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尼玛很有面子地请张福临连长收下了彭措朗杰这么多的礼物。张福临连长一张本来就有福气的脸,绽开了笑容,现在回去,可以向上面体面风光的交差了。
彭措朗杰把尼玛当成兄弟,是兄弟就该不分彼此,就该这么亲热。
而尼玛见到彭措朗杰这家伙居然一下子对自己这么好,好像没什么道理可言,但也不能不接受彭措朗杰如此这般的深情厚谊。
就这样,尼玛和彭措朗杰成了很好的好兄弟,像尼玛从小就和他在这片草原上一起长大一样。只是尼玛还是不明白,怎么居然一下子和被自己叫做魔鬼的彭措朗杰成了好兄弟。他担心,和这样一个强盗朋友成了兄弟,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一个不通情理的人?他听阿爸说,在好人堆里可以学做一个好人,要是跟在坏人堆里,那就只有去学做一个坏人。
可是现在,尼玛和彭措朗杰已经没有办法不成为好朋友。彭措朗杰再次强调说:“尼玛,我们两个从此之后就是生死朋友,只要你一句话,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说完,又是一阵十分爽朗的哈哈大笑。
面对这么一个爽快人,尼玛也感激地拍了拍彭措朗杰的肩膀,他看了一下彭措朗杰充满热情的眼睛,这应该是一双英雄的眼睛。而不像是一双强盗的眼睛。
然而,就在尼玛以为好朋友已经通情达理的时候,彭措朗杰又说出了一句荒唐话来。彭措朗杰哈哈大笑着说:“兄弟,招不招安还不都是一回事情,就像当孝顺儿子,孝不孝顺那都是儿子自己的事情,不是阿妈的事情。”
这话听上去又不通情理。不过,事实上也是这样,一个马背上的“英雄”早就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们接受政府招安只是名义上的事情。现在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他们不再去骚扰村庄上的属民了。
后来,张连长也问尼玛:“他就这样接受招安了?我们就这样回去了?”
尼玛仔细想想,哎!这次剿匪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就这样,两个连的士兵在这化外之域的草原上,同接受招安的彭措朗杰度过了一个难耐的冬天。等草原上积雪融化,青草探出头,张福临连长准备和彭措朗杰告别,带领大家沿着茶马古道,掉转头回去了。
尼玛的心情和大家一样轻松愉快。他很久都没有见到心爱的格桑麦朵了。
二十八
尼玛他们这支队伍要回去了,他的好兄弟彭措朗杰赶来送行。
彭措朗杰对尼玛说:“兄弟,只要有机会,我就到康定去看你。”
尼玛对彭措朗杰说:“你来康定看不看我不要紧,从现在起,再不要去骚扰村庄里的百姓了。”
彭措朗杰说,我说话还能不算数?
于是,大家沿着茶马古道一直向康定的方向进发。
他们骑的马上,驮了很多彭措朗杰名义上献给政府的礼物。士兵们的心情全都和赶着骡马去康定做生意的藏商朋友一样高兴。骑在马上走了十多天,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康定城。
张福临连长给全连都带来运气。招安了悍匪彭措朗杰,还带了很多送给西康省政府的礼物。二十四军的唐师长十分高兴,对他们说:“你们这次威震草原,在草原上立下战功的官兵,我们全都要奖励。”
唐师长说,要让这群悍匪听令于政府不容易。前清政府派兵意图驯服化外之域的草原上的部落,却遭到他们出其不意的迎头痛击。你们这次得胜而归,虽然不能和前清时候派军队进剿同日而语,但是,这毕竟是西康省政府值得一提的功劳。
张福临连长在表功会上,慷慨陈词,凭着好口才把这次去草原招安彭措朗杰的事情叙述得有声有色。他是个好人,说到得意之处,并没有忘记手下排长尼玛的功劳。他把尼玛在草原上如何勇敢地对付悍匪,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于是,上级对立下战功的军官进行嘉奖:特颁委任状,任命张福临为二十四军三营营长,任命立下头功的尼玛接替当上营长的张福临,担任四连的连长。
现在,尼玛在二十四军里当上连长了。
尼玛接到委任状,很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大家。锅庄里的人都不大清楚草原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但一下子就把尼玛当成了心目中的英雄。从格桑麦朵的眼睛里,尼玛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英雄。
现在,尼玛又成了银匠阿爸争气的儿子、成了意西曲珍聪明的女婿、成了格桑麦朵一同别人讲起就得意非凡的丈夫。约翰一提起尼玛,也逢人便说,你们看我的好朋友尼玛都在二十四军当上了连长。大家说起银匠阿爸的两个儿子,就都这样说:达娃不错,尼玛也很有出息,老银匠的两个儿子都十分争气。走在街上,尼玛看到每个人的笑脸都是很真诚的,都是针对自己这个张连长来的。是的,他们就是这样叫的,他们不再叫他尼玛,而是叫他张连长。尼玛这才真正感受到有一个汉族名字又有一个藏族名字的人其实是很幸福的。
一当上连长,尼玛就要兑现过去许下的诺言。尼玛专门去绸布店买最好的花布,为格桑麦朵赶制一件全新的旗袍。裁缝师傅做好旗袍交给尼玛,他回到锅庄院坝,把旗袍交到格桑麦朵手上,格桑麦朵用她一双妩媚而又有一点犹疑的眼睛看着尼玛。尼玛像命令士兵一样,下了一道命令让格桑麦朵穿上。他对格桑麦朵说:“穿上,为什么不穿上。”
格桑麦朵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漂亮的旗袍穿在了身上。她站在锅庄院坝的灿烂阳光下。为了把这个漂亮又丰盈的女人打扮得更加俊俏,阳光还为她身上的旗袍镶上了一道美丽的金边。
格桑麦朵在锅庄院坝里扭着身子,走了几步,尼玛就有点心醉神迷了。
这时,正好银匠阿爸走出了房门,他看到穿着旗袍在锅庄院坝里亮相的格桑麦朵。一看格桑麦朵这个样子,平时表情庄重的阿爸也站在那里,嘿嘿地笑了。尼玛问阿爸:“格桑麦朵穿上旗袍的样子,有没有意西曲珍年轻时的样子好看?”
