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包子店,街上已经非常热闹了,卫蓝慢慢走在人潮里,沉着脸不说话。冯耀祖提着花篮跟在她身后,也不敢说话,四周人来人往,一人步履匆匆地迎面走来,与他擦身而过,当时他并没额外留意,过后才突然一愣,感觉这人好面熟呀。
回头望去,那人的背影在人潮中渐渐远去,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更强烈了,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令自己生出了这样的感觉,冯耀祖决定追上去看个究竟,便上前两步,将花篮塞进了卫蓝手里,说道:“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刚刚遇到了一个熟人,想追上去和他聊聊。”
卫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住了花篮,说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
冯耀祖转身钻进了人流中,很快就再次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这人前面扭头一看,仔细想了一下之后马上就记起来了。这人来自肖庄,在肖庄之战前夕,自己就是在他家的楼顶指挥战斗,与自己见过面,现在也回想起来了,这人的名字叫做肖红。
只不过这人此时已完全变了个模样:木讷的面孔,眼窝深陷,神色憔悴,头发几乎全变白了,才五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已有七八十,所幸腰杆还算挺得笔直,但鬼怪附体似的,目光呆滞,对冯耀祖视而不见,径直走了过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鬼模样?冯耀祖觉得十分奇怪,又跟了上去,只见他转向街边,在一个包子铺前买了几个包子和一杯热豆浆,打包好,揣进怀里,又匆匆走了,闪进一条巷子里,就失去了踪影。
冯耀祖快步追进了巷子,里面是一片民宅,巷子又分为几条小巷在密密匝匝的房子间穿梭而过,但他找遍了这几条小巷,还是没见到肖红,不由有几分沮丧,正想离开,突然听到了一阵微弱却又十分尖锐刺耳的奇怪啸声。
啸声有一定的规律,响一下停一会,接着又尖锐地响起,冯耀祖自从随卫蓝练武后,听觉已变得十分敏锐,能分辨出这一阵阵短促的啸声似是利物破空之声,他循声而去,发现啸声是从小巷旁边的一间房子里传出来的。
但窗户是关闭着的,他趴到窗前,透过细小的缝隙向房里张望,又见到了肖红。
房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只有一张床,床前数尺外竖着一个用布条包裹着的木头人,肖红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从床上跳起扑出,狠狠向前一刺,正中木头人的心口,接着落在地上,拔出短刀,又站到了床上,再次一扑一刺,反反复复都练习着同样的动作,尖刀划过,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尖厉破空声。
此时房内的光线有点昏暗,但冯耀祖一样清楚地看到,肖红那双原本呆滞的双眼竟散发着豺狼般凶狠残酷的光芒,他看得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到底怎么啦,莫非真的是鬼魂附体?
如此反复不停地练了数十下后,沉重的喘息声已完全盖住了利刀的破空声,他却仿佛不知疲倦,一下接着一下,神情更凶狠,直练到满脸汗水流下,湿透了衣裳,才停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他倒了一盆清水,洗脸擦身后,换上干爽的衣裳,坐在床边慢慢地喝着豆浆,嚼着包子,完全不知道窗外有人窥视,吃完了早餐,他用一块布反复拭擦着雪亮的刀锋,然后用这块布将短刀裹住,放进了怀里,起身走出了房门。
冯耀祖绕了一圈,走到了前门,但肖红早已出了门,身影消失在巷子外,他急忙追了过去。
太阳越升越高,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喧闹的街道,行人熙来攘往,各种小商小贩在街道两旁搭起了摊架,摆上了五花八门的商品,正在热情地吆喝着。
出了文兴街,冯耀祖站在嘈杂的十字街头,茫然地四处张望,寻找肖红的身影,突然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在人潮中极快一闪,往隆兴街的方向去了,他决心探个究竟,又匆匆地追了过去。
木讷的面孔,呆滞的目光,肖红并不知道有人在身后紧跟着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这繁华的街道上,擦肩而过的行人流露出或悠闲或兴奋的神色,显示出一种生活在这个繁华都市的优越感,但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凄凉,对四周的喧嚣充耳不闻,只要想起那天在河滩,想起那个面目狰狞的杀人恶魔,心就会刺痛滴血。
那天在河滩上他目睹杀人恶魔将自己的所有亲人邻居一个个地砍死于刀下,吓得丢了魂魄,回到肖庄后,将幸存的孙子托付给堂弟后,就整天在肖庄里梦游般四处闲逛,几乎成变成了一个傻子,没想到第二天在河边他居然又见到了那个杀人恶魔。
尽管心里无比害怕,但也有一股怨恨直冲脑门,他虽然年过五十,毕竟还是个男人,家里的人全死光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那个杀人恶魔是何来头,为何杀了这么多人后还能大摇大摆地跟一些大人物在一起,他更不敢去报官,也不想理会这么多,远远盯着那个杀人恶魔,突然间心里的害怕和怨恨全化作了一个执着的信念:那就是复仇!
