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放牧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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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最初的年代

那一刻

在北京,在古老的天安门城楼上

应和二十八响礼炮

谁的声音,如同惊雷

唤醒了时间

人民的手

给历史打进一座巍然的界桩

“民国”陈旧的年号

就此枯萎在历史记步器

第三十八个刻度线上

诗人断言

时间开始了!

随着炽烈诗句的歌唱

大海涌动

阳光闪耀

忧郁的花朵

同时绽开笑颜

神圣的时刻啊

我以一个七岁童稚清澈的眼睛

见证你———

人民共和国庄严的诞生

那一刻,我———

正被父亲高高架在肩上

在家乡古老县城的小广场

沐浴着十月第一天

强烈的阳光

围绕仓促搭建的舞台

人们的手臂像无数树枝

红红绿绿的旗子

是随风摆动的花朵和叶子

宽皮带束紧着灰色的军装

短头发的女县长

以她洪亮的嗓音

把“人民共和国”译成亲切的乡音

让这新鲜的词汇

一遍遍撞击衣衫褴褛的

穷苦人的心

同样是五颗金星的红旗

在新栽的粗糙的旗杆上飘扬

吉庆可爱的模样

让人想起喜气洋洋的新嫁娘

锣呀鼓呀钗呀

敲打得如同醉汉

新的年代

凝结着多少代人

压断时间般沉重的期望

攥着我的手

湿淋淋的汗水

浸满父亲厚茧累累的手掌

我惊异,是什么让长长的泪水

流淌在这个从不流泪的

男人脸上

父亲,是个受苦受难的粗人

白天,去给地主家干活

夜晚,躲进露水打湿的麦垄

远远望着自家窗户微弱的灯光

在逃避壮丁

“解放”,“翻身”共和国啊,最初的年代

那些赢得战争的大手

抖落了乡村千年的灰尘

一寸寸温暖着穷苦大众的心

那一年,咧开大嘴的石榴

好甜

展开花瓣的花朵

真艳

每一面窗户

都掀开了遮挡阳光的窗扇

忧郁的乡村

原来头顶有如此豁亮的

蓝天

紧一紧腰带,站起来

曾经的长工们

大模大样走进东家的庭院

昨天开会,今天选举

踏着厚厚的积雪

冬天的夜晚

带着识字课本走进扫盲班

我记着那些儿歌样的课文

那些让庄稼人心里痒痒的语言

“不识字,真可怜,千元票子当百元。”

“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

站起来,中国人

甚至连同那些平躺千载的土地

也都有名有姓地

站在村头高大的墙壁上边

大红纸张上写着田亩的尺寸

起止

以及走向

新主人的名字闪闪发光

识字不识字的农民

都像古代进京赶考的“举子”拥挤着来看

颁布土地的“皇榜”一整天一整天对着墙壁

甚至不敢想

多少年的梦

一夜间就真实地握在自己手上

我听见那位粗鲁的长工

在村头大声叫喊:

地主,两个婆娘

我,四十岁,还是光棍

年代的风啊如此劲猛

摇撼着穷苦人

沉寂的心

庄稼汉子

像长在了土地上

有活儿没活儿

总会蹲在自家的田头望望

行路,看到一堆牛粪

宁肯用衣襟揽上

跑回来,倒进自家的田里

抓一把泥土

像握紧了土地的手

贴近脸庞

放在耳边

想要听听泥土里

祖先埋下的遗言

土地,第一次做了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