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徐晓峰在一次被人这样问起。
换做以前，他肯定会马上摇着头给予提问者否定的回答。
但现在他会笑一笑，不置可否。
天气很糟，昏黄黯淡的天空中弥漫着尘土和汽车尾气的气味，它让这个已经被严重污染了的城市看起来更糟糕了些，仿佛世界末日随时会到来一样。
徐晓峰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它总是让人觉得昏昏欲睡，觉得呼吸不畅。
他独自住在这个城市里，父母自从他初中一年级时就去外地做生意了，除去中秋和春节这样的大节日，他们基本上不会回来。
所以，那个绿色的闹钟接替了母亲每天叫他起床的工作。
关掉闹钟，在床上再趴个十几分钟，穿衣，洗漱，离开这个空荡荡的家，路上花三元钱买份早餐，然后去公交站等车，一切如常。
这个城市拥有近五万高中生，徐晓峰只是这五万高中生大军中的一份子，也是**丝汪洋中的一员，每天都过着这样两点一线枯燥无奇生活。
再过十几天就是暑假，意味着徐晓峰的高二生活即将结束。
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脑海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公交车，碎玻璃，惊慌失措的人们，他们绝望的眼神，大量的鲜血，大火……
“啪嗒！”
手中的煎饼掉在了地上，摔得稀碎。
徐晓峰拼命的眨了眨眼，一切立刻恢复成了原状。
“小伙子你没事吧？是不是熬夜了？你看你的黑眼圈……学习一定很辛苦吧？唉！”
身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关切的话，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好过多少。
摇了摇头，徐晓峰弯腰捡起摔碎的煎饼，朝老大爷强挤出一个笑容，回道：“谢谢爷爷，我没事。”
老大爷回以慈祥的微笑：“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孙女，她和你在同一个学校上学。现在的高中每天都有好多功课要做啊，她也总是熬夜……”
徐晓峰没心情听他絮叨，或许也因为正处于叛逆期，打电话时他都懒得听母亲那冗长反复的嘘寒问暖，更不要说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怎么跟唐僧似得？”
心里暗暗吐槽着，徐晓峰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拎着煎饼走向了垃圾桶。
就在此时，前方的丁字路口拐出来一辆公交车，81路——直达徐晓峰所在的学校的唯一一辆公交车。
现在是早高峰，在车站等车的人很多。看到车来了，人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挤了起来。
“吱~嘎！咣！”
几声巨响突然在徐晓峰身后传来，他猛的回过头，却震惊的发现那辆公交车的车头已经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解放卡车撞的严重变了形。
哭嚎声不绝于耳，公交车内幸免于难的人们发疯般的拍打着车窗。
没有上车的人也都已经吓呆了，逃命都来不及，哪还会顾得上救人？
就在此时，公交车头部火光一闪，紧跟着“轰”的一声，徐晓峰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的砸了一下似得，眼前一黑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徐晓峰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的灰暗，沙黄色天空看起来比他所在的城市还要糟糕了几分。
徐晓峰此时正站在一个灰色的土丘上，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荒芜，连根杂草都看不到。
远方一条扭曲狭长的道路上站满了人，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慢吞吞的向前走着。
“喂！等等！”
徐晓峰慌了，不管那些人能否听得到，他扯开嗓子朝那些人大喊了一声紧跟着便跑了过去。
那些人纷纷看了过来，眼神全都是一样的冷漠，他们只是看了徐晓峰一眼便扭回头继续有条不紊的前进。
也许是这个陌生诡异的环境，又或者是那些人冷漠的眼神，总之徐晓峰更加害怕了。
他使出全力，发了疯一样的奔跑着。
“噗通！”
眼看还有四五米远就可以抓到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了，此时他竟莫名其妙的掉进了水里，并且不断下沉！
不管怎样挣扎都无法上升分毫，很快他便沉到了水底。
这水清澈如同无物，徐晓峰强睁双眼抬头向上看去，那些行人此刻就在他的上方慢慢移动着。
眼前再度陷入黑暗。
……
“对，就是这孩子。在场的二十七个人中，只有他活了下来，而且只是受了轻伤，真是个奇迹啊！”
徐晓峰似乎醒了，同时耳畔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他努力尝试着睁开眼睛或是开口说话，可一切都是徒劳。
“嗯，在那样近距离的爆炸中活下来，而且只是轻微脑震荡和眼角膜受损，这的确是个奇迹。对了，他的眼睛怎么样了？”
另一个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响起，他们似乎在讨论着某个人。
“手术很成功，这要多亏那个女孩，那孩子弥留之际还不忘帮助自己的同学……唉，有时候，这些孩子们的义举让我们这些大人都觉得惭愧。”
另外一个人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是啊！沈记者，那这孩子就拜托你了，我怕经过这种事之后，他心里会有阴影，所以我想我们不太适合对他进行直接调查取证。”
“李警官您放心，我已经跟他的父母见过面了，我会照顾好他。”
“醒醒！喂……”
有人在徐晓峰耳旁轻声呼唤着。
“嗯？”
一个白色模糊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无法看清她的样子，只能凭声音判断出她是个女人。
“老妈？”
“噗嗤！”人影突然嗤笑了一声，“快醒来吧，不然就错过期末考试了。”
“嗨，期末……等等！期末考试？！”
“啊！”
徐晓峰猛地坐了起来，刚要翻找衣服，却惊讶的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小峰你终于醒啦！”
一个年轻男人推门进来，看到坐在病床上的徐晓峰，他似乎很兴奋。
“呃……”
年轻男人坐在徐晓峰床边，从床头柜上的篮子中拿起一个苹果和水果刀，熟练的削起了皮。
“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叫沈立华，你就叫我沈……大哥就行。你……眼睛还疼吗？”
“啊？眼睛……”徐晓峰这才意识到，他只有一只左眼是睁开的，右眼被蒙上了东西，想睁也睁不开，而且隐隐作痛。
“我……我的眼……瞎了？！”
沈立华抬眼看了下他，无奈的笑了笑道：“差一点，你运气好，有个女孩把角膜捐给了你。”
闻言，徐晓峰愣住了，抬手轻轻按了按右眼，问道：“那……那个女孩呢？”
沈立华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她死了。”
“……”
