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军芳
晚上10点,表妹像一个醉汉一样打我电话。她正游走在大街上。
表妹说她在大街上捡到了一个男孩,因为是男孩,所以没想着要带回家。
这不,十点多才回到家。
我假装自己很有耐心似的,我说我要男孩子呀,怎么不给我带回家呢?
表妹说咋就没想到呢,明天再帮你捡一个吧!
说到这里,表妹不再跟我转弯抹角了。她让我马上出去,她有事要跟我说,在大街上。
我拿起手机匆匆掩上门往街上走。
夜色里有甜腻的桂花香气,像是集体空降了似的,没有任何预谋,一路纠缠不放。
远远看到表妹,在路灯下,微侧着身子,打电话。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这家伙,总有那么多的电话可以打。
我快步迎上去,给她拿包。
我说包真沉啊!
表妹说就一些化妆品。
估计表妹自己都觉得不该再向我饶舌了,她笑眯眯地开始进入正题。
她说林峰离了。她安排他和我相亲。约在明天6点左右在“清风”茶庄见面。“清风”就在我单位附近。
回家后,坐在电脑边,网校的课程正处在暂停状态。我点击播放,但接下来,暂停、播放重复了好几次,恍恍惚惚,不知视频里老师在说什么。我摸了摸胸口,觉得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摸了摸脸也没觉出有何异样。我努力搜索,记忆中“林峰”这个名字后面的那张脸。
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小出纳,我常穿着一件红色的连帽卫衣跑银行。林峰就坐在柜台边,笑眯眯的。清瘦、干净、斯文。柜台长长的,矮矮的。每次,他把一些盖过章的单据偷偷地放在我的衣帽里,看我紧张地在柜台上找,他就坏坏地笑。
我不敢奢望多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喜欢有他坐在柜台旁的那些时光。
对他的那份心思,一直到我离开小镇去了县城后才慢慢地被另外的记忆所覆盖,像一个尘封已久的檀木箱子。
最后一次见林峰是在一次公交上,已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从中门上车,车里人少,他整个身躯落入我的视线,我猝不及防。记忆这东西很怪,原以为那里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然而,一次偶然的相遇,还是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全数泄露出来。那就是我在乎他。我不在意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但却耿耿于自己的容颜不再。我比从前更加卑微了,我迅捷地把目光移向窗外,直至清晰地从自己的眼光余梢里瞥见他下车为止。
我以为林峰就像这车上匆匆来去的过客一样,只是我人生路上的一支小插曲,因为是插曲,就注定不能成为主题曲。然而,无巧不成书,林峰的爱人竟然是表妹的小姐妹宝莲,更令人无法相信的是,宝莲嫁给林峰时还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而且,现在他们已离婚了。
“我愿意,一直是愿意的。”我喃喃自语。我的目光仿佛触及了林峰十几年前的笑容。
第二天醒来,感到这一天跟平常有些不同。这不同在于,我对着镜子的时间明显长了,对衣着也莫名挑剔起来。
不就是相个亲吗?
也许仅仅是对相亲这件事本身感到好奇吧!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相亲的场面:被人领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见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然后被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我能想象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我承认自己缺乏想象力。
然而,有一点我倒是想到了,那就是,林峰肯定会想起我那件连帽的红色卫衣,以及那次公交车上的偶遇,这些我已经让表妹提前跟他透露过了。
下午5点,表妹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在二楼的“明月”厅了。
我站到窗前,“清风”茶楼就在我的眼前,仅隔了一条马路,但我总觉得要跨越的不仅仅是一条马路,像是现下很时髦的穿越剧一样。
我穿越了一段时光,仿佛穿上了那件红色的连帽卫衣,红得那样耀眼。
也许还该配上一段音乐,如水流淌,这是电影里惯用的手法,适合唯美地展现一段情愫。我心里无比柔软起来。之前遥遥无期的等待仿佛就是为了林峰,为这一刻,为那张含笑俊朗的面孔,以及能穿透我灵魂的眸子。
“小姐你有预订吗?”服务员的问话生生地把我从梦里拉回现实。
我说麻烦带我去“明月”厅。
真的是林峰。尽管眼前的林峰与记忆里的林峰有些许差别,但只要把眼光瞟过他染上霜花的头发,忽视他眼角的皱纹,那确实是林峰。微笑依旧,眼神不变。只要一闭眼,那个头发黑黑、笑容坏坏、清瘦、温暖的林峰,还是能轻易地泛浮上来。
林峰说他压根儿没记得我的红色连帽卫衣,当年他每天要接触那么多企业的财务,他说这不像是他的作为,在一个女孩子的帽子里塞东西,公交车的偶遇更是无从谈起。
林峰使劲捏碎了几颗核桃,拣出核桃肉,我以为要送给我,但他却送给了表妹。还想等着他再剥两颗时,服务员过来说,我们到点了。
到点了?我来了才不到半小时呢!
表妹解释,说林峰中午就把她叫来了,他们聊了5个多小时。
这5个小时里,我正好跟林峰隔着一条马路,背对背坐着。
背对背,确实。
桂花,似乎败了。忽然之间,已闻不到醉人的桂香,两旁的树上,只剩下一簇簇淡绿的桂花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