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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绛宫明灭是蓬莱

又一座海底洞府崩塌,染满鲜血的佛陀脸上已不再微笑,只能静默。

卓王孙脸上显出一丝怒容,他已厌倦了这无休止的佛本生故事,厌倦了那些羽衣人不知所云的求告,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他身子飘然而起,十二道剑气如飞龙夭矫,直贯而下。

他知道,剑气触及崖壁的瞬间,必将这一切瓦解、埋葬。而他将乘着海上的仙路,走向下一处洞府。

他需要尽早找到南海观音,尽早找到小鸾。他不能让小鸾成为天平那端的鸽子。

绝不能。

剑气纵横中,卓王孙悠悠叹息,满目寥落。

突然,脚下一阵刚猛的力道涌起!

卓王孙身在半空中,正是旧力将尽,新力未出之时。他的剑气刚刚宣泄,这一瞬间,剑气就算能再度凝聚,也已弱了很多。

那股力道,显然对他的武功极为熟知,迸发的时机恰到好处。刹那之间,已带着令山川崩倒的狂猛霸气横扫整个洞府。轰然巨响中,佛陀之像碎成千万片,一拳带着茫茫紫气,向卓王孙怒袭而来!

卓王孙眉峰骤然一凝,这一拳,威力更甚于他所想象!

如果是别人,必已在这一拳之下殒命,但卓王孙毕竟是卓王孙,倏然向漫空碎屑踏下。他的身子借着这一踏之力,迅捷无伦地向空中怒射!

但这一拳威力实在巨大,而且攻其不备,在卓王孙最大意、最寥落、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手。

这一击,实有必杀的威力!

整个洞府,都被闷塞的拳威充满,第一次,卓王孙竟然尝到了血的味道!

诸天血碎,尽是佛陀石像爆散后的粉末,每片粉末上,都沾着羽衣老者的血。一股紫气在血末中飞扬,竟硬生生地将满空碎屑重新凝结成一尊佛首,化为击向卓王孙的重拳。

就算是卓王孙,也无法躲开这一拳!

卓王孙目中闪出一丝冷冽的光。

他已知道,出手的是谁。

此人出手,选的又是自己最弱的一刻,这一拳,绝没有那么好躲。

龙吟声中,剑气陡显。那是卓王孙最后凝聚出的剑威。

剑威破空,令仓促凝聚起来的佛首顿时破开道道裂纹。

这一拳,必将重创卓王孙。

这一剑,却也将重创对手!

冲天豪笑响起,拳威陡然强了一倍有余,如毒蛇一般紧紧追咬着卓王孙。为了这一拳,他足足等了三年。这一拳,必须要中!

两败俱伤的结局,无可避免。

突然,一阵沉闷的雷声在头上响起,碎屑凝聚的佛像,顿时消散。海水猛烈倒灌,巨大的海底洞府在瞬间瓦解。

轰然巨响,如天地崩催。

茫茫紫气带起的拳威,在触及卓王孙之前,竟被一块巨大的落石挡住!

那块落石骇然正是从洞府顶端坍塌的岩礁!

石块巨大,竟足足有一丈见方,宛如一座小山,从数十米的高空急坠而下,威力又岂是人力可以抗衡!

紫气崩散,洞府中石屑横飞,搅成浑茫一片,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纵然以这一拳之威,仍无法完全消解那落石的力道,落石只略略更改了方向,坠向一旁,将地底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紫气一顿,一声怒喝传来,刚猛的影子冲天而起。

虬髯客。

他震骇地看着海面。

十二艘红衣大炮,正轰隆隆地向这边开着火,兰丸正一脸兴奋,对他大叫大嚷,那些神鳌船见他突然出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暂时停住了炮火。

虬髯客转身。

卓王孙衣剑萧然,脸上似笑非笑,冷冷地看着他。

他苦心筹划,在卓王孙防备最脆弱之时施加的暗杀,竟然被这几枚炮弹莫名其妙地破解了。

如果炮弹早一些打过来,卓王孙必定会分神。

如果炮弹晚一些打过来,他的偷袭已经得手。

无论哪种情况,卓王孙都必死不可。但现在,他却连卓王孙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

虬髯客望向苍天。

莫非这就是天意?

卓王孙身子缓缓落下,目中充满了讥嘲。

“王爷。”

三年不见,他仍然喜欢用这个称呼来叫他。

虬髯客默然。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了。

他似乎想起了他手握天下兵马,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威风。但此时,都已变成了镜花水月。

不错,那时候,他官拜天下兵马大元帅,人人称他为吴越王。

而今,不过是海上一草寇而已。

机关算尽,却是一事无成。

他目光凌冽地看着卓王孙。这片海,是那么寒冷。

“要杀我吗?”

