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昕歪了歪脑袋,这才看向那只老虎,也不知它听不听得懂,但还是开口道了句:“你走吧!”
身下的江柒动了动,听到云昕的话,去额也没有说什么,也没露出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继续擦着脸。
云昕怕它听不懂,又指了指它身后的树丛,摆了摆手。那只老虎这才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一双大眼依旧带着警惕,不过……却也真的往后退了几分,窜入了草丛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云昕动了动耳朵,似乎听着动静,直到老虎真的远去,她这才扭过头,重新看向了江柒。
此时的江柒刚好擦完脸上的血迹,看着自己的黑乎乎脏兮兮的袖口,一脸的嫌弃,不过也只能忍了。他正过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了云昕乌溜溜的大眼。
他怔了怔,身子微微后倾:“干嘛?”
云昕眨了眨眼,双手一合,轻声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即抬眼,乌溜溜的大眼瞅着他。
江柒刚吞了吞喉间的唾沫,就听到云昕软软的声音传来。
“收留我进庵内的是庵主,她教会了我各种经文,静心的,修心的,悟道的,种种。”
“她告诉我……”
“若要看一个人,比起面相……更需要看的……是人的内心深处……”
“比起那些穷苦的人,尚且在努力、艰辛的人……”
“更需要度化的……”
“是这里。”
云昕抬起小手,放在了她的胸口上。
“比起钱财万物,人的内心深处,才是最需要度化的。”
“因为,比起脖子,腹部,手腕,这些地方……”
“人最脆弱的,是心。”
“也是最容易枯竭的。”
微风拂过,安静的树林内因为刚刚的虎啸,连个鸟叫声都没有,安静的只能听到树叶簌簌作响。
因此,云昕软软的声音传入耳中,就像潺潺的暖流,一点一点的流淌进心底。
江柒的手微微放了下来,撑在了地面上,看着跨坐在他身上的小娃娃,他挑了挑眉,俊朗的脸上眉宇间的狂傲不羁尽显:“你想说什么?”
云昕身子微微前倾,另一只小手搁在了他的胸口上,那张柔和的小脸上扯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我本来以为,你这里已经枯竭了……”
扑通——
扑通——
小手下面,沉稳的心跳声传来。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呢。”
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大眼瞬间弯成了月牙状,眼前的小脸上笑容灿烂,树叶的间隙中打下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连同那光线,衬得她的笑容……更加暖人。
江柒先前等死的面容,显然她已经看到了。所以她以为,眼前这个从一开始见他就浑身戾气的人,他的心……应该已经枯竭了吧?从看到他闭上眼的那一瞬,云昕便这么觉得了。
而方才……她要放走那只老虎的时候,江柒什么话都没说,甚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那双漆黑的双眼中折射出的平静,让她明白。
这个人的内心,还没有枯竭,还没有。
江柒静静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放在他胸口上的那只小爪子,他的体温极高,而眼前的小娃娃的小手却显得有些凉凉的。放在他的胸口上,隔着布料传来的微凉的体温。没有让他觉得冰冷,反而……让他看似平静实际上浮躁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他低下头,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还抱有希望?”
云昕还没回答,眼前的江柒便已经抬起了头,那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让云昕怔在了原地。
云昕认识江柒不久,但无论是生气的他,大笑的他,郁闷的他,却都是鲜活的。
而眼前这个正看着她的男人,脸上虽然带着笑,浑身散发着属于他的戾气和闻不到的血腥味的男人,那双眼睛依旧漆黑,但……却纳不进万物。
在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底……带着悲哀。
漫无尽头的悲哀。
江柒忽的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应当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云昕看着他。
“三年前血洗江湖,滥杀无辜,总共杀了三千零八十四人,灭了四百二十一口全家的大魔头江一暮。”
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手指微颤,定定看着她。
平静的声音下带着掩饰不了的颤抖,那双平静看向她的双眼眼底的悲哀无止境的蔓延。
他的唇角勾着冷笑,字眼从他的唇齿间蹦出来。
“我是他儿子——江越。”
“我的身体里……留着他的血。”
咬着牙根,努力道出来的声音缓慢的传开,他亲手揭开了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真相,将血淋淋的事实撕了开来,暴露在阳光底下。
“现在,你觉得我还有希望么?”
“有。”
毫不犹豫回答的声音犹如旭日晨光,瞬间劈开了他眼前那片混沌的黑暗,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明晃晃的凑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人需要你去度化,什么人不需要……这并不是从面相来看出来的。
不从面相上看,那怎么看?
待你见到了,你便会知晓了。
小尼姑一直没明白庵主那话中的深意,但是此刻……她却明白了。
所以,她要度化那些人。
那些……心被束缚,迷茫于黑暗,挣扎于泥沼,停留于彷徨的人。
云昕透彻的大眼依旧望着他,唇角缓慢的扬起:“我会帮那老虎包扎伤口,是因为它的伤是我弄的。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这是常识。”
“我没有觉得因为它要伤害你,所以我为了救你……就能伤害它。我与它的事,和我与你的事,并不能混为一谈。”
因此,江一暮的恩怨,又与他何干?江一暮是他父亲是一回事,但江一暮与那些人的恩怨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道理,你也懂……所以我放走那只老虎的时候,你一点也不奇怪,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