父亲先微笑着不说话,但他不愿意扫了争气儿子的好兴致,只好对儿子说:“格桑麦朵现在有这么好看的一件旗袍,当然比意西曲珍年轻的时候好看。”说完,阿爸又笑容满面地回到房子里敲打银子去了。
意西曲珍看到自己女儿穿成这个模样,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得十分夸张,嗬嗬嗬,嗬嗬嗬的,像风从白杨树的树梢上掠过。
有一天,张福临连长跑到营房里对尼玛说:“你现在当上了连长,应该怎样谢我?”
尼玛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要不,我给你的老婆也买一件旗袍?”
张福临连长笑着说:“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打发了,我老婆老早就在穿旗袍。”
尼玛笑着说:“那就做一件用月亮的银线编织,用太阳的金线镶边的旗袍。”
张福临连长哈哈一笑,说:“你这个尼玛尽开玩笑,好了,我不为难你,就当真送我老婆一件旗袍。”尼玛满口答应,对这个给自己带来好运气的张福临连长有什么不能够答应的呢?
尼玛当上连长,他又住回了锅庄里。于是,当尼玛每天进出宽敞而又平整的锅庄院坝,看到跑马山的太阳总是那么火红而又灿烂。尼玛感到,自己从来都没有和太阳靠得这样近过。太阳红彤彤的脸庞像是一只硕大的眼睛,慈祥地看着站在锅庄院坝里的尼玛,充满暖洋洋的笑意。尼玛在藏族人中间是极普通的名字,但是,却有不少人正在用各自好听的声音叫着“尼玛”这个名字。
“尼玛。”这是意西曲珍正在锅庄院坝里叫他的名字,她的声音那么好听、那么温柔。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想起她的眼睛这个时候也一定似水柔情。现在,锅庄女主人更多的是在叫尼玛的名字,很少提及扎西多吉那个家伙的名字。
一天,尼玛走在大街上,王卓明先生碰见他,却不叫他张连长,而是叫了过去在县中时候的张明义,他是这么说的:“张明义,你现在真成了吾乡本土的有为青年。”
格桑麦朵也一天到晚地尼玛尼玛叫个不停,好像是听一声又一声欢快的鸟鸣。
每天,他都是早早起床,为的是能够赶上月亮落下去的步子。他早早地就站在师部操场上等候下操的士兵。尼玛站得树一样笔直,他感觉士兵们都像归巢的鸟儿一样向自己聚集。连里绝大多数都是汉人士兵,他们站在操场上,都要听尼玛这个藏族连长号令。尼玛是出了名的神枪手,现在,他要让手下士兵的枪法和自己一样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训练,连里士兵们的枪法都和自己一样出了名。尼玛的擒拿格斗没有他的枪法突出,但也令人叫绝。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训练,士兵们也是手到擒来,毫不逊色。
唐师长在一次演练结束后夸奖尼玛,说他是队伍里边数一数二的好带兵官。
他由此对尼玛这个藏族军官有了深刻印象。
现在,年轻的尼玛真的有一点得意了!连他的脑袋都好像变轻了很多,或者是整个身体全都浮在水面上似的飘飘然起来。晚上,他和格桑麦朵睡在一张床上,格桑麦朵总是一副千依百顺,很听话的样子。尼玛有时候想,如果也像白天里命令连里的士兵那样,说一个字:“脱。”等这个“脱”字一出口,漂亮的格桑麦朵会不会也把自己的这句话当成命令来执行。尼玛当然不是这种很固执很强求的人,这完全是因为格桑麦朵现在真的变得又痴情又听话的缘故。
格桑麦朵喜欢不断地打扮自己。假若她爱的人有了不大不小的权力,或者有一些不算很多但不能算少的金钱,她也可以用这些东西来打扮自己。把这些令她喜欢的东西像饰物一样地披在身上,确切地说,是用来装饰自己的心灵。其实,男人们又何尝不喜欢女人们这样。当了连长的尼玛就喜欢格桑麦朵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