卓王孙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却投向远方。

水纹澹荡,一朵朵莲花从海波深处浮起,在他面前组成一座桥,笔直地向南海延伸过去。

前方,便是神仙洞府,不由凡人通过。

卓王孙举步向浮桥中走去,再不回头。

“杀你的人,已经来了。”

虬髯客回首。旌旗蔽天。

十二神鳌船缓缓航行,将这座礁石全部围了起来。神鳌船后,是上百艘战舰。兰丸逃走后,飞云城迅速被攻占。杨继盛率领三千士兵善后,杨逸之、黄衣使者督率着其余的战舰,追袭而至。

海风劲急,吹动着虬髯客的衣袖猎猎作响,他一时静默不语。

他已被团团围住。

杨逸之望着他,面上露出一丝惊容。

“王爷?”

虬髯客虽早有准备,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仍然忍不住微微抽搐。这是今日,他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从他生平最大的两个敌人口中。

他淡淡笑了笑:“不错,我就是昔日的吴越王,今日的虬髯客。”

“昔日虬髯客见唐太宗神采惊人,一见之下,便知自己无法与之争雄于天下,乃避走扶余国,另成事于海上。我今日不过效仿古人,是以改名虬髯客,不再踏足中原。杨盟主却不可放我一条生路吗?”

杨逸之淡淡道:“非我不能放,请王爷为黎民三思。”

虬髯客大笑:“黎民?不能事明主才是黎民最大的不幸!吾乃明主!”

他踏上一步,傲然笑道:“别看你甲兵数万,战舰百艘,我可令你顷刻成灰!”

天地风云倏然变幻,似乎随着他这句豪语而震惊。

虬髯客厉声道:“旗来!”

兰丸肃然,恭恭敬敬地将紫旗奉上。虬髯客冷笑道:“此乃南海观音亲赐的兜率紫火旗,一旦舞动,龙火上卷,一切皆为劫灰。我授此旗,还未曾施展过。今日就拿你大明官兵,来祭此旗。”

说着,他猛然将旗一举,在空中烈烈展开!

杨逸之猛然想起,飞云城头,兰丸用此旗召唤出无数海中伏兵,自爆攻击战舰,令几十艘坚固的战舰顷刻沉没。这面兜率紫火旗的威力当真非同小可!

他连忙挥手,示意大家戒备。

那些明朝官兵及武林群豪也都忆起方才的情景,脸色大变,纷纷张起弓箭,只等海波中窜出妖人,立即就万箭将他洞穿,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战舰!

虬髯客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若是这种防备就能阻止得了兜率紫火旗,南海观音又怎会亲手将它赐给自己。他清晰地记得,南海观音郑重地吩咐他,不到危急存亡的关头,绝对不能施展这杆旗。他的武功有多高,南海观音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此吩咐,那必然是因为,这杆旗的威力,绝非常人能够抵挡!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当海底龙火烧灼在舰船上时,大明官兵所发出的惨叫声。然后,他将踏着血泊,反败为胜。只要歼灭这些船只,他立即就能收拾残余,攻下镇海城。虽然伤亡惨重,但他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根本。

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豪迈。

然而,海面上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虬髯客跟大明官兵全都紧张地等待着,等待一场灾劫的到来。

兰丸悄悄伸出手,勾了勾虬髯客的衣袖。

“大人……我,我已经用过旗子了。”

虬髯客脸色立即惨变。兰丸畏缩地躲避着他眼中的怒火,分辨道:“我……我只是想替你打一场胜仗……”

虬髯客目眦欲裂。他恨不得抓过这个废物,一把将他撕成粉碎。

兰丸步步后退,一直退到礁石的边缘:“他们,他们有妖法,怪不得我……”

虬髯客深深吸了口气。

他爆发出一阵豪笑:“真的是天亡我么?竟令我倚重如此弄臣!”

兰丸脆弱的自尊受了伤,叫了起来:“你当年不也被他们打败过么!”

虬髯客冷凛凛的目光扫了过来,令兰丸不由得一窒。虬髯客随即抬起头,目注杨逸之:“传闻盟主风月之剑天下无双,就连华音阁主也未必能挡得住。我今日修习大风云掌,自谓颇有所成,就请盟主为我试掌如何?”

说着,他袍袖猛然鼓了起来。海风凌厉,陡然将他双袖涨大。茫茫紫气中,虬髯客倏然一声大喝,身子冲天而起!

