的小工友们,当然好多了——有一次我在大街上撞上当年车间里的一个小伴儿,她大着嗓门告诉我,42岁就退休(下岗)了,现在帮人看自行车。她穿得很普通,一眼就可看出所在的生活阶层。相形之下,我身上的穿戴当然也表达着我所在的社会位置。可是我依然没有高高在上的“贵族”的优越感,虽然我今天确实没有经济之忧,但在我的内心里,依然是平民本色,依然主张量入为出,有多少钱就消费多少标准,还要有储蓄。所以,即使银行再喊破大天,我也绝不会像那些年轻的小白领一样接受借贷,拿明天的钱满足今天的“好感觉”。

五、廉洁自好,不占不贪,这一点最重要。前几年我们大学同学聚会,当一位同在报界的同学听说我每月的工资是两千元时,当即评价:“这说明你没混好。”我很意外,问“混好”的概念是什么?他脱口答道:“在北京新闻界,要是每月还混不出一万块,就算……”我愕然,不相信地追问道:“你们报社每月能发你一万块?”他笑了,不加掩饰地说:“韩小蕙你是真傻假傻呀,你有那么一个大报副刊在手里……”

哦,我明白了。可是我不能接受。虽说人都是欲望动物,我也不例外;虽说我到朋友家晃来晃去,看着人家住楼上楼下的大房子,也觉得舒服和羡慕;虽说我也喜欢珠宝香水、文房四宝、名人字画、瓷器砚台、高档工艺品,也喜欢逛豪华大商场,也喜欢坐在五星级饭店里用餐,可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必须是花自己挣来的问心无愧的钱!

说真心话,两千元工资确实不高(现在工资已经涨了好几次了,已经不止这个数了),但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写作再挣点稿费,有时还能挣点讲课费、评审费什么的。加上我的生活根本真很简单,没有什么高消费的欲望,也没时间没念想没心情去泡吧泡商场什么的,所以我一点儿也没觉得钱紧。以我“不大”的又“无限大”的追求来说,吃的再好,不也就是一天三顿;穿的再好,不也就是三尺之躯;住的再好,不也就是一张床?而我个人觉得最享受的快乐,是坐在计算机桌前,写我自己想写的散文,那时,心中满涨着做宗教仪式一般的幸福感,全身的血液都在欢唱着,把“无限大”的追求抛洒向朗朗青天。

公元2003年,我有一次美国之行。所到之处,和上百位新老华人朋友倾心交谈。我向他们如实叙述了我平民知识分子的生活状况(也算是当下中国大陆知识分子生活状况的一个侧影):每日的三餐,有鱼有肉有青菜有水果有零食小吃,但努力克制着吃,怕胖怕引起“三高症”;每天的运动,或上公园曰景山北海香山天坛地坛,或骑车游泳太极拳剑,每晚的40分钟快走更是风雨无阻;每天的工作,编辑采访写作开会打电话,永远做不完的事;每天的业余生活,读书看报听广播听高人侃侃而谈;至于休息、娱乐和消费,看见喜欢的衣服可以掏钱就买,闻见喜欢的香水毋须计较价钱,春夏秋冬都有旅游的机会,更时时跟文友们无主题变奏地高谈阔论……所有这些加起来,忙忙碌碌,紧紧张张,有时也烦也急躁,可是就整体而言,充充实实,快快乐乐,是我挺满足的一个状态。

把他们听得“啧啧”直感叹。然后,我就反问他们:“那你们呢?你们比我们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什么些呢?”

他们一起动用集体的智慧,想过来想过去,最后说的是:“我们这儿的空气好一些,吃的东西干净些,此外也想不出什么多的了。而我们最缺少的是交流,大家都为生活所累,整天忙于赚钱,没时间为亲情和友情再额外支出了……”

他们客气,没说他们的钱比我们多(也有为数不少的人也是穷人,整天愁于生计——天地良心,不是我故意要贬低别人,那的确是我亲眼看见的)。可是钱多不等于高质量的生活,这是大家早就了然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

(四)我的财富观:五条金原则

是的,这就是我的财富观,五条金原则:

1.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2.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3.能挣会花,视金钱如粪土。

4.成由勤俭败由奢。

5.平民立场,简单生活,奉献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