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名
齐春善妆。20年了,阅人无数,妆人无穷。只要到了他的工作台,被瞄上一眼,是淡妆还是浓妆,齐春心中就有数。齐春化的淡妆,看起来不像化过妆,却比没有化妆更美、更动人。
齐春善唱。他是音乐学院声乐专业科班出身,干化妆前,曾走南闯北,得了无数奖项回来。
齐春喜欢边化妆边给化妆者唱歌。妆因人而异,方脸适合挑眉不带峰,圆脸既可挑眉又可带峰,长脸要平眉,国字脸眉峰要在1/3以外一点,大脸不宜画小嘴……歌也因人而唱,化妆者当过兵,便唱“送战友,踏征程”;若是中年女人,齐春会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对走南闯北者,齐春会唱“朋友乡亲心里亮,隔山隔水永相望”……
化妆无数,歌唱无数。齐春每天穿戴齐整,早早出门。一进工作室,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关上门,边化妆边唱歌。妆力求尽善尽美,不留遗憾;歌也唱得卖力,尽管屋子里就只有一个化妆者,每曲却宛若昔日在台上对万千观众演唱。
齐春化的妆令许许多多人满意——用心化妆,不妖不艳,平淡朴实。歌更让许许多多人感动——从不唱伤感的歌,深情款款,真情实意。
齐春的妆和歌在小城久负盛名。
那日,踏着被昨夜风雨摧落一地的花花草草,齐春怅然若失地进了工作室。
一女子躺在化妆台上静静地等待着齐春化妆。
习惯性地洗手,擦干,再戴上手套,齐春拎着化妆箱走向工作台。
“你好,给你化妆了!”不管躺着的有没有应答,齐春的开场白和他的歌一样好听,一样充满真情。
放下化妆箱,齐春仔细端详着女子的脸。
这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面部长宽比例大致为4:3,前额略宽下颚,稍稍凸起的颚骨,柔顺的向椭圆下巴平缓过度,逐渐尖细下去……
这也是一张写满青春的脸,尽管脸色苍白,看了还是让人心悸。“我给你化个蝴蝶妆吧!”齐春用商量的口气轻轻地说。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打开化妆盒,亮出各式妆笔妆刷,揭开几样粉盒,齐春的妆刷刷着女人的脸,歌声就飘起。
寂静的工作室里,美妙的旋律、轻盈细腻的歌喉,温厚而动情,仿佛是那个阳光帅气的庞龙在台上演唱。
“亲爱的,你张张嘴,风中花香会让你沉醉……”看着熟睡般的女子,齐春手上的妆笔一刻也没停。
女子鼻梁正中一颗黑痣如落下了一粒苍蝇屎,怎么看都是瑕疵。齐春毫不犹豫地用膏状粉底在黑痣上薄薄地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黑痣消失。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要想窗户明亮,首先要好好修复眼睛的外框——眉毛。齐春拿着眉刷稍微梳理了一下眉毛,梳出了精致、自然的眉形,然后用眉笔轻柔地画眉,该疏时疏,该密时密。
“亲爱的,你跟我飞,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亲爱的,来跳个舞。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齐春越唱越动情,仿佛妆台上的女子就是和自己生死相约的恋人。
画眉、描眼影、画眼线、涂睫毛……齐春把女子的眼睛妆得自然生动,个性张扬。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边唱边化齐春进入角色,恍然回到了20年前……
那些年,年轻的齐春到处唱歌,阅人无数——当然,那是在床上。也像今天,“阅”完姑娘就不会再见了……直到有一天,病卧在家的母亲高兴地来电说,有一女人带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来到家里,女人教小男孩喊她“奶奶”。
齐春怎么也想不起那女人,更不要说那小男孩,却有回家看看母亲的冲动。人未成行,噩耗先到。高兴过头的母亲在冬夜里想亲自为孙子煮鸡蛋,不慎点燃了灶间的柴草。一场大火夺去了母亲还有那个未谋面的小孩和他妈妈的生命……接到噩耗的那一刻,齐春在后台准备上台唱最后一首歌。歌没唱,齐春哭着回家……
昨夜的风雨摧落娇嫩的花草,天地含悲。母亲烧焦了,未谋面的小男孩辨认不出,那个她也模糊不清……含着泪请人把母亲、小男孩和她的样子画出来后,齐春为他们唱了最后一首歌……料理了后事,齐春不再到处唱歌,到县城里当起化妆师,边化妆边唱歌。
20年了,齐春每化一妆,起一妆名,唱一首歌。歌因人而异,歌与妆名相衬。
青春的脸一定要有红晕。看着苍白的脸,齐春用化妆刷蘸取少量的胭脂粉,在女子的脸颊上,由内向外,轻轻地涂抹着一个一个圆圈……一会儿,苍白的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青春回到女子的脸上。
“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妆好了泛红晕的脸颊。看了看干涩的嘴唇,齐春轻盈地给唇部上彩妆,先在上唇浅画唇峰,然后由嘴角向中间描画……
“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歌毕,蝴蝶妆成。齐春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女子,庄重肃穆地向女子鞠了一躬。
静静躺在妆台上的女子随即被推出与亲人相见,悲戚的哭声隔着门一阵阵传进来。
“哐当”一声巨响,齐春知道,女子被送入熊熊炉火中,瞬间成灰。
怅然若失后,善妆善歌的齐春洗手、擦干,再戴上手套,拎着化妆箱走向另一工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