掌风龙卷般从他袖中猛然鼓了下来,海面像是被炮弹击中了一般,巨浪逆卷,直拍四丈余高!虬髯客双掌鼓动,真气催动连天巨浪,向大明战舰猛然砸下!

大明官兵大吃一惊,没想到此人功力居然高到了如此境界,竟隐然已与天地合,居然能驱动海涛之力!

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虬髯客如海神一般猛扑而下,带起丈余高的巨浪,拍在舰队之上!

他的身形,已隐没在风涛之中,就连杨逸之那样的修为,竟无法锁定他的所在。杨逸之脸色一沉,将相思护在身后。

只要他在,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半分。

山海动摇,水如龙吟。

巨大的海啸渐渐渐止息。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这一击,竟令紧逼的大明舰队,齐齐后退了整整三丈!所有士兵看着虬髯客的目光,都充满了惊惧,竟无人再敢靠前。

他仿佛,又恢复了那个执虎符而号令天下的王者,无人敢逆视。

兰丸几乎忍不住要鼓起掌来。

紫影闪动,虬髯客依旧淡淡站在礁石上,却已有了君临天下的气概。

他的掌中,瑟缩着一个人。

黄衣使者。

虬髯客方才一掌,不但击退了大明舰队,而且成功避开了杨逸之,将黄衣使者擒到手中。

——莫非他早就看出,黄衣使者才是大明军真正的指挥?

他轻轻抖袖,黄衣使者落在地上。

虬髯客微笑:“公主。”

杨逸之骇然变色。这位黄衣使者,竟然是大明的公主?

这怎么可能?

黄衣使者抬头,他的脸色蜡黄,目光远远望着他,却突然露出了一丝调皮之色。

那一刻,杨逸之猛然醒悟,这位“黄衣使者”,必定是永乐公主。

但公主怎会屈尊隐身,来到军中,或明或暗地帮助他?

若没有公主,老父杨继盛必然被当作牛马对待;若没有公主,他纵然聚合两千武林豪客,亦无法对抗倭寇,更不可能取得如此大捷。

为什么?

虬髯客淡淡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他笑了笑,手指拂过黄衣使者的脸。一层层的黄粉,在他的掌风中滑落。一张娇媚而微带倔强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大明官兵忍不住一阵惊呼。

杨逸之再无怀疑,那人的确就是永乐公主。

虬髯客悠然道:“盟主可曾记得两年前,天授村中,曾以一曲《郁伦袍》干谒公主,为父祈命? ”

杨逸之自然记得。也正是那一日之后,他为救公主脱困,不惜血战。但却阴差阳错地邂逅了另一位女子,成就一生的伤痛。

怎能忘记?

虬髯客慨叹:“可惜,从那日后,公主就再也无法忘记那个一身落满桃花的白衣男子。所以,当她躲在井里,避开蒙古的骑兵后,就来找她的皇叔,询问男子的下落。”

永乐公主身子轻轻地发抖起来,往日宛如梦魇一样紧紧缚住了她,令她无法逃脱。她只能看着那个白衣男子,祈求他救救自己。

就像他杀破连营,来救另一位女子一样。

杨逸之心中一阵触动。

《郁伦袍》的铮铮之声,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那时,他沐浴清泉,心无渣滓,以漫天桃花为琴,弹奏一曲《郁伦袍》。不争,不杀,无忿,无垢。

此后他流落塞外,历尽磨难,却忘了这一曲《郁伦袍》从此便响在另一个女子的心间,从未停息。

浊世无情,那弹琴花下的白衣男子,从此便成为她的光芒,是她在锁闭深宫的日子中,反复追忆的一段传奇。

一见良人,误尽此生。

杨逸之岂能置之不理?

他踏上一步,道:“放了她!”

虬髯客缓缓摇了摇头:“传闻盟主的风月之剑天下无双无对,乃是天上仙人遗落的仙诀,风月一出,必胜敌手。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数个时辰之内,只能施展一剑。”

他淡淡道:“孟天成。”

茫茫紫雾中,倏然出现了一轮血色的弯月。那不是月,而是刀,冷艳如妖月一样的刀。孟天成像是一抹妖魂一般,隐在红月之后,在场之人不乏高手,却没有人能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

虬髯客缓缓道:“逼盟主大人施展出他的风月之剑。”

孟天成踏上一步,他手上赤红的光芒突然激烈地旋转起来!

这是一柄妖刀,此刀一出,必饮鲜血而还。

红月后的少年,亦是当世杰出的人物,没有人能在他的舍命一击下,还能隐藏实力。而一旦施展出那招风月之剑,杨逸之就再也无法对抗虬髯客。

虬髯客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只要控住了杨逸之,他就可以挟持公主,要挟这些人退兵,谁若不从,便立即格杀!