于是,他挑了一把顺手的锋利短刀,一路悄悄尾随杀人恶魔到了聚城。
其实那天在白石码头他也跟着杀人恶魔上了船,只不过杀人恶魔不认识他而已,既然是敌在明己在暗,到了聚城后,他很快摸清了杀人恶魔的活动规律,就在杀人恶魔居住的客栈旁边租了一间小平房,一面苦练刀法,伺机而动,一出手就要给这个杀人恶魔致命一击!
他也明白杀人恶魔的身手,自己再练一百年也比不过,但他早已豁出去了,唯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舍命一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才能最终了结这一段血海深仇!
机会就在眼前,杀人恶魔的身影出现在人潮中,背心正对着自己,毫无防备,他那呆滞的双眼中突然闪出一抹凛冽之色,猛地跃上了街边的一个布摊货架,飞快地掏出短刀,甩开裹刀布,双脚一蹬,踢翻了布摊,飞身扑出,朝杀人恶魔的背心狠狠刺去。
这一扑他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心里也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如猛虎、如雄狮、更如饿狼,以有去无回之势,挟着比天高比海深的怨恨,对准目标,舍命一刺!
纵然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逆来顺受的搬迁户,但在面对凶残的强敌时,也能奋然而起,令手中的利刀迸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如流星般划过沉寂的黑夜。
他这凶猛一扑,撞倒了两人,锋利的刀尖准确地刺中了杀人恶魔的背心,人群顿时大乱。
杀人恶魔的身躯微微一颤,倏地转过身来,一张清秀的脸孔刹那间变得扭曲凶恶,一把抓住肖红的手腕,使劲一扭,随着一阵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肖红的腕骨立刻被折断,手里的尖刀随之向上,刀尖反而毫不停顿地直刺入了他自己的眉心。
肖红顿时直挺挺地从空中摔下,杀人恶魔的脸瞬间恢复了常态,漠然地看了摔倒在地上的肖红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钻进了纷乱惊呼的人群里,从容离开了现场。
冯耀祖分开慌乱的行人,挤上前一看,见到肖红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他蹲下去翻过肖红的身体,发现短刀自眉心贯穿脑袋,肖红双目紧闭,早已气绝身亡,苍老的脸上虽仍带着怨恨,但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因为在他临死前的那一刹,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刀尖已刺入了仇人的身体。
方才肖红倒地时,冯耀祖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的身边晃动了一下,又很快消失,难道肖红这一刀要刺的竟然是这个人?那也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冯耀祖又确信自己不会看错,抬头看着纷乱的人们,一时间心里涌起了许多难解的疑团。
数名巡城捕役分开围观人群匆匆走了进来,一名捕役按刀喝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刀行凶!”
带队的捕役认得冯耀祖,急忙喝道:“不得无礼,这是卫府的冯公子。”
冯耀祖站了起来,道:“死者是肖庄人,你们料理一下后事,上报刑部,我去追查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