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在外面游荡了一夜的研馨重新回到了医院。她漂亮的脸蛋好像自兰珍出车祸后就再没红润过,苍白得像她在瑞士看过的那一场最庞大的雪。
她记得那时候雷龙扬抚着她柔软的长发说,“小笨蛋,这个不能用‘庞大’形容。”
那年,她五岁,雷龙扬八岁,都是任性横行的年纪,所以,她皱着眉理直气壮的回应,“人家就是要用‘庞大’形容啦。”
于是,两人不顾双方父母哭笑不得的表情,一起蹲在雪地里写“1995年,臭猪、馨儿在瑞士遭遇人生中最庞大的雪”。而后,两个人手拉手在那排字的后方拍照留念。
在推开病房的门时,研馨原本平静的神情因那出格的回想而有了隐约的笑意,红肿的双眼柔得似又要滴出水来。
她在病床前坐定,用沾了水的手绢轻轻擦拭雷龙扬干裂的唇瓣,微凉润软的指腹隔着薄薄的手绢感受到雷龙扬唇上异常热烫的温度及柔软的触感,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定在他的唇上,两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汹涌地朝她袭来。
她是亲眼看着雷龙扬以极缓的速度转过身,低头吻住身高只及他肩膀的红雪樱花般的唇瓣的画面的。因他背着身的关系,她无法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正对着她的红雪,却非常自觉地给她丢过来一记满足夹带示威的眼神。
那时的她,呆立在原地,不清楚心脏处传来的那股又酸又胀的感觉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一直以来她以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臭猪如今正当着她的面亲吻一个老女人,原以为坚不可摧的两人世界,轻易就瓦解了,城堡成了废墟。十八岁的雷龙扬让研馨有了陌生和作恶的感觉。
小脑袋里出现了12岁时雷龙扬稚气企业难掩俊秀的脸,他像所有过往的日子一样,前者矮小而顽劣的自己,偷偷溜进了一家KFC餐厅。
那是他们第一次进去,遗忘无数次坐在车内,看着橱窗内一群孩子啃着鸡腿抱着汉堡笑容满面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让她对KFC有了神圣而坚决的美好臆想。可爹地、妈咪不允许她去吃那样的洋快餐,于是,小小人儿奋起反抗,连续三天在雷龙扬面前上演一哭二闹的剧码,硬是让他冒着被逮回去骂道臭头的危险带着她进了KFC。
那一次,他们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点了一份,两个小屁孩硬是在一群人瞠目结舌的关注下,用完了“美好的一餐”,为此,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拉了整整三天的肚子。当然,这并非重点,重点是那也是研馨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大哥哥将自己的唇贴到一个大姐姐的唇上,在他们隔壁桌的位置。
“臭猪,他们在干嘛?为什么要那样做啊?而且,他们看起来还都好陶醉的样子。”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拽着雷龙扬的衣角轻问。
雷龙扬告诉她,那叫做吻。因为两个人互相喜欢,所以才会四唇相触吸吮。
“那,是不是谁都只能吻一个人?而且,吻了就代表喜欢且认定对方了?”
“恩,就是这样。就好像我爹地只会吻我妈咪一个人,而蓝叔也只会吻许姨一个人一样,我以后也只会吻我喜欢的那个人。”
这会让我想起,你是如何一次一次被我禁锢在床上,任我舔咬却又无可奈何。
我以后也只会吻我喜欢的那个人。
那些话就好像一个个咒语,在研馨混乱的脑子中翻搅着。
“哟,小女娃怎么哭了?”直到大汉嘲讽的言语在耳旁炸开,研馨才发觉自己竟陷入以往的记忆,而且泪流满面。
她咬唇,躲闪了大汉欲触碰她脸颊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挣脱了大汉的钳制,膝盖往下一顶问候了他的命根子,而后,小小的身子如火箭般冲了出去,一拽手就将紧粘着的雷龙扬、红雪两人扯开,她无暇去注意随即软倒在地的雷龙扬,劈头盖脸就赏了红雪一巴掌,那是她第一次发狂打人,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了,而且,一巴掌没让她觉得过瘾,她伸手,想甩出第二巴掌。
“你个贱娃儿,居然敢打我。我杀了你……”
在她再次伸手的同时,红雪黑漆漆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她,然后,她听到雷龙扬低弱到几不可闻的叫喊,“不要……”
娇小的身体紧接着被一阵巨大的冲力给推开,研馨狼狈地往一旁倒去,却没料到旁边是一个小坡,她脚一踩空整个人就顺着山坡往下滚。
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听到了枪响,酸胀的心有一个重复而清晰的声音——这个生日一点也不好,她讨厌死了吻别人的臭猪,讨厌死了任那个老女人舔咬而又无可奈何的肮脏臭猪,她要忘记,忘记这个生日,忘记让她的心酸胀得要命,喜欢着一个凶悍老女人的臭猪。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什么硬物,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她已躺在医院,且完全丢失了与雷龙扬有关的记忆。
红雪和那个吻,是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导火索。而十五岁的自己,俨然是主凶,只因那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一个吻,就狠心绝义地选择遗忘,那个时候的她,忘记了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雷龙扬十五年来对她的付出和宠溺,忘记了十五岁的雷龙扬就跟她求过婚且不掩饰对她的在乎和重视,也忘记了两人间的所有美好的事,却独独铭记她曾经答应他的——如果有一天,她遇到很不开心的事,那么就努力催眠自己,把所有的不愉快剔除出记忆。
“我真的好残忍,对不对?”低柔的嗓音仿佛清晨的吟唱,轻轻淡淡地在病房的空气中漂浮,带着深切的自责。
纤长的手指一一抚过雷龙扬好看的眉眼,而后,在他柔软的耳垂定住,她俯身,以唇贴耳,嗓音一贯的低柔魅惑,“所以,快点醒来,张开眼睛看看我,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床上的人,双眸仍紧闭,连打着点滴的手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颤动,他只是沉睡着,沉睡着,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