公主仿佛也预见到了这一幕,摇着头,闭上了双眼。

杨逸之与孟天成隔海相对。风涛峻急,在两人中间炸开。

孟天成赤红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感情。

他随时都愿意舍弃性命,只因他欠虬髯客的恩情,重如泰山。

少年时,他被仇人暗算,惨遭灭门之祸。正是吴越王救了他的性命,十年礼遇,堪比国士。也正是吴越王,让他娶到了最心爱的女子为妻。

犹记得,数年前的一个中秋之夜,他从王府后花园经过,邂逅了一生中最心爱的女子。那一刻,月色如水,绿衣少女站在桂树之下,抬头仰望,仿佛从月宫中偶然坠落的仙子。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杨静,兵部尚书杨继盛唯一的女儿。而那时,他不过是王府中一个校尉,若没有吴越王的极力促成,他只能永远仰望那月中的仙子 。

士为知己者死。

知遇之恩,只能拿生命来偿还。

杨逸之看着他,眸中忽然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我不能对你出剑。”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孟天成身子猛然一震,眸子霍然抬起,凛凛地盯着杨逸之。却像一面染血的镜子,将杨逸之眸中的痛照得那么明显。

是的,他知道他是谁。

他和他中间,隔着一个浣花溪头,永远守候在窗棂下的女子。

蜀中的天色总是那么阴沉,她也从来都没有快乐过。

他和他,或许是她最亲的人,却在海上刀剑相对,要拼个你死我活。

孟天成惨然一笑。他想起了来之前,吴越王对他说过的话。

“这一战后,你便自由了。”

自由,意味着他可以离开这荒凉的海岛,不再过这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再背负万千骂名。但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从此便可以回到浣花溪畔,见到那朝思梦想的人儿。

他的面容渐渐冰冷,指间的弯刀泛起肃杀的光芒。如今,他只想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斩断,然后返回浣花溪畔的小屋,用力拥她入怀,告诉她,他爱她,他不在乎过去,他只希望看到她的笑。

他不在乎此后会怎样,也不在乎,她会恨他一生。

他恨自己,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说不出这样的话。当他有了说出的勇气时,却已和她远隔天涯。

杨逸之看着他决绝的眸子,眼中浮起无尽的哀伤:“你难道不知道么?静儿……她……她已经……”

他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孟天成的眸子,忽然变得漆黑。赤月之刀,锵然坠落在地上。

礁石被斩裂。

“你……你说什么?”他怔怔地看着杨逸之,这句话几乎像是哀求。

杨逸之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孟天成心中的痛。

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正如他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样。

直到如今,他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何况将它重新提起?但,他更不想看着这个深爱着静儿的少年,继续在罪孽中沉沦。

于是,他轻轻重复了一次,每一字,都如双刃之剑,划伤彼此。

“静儿……已经去世了。”

泪水,从他眼角坠落。如果不是妹妹已经去世,他又怎会执着地要回到老父身边?除了他,谁还能尽一点孝道?

孟天成颤抖着,整个大海都仿佛在同他一起颤抖。

他猛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啸,双目中流下一串血来。

漆黑的血。

他盯着杨逸之,一字一字地道:“我一直想杀两个人,但为了不让静儿伤心,一直没有动手,现在,我终于可以了。这两个人,就是——”

他顿了顿,嘴角也浸出鲜血。

“杨逸之。”

“卓王孙。”

“若不是你们,她又怎会一生悲苦?”

雷霆一般的刀芒,猛然出现。

孟天成手中并没有刀,但冷冷刀芒,却从他的掌心中溢出,凝结成一柄漆黑的刀。刀的锋芒扎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刀身流淌着。刀形如眸子,鲜血就像是眸中流出的泪。

孟天成泪水纷洒,刀芒倏然飙涨丈余长,向战舰怒斩而下!

每一个观战的武林豪客,都大惊失色。

因为他们都认识,这是什么武功。

飞血剑法。武林中最臭名昭著的邪剑。噬骨蚀血,却能够令修为陡增两三倍。

鲜血,不住自孟天成的眼角、唇间、掌心溢出,流淌在刀芒上。刀芒吸噬着他的精气,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凌厉。

虬髯客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样的孟天成,足够逼出杨逸之的每一分实力。只要风月之剑一出,他随时可以掌控全局。然后,他将举天下之力,治好孟天成的伤。

这一战,他有必胜的把握。

孟天成的悲伤、痛苦凝结在刀芒中,一刀刀劈开海涛,斩碎舰船。

杨逸之步步后退,并不还手。

该如何抵挡,又怎忍心抵挡?