徐晓峰低着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酸，还有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
良久，他才开口道：“沈大哥，麻烦你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立华看着他，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了回去，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峰，我毕竟不是你家人，我是受你父母所托才会在这里照顾你。当然，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那天的车祸吗？”
徐晓峰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样骇人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是那次事故的唯一幸存者，二十七个人中只有你一个活了下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徐晓峰不知该如何反应，暗自庆幸？震惊？这远远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沈立华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徐晓峰，接道：“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这是事实。警察对事故现场做过调查，按理说那么近的距离，那样程度的爆炸，根本不会有人能活下来，你的存活只能说是个奇迹。再者，那车祸有些不寻常，如果只是油箱爆炸，根本不会造成那样程度的破坏。”
说着，沈立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徐晓峰，照片上除了两辆漆黑的汽车残骸之外，钢筋混凝土的地面竟然也被炸出了一个大坑！
“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目击者，所以我只能找你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
“当时……”当时的场景浮现在徐晓峰的脑海中，那些人惊恐的面容，他们绝望的哭喊声……
他捂着鼓鼓作痛的太阳穴，断断续续的把当时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沈立华。
“小峰，你刚才说两辆车撞在一起，火一起来紧跟着就爆炸了是吗？”
徐晓峰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点头道：“嗯，火苗窜出来之后立刻就爆炸了，人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嘶~”沈立华倒吸了口气，眉头皱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谢你，小峰。你好好休息吧，很快就会出院了。”
“等等！”
徐晓峰急忙喊住就要离开了的沈立华。
“沈大哥，今天是几月几号？”
沈立华笑了笑道：“7月3号，怎么了？”
“啊？！今天是期末考试啊！”
沈立华见徐晓峰满脸惊慌，不禁笑了起来。
“别担心，我跟你学校打过招呼了，你班主任给你安排到了暑假补习班，补习班结束后，你只需要补考就可以了。话说回来，你的伤并不重，却昏迷了十几天，连医生们都束手无策呢。这期间不光你爸妈在这照顾了你好几天，你的同学和班主任也来探望过你。”
暑假补习班？补考？
暑假就这么泡汤了？
“我先走了，晚上我会过来的。”沈立华笑着朝徐晓峰挥手道别后离开了病房。
“艹！好不容易盼来的暑假全毁了！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还要上补习班，还要补考，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心中恨恨的这样想着，徐晓峰叹了口气，重重的躺了下去。
“把眼角膜捐给我的那个女孩是谁？她长什么样子？漂亮吗？为什么要捐给我呢，她又不欠我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疑问，徐晓峰不断地描绘着那个把眼角膜捐给他的女孩形象，甚至还把她想象成了岛国爱情动作片女星的样子。
不知不觉的又睡着了。
“不用怕，慢慢的睁开。”
笑容可掬的年轻女护士小心翼翼的揭开徐晓峰右眼的纱布，之后用酒精棉球帮他轻轻地擦拭眼角混合了药剂的眼屎。
她说话的语气温柔慈祥，但样子看上去却比徐晓峰大不了两三岁，因此他有些不喜欢她那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对待的方式。
徐晓峰轻轻推开她的手，走到镜子前猛地睁开了右眼。
睁眼的一瞬间，右眼传来丝丝的痛感，紧跟着他感觉有股凉气直往右眼里钻，就好像它会吸气一样。
徐晓峰使劲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痛感消失了，那股凉气钻入的感觉也没有了。
他仔细观察自己的右眼，除了满布血丝之外，一切如常。
“怎么样？能看清吗？”
沈立华满心期待的问道。
“嗯，没事了。”
听到他的回答，沈立华高悬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跟着高兴地说道：“恭喜你小峰，你可以出院了。”
离开病房，徐晓峰有些惊讶的发现这条走廊中竟挤满了病号。
他跟在沈立华身后，正低头往电梯间走去，忽然身后传来“嘭”的一声闷响。
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病号服的老大爷倒在了病房门口，旁边那么多人，竟然像是都没看到这一幕似得，仍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徐晓峰自当是这些人怕被人恶意讹诈而不敢上前搀扶，可是这些医生护士怎么也一个个的视而不见？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朝老大爷快步走了过去。
“小峰，你去哪？”
沈立华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们就不管吗？！”
徐晓峰指着倒在地上的老大爷，非常气愤的质问道。
“啊？什么不管？”沈立华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一脸茫然的问道。
“这……”
扭头看向病房门口，那里竟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他明明躺在那儿！”
徐晓峰挣脱了沈立华的手，拔腿飞奔到病房门口，透过窗户向里面看去。
病房里面只有三张空荡荡的病床，被褥整齐的叠放在床头，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来的什么老大爷？！
徐晓峰惊慌失措的看向四周，那些原本目光呆滞无神的病患此刻竟都向他投来觊觎渴望的目光！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徐晓峰的视野中，每个人消失之前都会留下同样的一句话。
“阴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