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嬷嬷回到住所的时候,整个宫廷已经安静下来了,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圆桌边。
门没有关,夜半的风从宽大的袖口里灌了进来,又从衣物的纤维缝中仓皇而逃。
青嬷嬷的脸上,爬满的是年岁的霜。
师傅,我在这宫廷足足守了五十年,终于守来了那个人,您老人家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惊鸾龙凤转,缘幸前世寻。
帝星的归位,总算有期了。
夜色撩人,只是这宫廷的一角,就遍布了喜乐哀愁,人间,哪儿还能寻得这样一处地方,写满了人生的阅历,铺满了各色的悲欢?
瑾翛扫了扫久未触摸的琴,自从十三爷允祥去了之后,瑾翛就不曾再抚起这琴,怕睹物思人,怕弦音穿人。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首《钗头凤》,几杯离愁。
就在今天,就在这世事无常的今天,给了瑾翛一个很大的决心,她要离开,离开这个宫廷,离开胤禛,离开允礼,离开曾经属于她的幸福,离开将永远不再属于她的幸福。
去哪里呢?
这天下何其大,又何愁无处可去呢?
将视线拉回古琴,轻抚你最后一次,也许,就是永别了。
有人在兵荒马乱的分离中
折半面铜镜
漂泊经年又重圆如新
有人在马嵬坡外的夜半时
留三尺白绫
秋风吹散她倾城的宿命
有人在干涸龟裂的池塘中
见鲤鱼一对
用口中唾沫让彼此苏醒
有人在芳草萋萋的长亭外
送情人远行
落日照著她化碟的眼睛
我唱着钗头凤
看世间风月几多重
我打碎玉玲珑
相见别离都太匆匆
红颜霓裳未央宫中
舞出一点红
解游园惊梦
落鸿断声中繁华一场梦
我唱完钗头凤
叹多情自古遭戏弄
我折断锦芙蓉
走过千年还两空空
一城飞絮几度春风
长恨还无用
解游园惊梦
我几杯愁绪唱罢还是痛
曲调极悲,词吟极痛,那握笔的人,也许连指尖都曾渗出血吧!
两行清泪,不觉地坠,打在依然布满尘埃的琴弦,敲出了不和谐的碎裂。
不是没有伤痛了吗?为何依然潮湿?
此一刻,那些前尘旧事,仿若浮尘,挣扎在记忆的空气里。
伸出手,发现握住的,只是一丝又一丝的轻叹。
到头来均是空,千年已逝,谁的容颜能长驻梦中?
胤禛将会真心爱上刘婉萦,做历史上那个独宠谦妃刘氏的君王,带来他最后的一个孩儿——圆明园阿哥。
真的爱吗?
想起他们三人一同离去的背影,瑾翛突然觉得很悲。
也许,这里边的人,谁,都不懂爱吧!
即使懂了,也爱不了吧!
即使爱了,也终将消逝,如同洛旖,如同洛瑾翛。
回过头,是青嬷嬷苍老的容颜。
“您找我?”瑾翛用袖子拭过琴弦,没有任何东西,比尘埃更纯净。
因为尘埃自己知道,自己的卑微。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我也知道,所以决定离开。
“你不能走!”青嬷嬷突然抓住瑾翛的手,“至少,现在不能走,你必须等他。”
“他?”瑾翛询问的眼睛望像那布满秘密的脸孔,“他是谁?我又关乎谁?”
“如果你此刻离去,帝星就无法归位,这天下苍生,将灭。”
望向青嬷嬷晴明的眸,暗紫色的光让瑾翛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不是汉人?也不是满人?”
“我们没有种族,我们也可以是任何种族。”青嬷嬷抬头直视瑾翛的灵魂深处,“我们为帝王而生,也为帝王而死,你来到这里是我师傅的一个失误,而因为这个失误,我已经在这深宫里等待你五十年了。”
“你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我不知道你属于哪里,但你的确不属于这里,但既然你来了,你就不能逃离这当中的责任。”
“你所谓的帝星?”
“帝星是谁,早已有定数,可是你的到来,扰乱了整个命盘,帝星离位,必须重新归位了,历史才能顺从。”
“你是说,我的到来,会影响大清的格局?”
“你已经影响了,不是吗?”
“我……”瑾翛不知道青嬷嬷到底是什么人,但是她字字珠玑,加上罕见的紫眸,又让瑾翛有不得不信的理由。
“有一些定数,在你到来之前,已经是在为你的到来做准备了。”青嬷嬷突然冒出这一句,吓了瑾翛一跳。
她是在说,洛旖的存在,和瑾翛的出生吗?
青嬷嬷笃定的眼神让瑾翛全然地信任。
历史,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而有所改变吗?
那弘历呢?历史中的乾隆皇帝呢?会因为她的过失而有所偏轨吗?这不可能!历史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历史一变,那么某一些人,某一些事便不会发生,那么,还会有多年以后的戴羚么?还会有那时代车轮下的点点滴滴吗?
终于,瑾翛缓缓开口:“那我,应该怎么办?”
“师傅当年算过,刚好是明年的六月,帝星将归位,你必须留在宫里,直到帝星安然归位。”
“明年六月?”瑾翛掐指一算,十一年六月,瑾翛只记得,十一年初的时候,历史上的弘历和弘昼将一同被封王,为宝亲王与和亲王,六月,六月,突然,瑾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六月份,莫不是雍正最后一个孩子,弘瞻出生的时候,瑾翛只记得年份,记不起具体的月份,只知道是在弘历他们封王之后的事情。
“是的,明年六月,帝星会在圆明园诞生,你必须等到帝星顺利诞生后,用血,开启他的命格,才是你功成身退之时!”
诞生?开启命格?
“你是说,帝星,是在六月份才诞生,而只有我的血,才能让他顺利归位?”
“确实如此!”
“为什么?”
“因为帝星,一直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