此刻,他又怎能施展出那天下无双的风月之剑,将他击败?

静儿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不愿看到他们两人血拼。

刀光如血,缠绕着杨逸之的身侧划过,将战船斩开一道巨大的裂隙,木屑飞溅。

“住手!”随着一声轻喝,金色的战甲从一旁闪身而出,挡在杨逸之身前。

她跨上一步,直面着赤红的刀锋。虽然还有一丈的距离,但凌冽的杀气已如钢针侵入,刺痛她的肌肤,她却全然不顾。

她是傀儡,必定要舍身保护主人的安全。

杨逸之惊骇之下,一把将她拉开。只这片刻之间,刀锋的杀气已将她的黄金面具划为两半。

面具缓缓坠落,露出那如莲温婉、却也如莲执着的容颜。

孟天成的身子一僵,疯狂涨大的刀芒,也随之一窒。

他记得她。

那是荒城的莲花天女,曾在荒城中,率领着满城衣不蔽体的流民,一次次击退蒙古铁骑的进攻。于今,她正静静地站在海波上,直面着他的刀锋。

孟天成心中一阵颤抖。

“不……我不能杀你……”

他不能向她出手。荒城中,他们不过寥寥数面之缘,他便为了她,毅然去向吴越王求情。为什么?

就因为,她跟静儿,是那么相像么?

孟天成极力地握紧双手,刀芒刺破了他的肌肤,更多的血沁出。

他心中却一片茫然。

静儿不在了,天荒地老,他该怎么办?

他颓然跪倒。

公主觉察到了一丝机会,她趁着虬髯客惊讶的瞬间,厉声对相思道:

“斩将!”

相思仿佛突然惊醒一般,身子陡然拔起。一丈多长的战旗挥舞,长长的白旄扫过海波,高高扬起,向虬髯客陡然劈下!

虬髯客一怔,但只瞬间就从惊讶中醒来,双袖一摆,大风云掌自下而上,凌空拍出。

狂猛的掌风卷起滔天的海浪,风涛怒啸声中,向空中暴击。相思的身体瞬间被裹在白茫茫的海浪中。掌风激发出雷霆般的威力,向她冲卷而来。也许只要一刹那,就能将她击碎!

就在这一刻,一道空灵的月色突然出现。相思的身边,像是盛开了一轮新月,将她的身子轻轻约住,然后灿然下击。

那抹月色,并不峻急,就像是情人淡淡的眸子。但虬髯客全力击出的大风云掌,却在月色的映照下,冰消瓦解,化成粉末。

浪涛怒卷而下,向虬髯客轰击而来!

虬髯客大惊,他死都无法相信,他全力击出的一掌,竟然无法抗衡风月之剑!

这怎么可能!

他怒,啸,全力又是一掌!

月光淡淡的,并没有强,也没有弱,只是淡淡的照耀在海天之间。潮汐与浪涛,却在它的映照下变得温和而落寞。然后倒卷而回,渐渐平息。

这一刻,虬髯客忽然有些失神。

这,难道就是宿命吗?

兰丸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他。天才的忍术展开,向茫茫海涛上狂奔。

虬髯客怒叫道:“放开我!你这低贱的没有廉耻的东西!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兰丸大叫道:“大人,我们走吧,去找南海观音去!观音一定会替我们想办法的!”

虬髯客:“放开我!”

兰丸:“不!”

涛声迅速地将两人的谈话吞没,一株巨大的树木在海面上出现,将两人的去路遮住。树木极大,枝叶展开,远达几十里。无数三足的火鸟在它枝头跳跃着,不时有载着仙人的战车驰过。

那是兰丸为阻挡他们所布下的结界。

杨逸之执起相思的手。

“不管如何,我都要追上他,为你解开傀儡剑气。”

但到哪里才能找到吴越王,如何才能逼迫他解开傀儡剑气,杨逸之却没有半点把握。

“我带你去。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孟天成望着南海的方向,满脸都是落寞。飞血剑法的邪毒几乎燃尽了他全部的生命,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燃尽了油的灯。

杨逸之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深情的男子。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孟天成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找到王爷的时候,能不能请他用傀儡剑法刺我一剑?”

“我想知道,变成傀儡之后,我会不会还记得静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并没有悲伤。因为他的心已如死灰。

一叶小舟由孟天成驾驶着,载着相思、杨逸之,向南海驶去。杨逸之回望时,天海茫茫,公主正站在礁石上,目送他越行越远。

见他回头,公主勉强一笑。

小舟,渐渐在海天一线间消失。

“师父,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唉,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我要在这里等,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