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
残酷的旱季,在塞伦盖蒂草原上至少持续了八个月。
雌狮萨吉和姐妹们十多天没有进食了,它们的腹壁宛若两张薄薄的纸,似乎就要粘连到一起,身上更是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黑斑——它们的生命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如果雨季再拖上几天不来,它们将必死无疑。
萨吉和姐妹们游荡在如火的草原上,一个个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哪怕是细微的风吹草动,它们也会立即做出捕猎的准备。然而,一次次的追捕,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饥饿。
往日那成群结队的食草动物,现在都哪里去了?
饥饿中,萨吉和姐妹们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日出。可太阳一出来,草原就仿佛起了火,而且,风也死了。草原,是火的世界,死亡的世界。
临近中午,一只兔子出现了,它们立刻追上去,但落了空——造物主的公平在于:她赋予狮子们以捕食食草动物的权利,却又赋予兔子们任何时候都有草(或枯草、草根)可吃的优越。如此,饿肚子的狮子追捕饱食的兔子,当然是徒劳。后来,它们还追击过一匹斑马、一只瞪羚,同样以失败告终。
它们继续在草原上游荡,身上的斑点仿佛更多更大了——死神,离它们更近了。姐妹们有的开始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愿起来。萨吉走过去,叫着,拍打着,将它们一个个叫起——作为首领,它不能让姐妹们这样等死。
当不远处那只被它们打劫过无数次的猎豹抓住一只黑斑羚时,萨吉和姐妹们像突然打了鸡血,箭一般地飞过去。眼看就要追上了,猎豹却将猎物拖上了树——造物主的公平还在于:对待这两种“大猫”,她赋予狮子比豹子大得多的形体和力量,但将爬树的技能给予豹子。
萨吉最先跑到树下——它是目前姐妹们当中身体最好的。黑斑羚的一只后腿从树上悬下来,萨吉拼命地跳起,试图将它拉下。一次,两次……萨吉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姐妹们也一次次跳起来,但全部是徒劳。终于,它们放弃了跳跃,一个个昂着头,舔着干涩的嘴巴,黯然神伤地看着猎豹在树上悠然自得地享受美味。
黑斑羚还带着体温的血滴下来,姐妹们踮起后腿,昂着头,大张着嘴,激烈地争抢着。大概是黑斑羚的血激起了体内的某种潜能,萨吉走出狮群,纵身向树上爬去。萨吉毕竟没有爬树的技能,平时敏捷的身子此时却尽显笨拙,平时的蛮横霸道此时却极尽小心。它只得凭借它的利爪,紧紧地抓进树皮里,一步,两步……萨吉爬到了三米高的地方,猎豹忽然吼叫一声。萨吉毫无防备,身体一颤,摔了下来。
零星的黑云从天边飘来,阳光有了星星点点的黑洞,空气却更加闷热——雨季,就要来了!然而,萨吉,尤其它的姐妹们,能熬过这一两天吗?
姐妹们还在激烈争抢着那点滴的血,萨吉又一次向树上爬去。这一次,它不再为猎豹的吼叫所惧,小心翼翼,紧盯猎物,一步步往上爬。猎物越来越近,再有两步、一步,萨吉的冒险就有回报了,但猎豹却叼着猎物爬上了更高的树枝。萨吉不放弃,继续爬。
猎豹终于无路可逃,一紧张,黑斑羚从嘴里掉下来了。
萨吉大喜,就要下树。可是,它真的不该违背造物主的意志——上山容易下山难,对狮子来说,上树难下树更难,萨吉在树上连转个身都不知所措。萨吉向树下的姐妹们大叫,但姐妹们正在抢夺黑斑羚,谁也顾不上它。
天渐渐黑下来。萨吉依然紧抱树枝,双眼大睁,惊恐而无助,除了哀嚎一动也不能动。姐妹们啃光了黑斑羚最后一丝肉(它们至少能够再挺上两天了),这才想起树上的萨吉,可是除了对它叫几声,什么也做不了。
第三天清早,塞伦盖蒂草原在一夜暴雨的洗礼下,焕然一新。野牛、角马、斑马、黑斑羚,仿佛一下子从地底下冒出来,遍地都是。萨吉的姐妹们,气定神闲地伏在那棵树下,懒洋洋地舔着嘴角——它们的肚子全部吃得饱饱的。
只有萨吉——为了姐妹们的生命而不顾自身实际、宁肯违背规律,还在树上:前肢紧抱树枝,脑袋夹在树丫间,早已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