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人生有几搏
13582800000017

第17章 马莲花(1997年)(4)

大爷,她从包袱里取出了五六双磨通鞋底、血迹斑斑的绣花鞋说,你看,我就是从凉州来的。老猎人这才走过来一只一只拿起她的鞋看,又看她的小脚上裹着的渗出血迹的脏布。他相信了也感动了。他说:这娃娃是个了不得的烈女子,从凉州跑到这里来,真正不得了,不得了!……这老狼吃了我的两夹,大夹夹断了腿,小夹子给带跑了,我是来撵这畜生的。我住在往西四十多里地的沙边边上。你怎么跑进沙漠了?娃娃呀,你命大福大造化大,你要不跑进沙漠,早让戈壁滩上的狼吃了……娃娃,新疆还远的没式样呢,你还是回凉州去吧。马莲花喝了一肚子狼血,精神气正足,一听老猎人的最后一句话,难过地哭了……

老猎人说:娃娃,你别伤心,不回也罢,我送你一程。这里的狼可不少……好些没经验的独行家,就让狼吃了。

老人说着,把死狼拉出来,取下夹子装在身后的褡裢里,又三下两下把狼皮也剥了下来。他把四条狼腿卸下说:娃娃,这些肉够你吃一阵子了吧?我们拿上它。我送你出沙漠,到狼少的地方你就一个人走吧。这些肋巴肉,我们找点柴禾,烧熟了吃。

能行。马莲花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头巾来,把狼腿包好提在手里。她说:大爷,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哩?

谢?老人拾掇好东西走着说,你一个女娃儿家,都敢往新疆跑,我就不能送送你?马莲花说:那就别送的太远了。

老猎人带着马莲花朝偏西方向走着。走过一片大沙漠,在戈壁滩与沙漠交界的地方,老人站住了。他说:娃呀,有经验的行路人,在沙漠里渴了饿了就找锁阳吃。锁阳不多见,可能找见。我们拾些柴火架起来,你烧肉,我去找锁阳来吃。

马莲花的双脚又疼起来了,本来想休息一会再走,听到锁阳,她的精神来了。她说:大爷,让我也去吧,你教我怎么挖锁阳。

老人把狼皮狼肉诸物放下来说:好吧,你把东西放下来。

老人带着她在有白齿的地方仔细地瞅着。你瞧,老人拉莲花蹲下,指着沙子说:这沙子上有什么名堂?

她说:好像有什么草要长出来了。老人说:就是的,是锁阳要出来了。你下挖,锁阳就挖出来了。她按老人的指点挖,果然,有红红的尖芽儿,她把芽儿拿在手里问:大爷,这就是锁阳?

老人说:这是锁阳叶子,也能吃。再挖。

马莲花继续挖,挖出一个根褐黑色、样子像胡萝卜一样的东西来。老人说:这就是锁阳。莲花惊喜地说:唉哟!这么大?老人说:擦掉沙子,吃吃看,好吃不?

她擦去了锁阳上的沙子,一折二,把一半给了老人,一半自己吃,咬了一口吃了下去,她说:大爷,涩叽叽的水气大得很,好吃极了……大爷,你真能……

老人说:这里再也挖不出来了,有时碰好了,还不止一根呢。走吧,我们去烤狼肉吃,把狼腿也烧熟,路上好吃。

老少两人用石头架起了狼肉,又用柴火烧。他们说着话,不时地翻着狼肉。不一会儿,香气四溢,狼肉烤熟了。他们说笑着吃了起来。

……

老人又送了她一程,到了狼迹很少的地方说:姑娘,走过这片沙漠,就到了红柳园了,你一个人走吧。马莲花双膝跪倒,给老人磕了个头说:谢谢大爷。……与老猎人分手后,马莲花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老人了,才快步走了起来。

她的画外音:到红柳园就有人烟了,就能找见洋杆子、看见洋线线了,就离五斤哥不远了……

又是红日当头的时候,她走累了。脚下是滚滚的黄沙,真正是嗓子冒烟脸上冒火。她朝几株白齿扑去,上面几个小小的绿叶儿,她揪着就吃。揪完了绿叶儿就找锁阳,找了半天,在沙面上白齿根部发现了一点红尖尖。她喜出望外:这不是锁阳还是啥?这芽儿都长出来了。她用手扒,就扒了一根又大又粗的大锁阳来。她在周围乱挖,始终没有找出第二根锁阳来。她吃着涩中带甜、水分饱满的锁阳开心极了。

她的画外音:五斤哥,我能找到锁阳了,再有多大的沙漠也难不住我了。这都是猎人老大爷的好处……

她朝老人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说:老大爷,等我找见五斤哥回来,我一定来看你。

第三十六场

景:沙漠沙风暴

一阵凉风吹过,舒服极了。朝前一看,她傻眼了,西北边天上一团黑云铺天盖地而来。这肯定是大风来了。她吓傻了,这么大的风来,她会被沙子埋住的。

老猎人的画外音:沙漠里遇上风要往高处走,千万不能在低处躲。

她鼓起勇气没命地往西边最高的一个沙疙瘩上跑去。跑上沙丘,风沙也到了。风越刮越大,沙子打在脸上生疼。沙子埋住了她的脚,她不停的抬脚、站高,再抬脚、再站高。一会儿功夫,沙丘下的凹洼被沙子填平了。她感到没有力气了,风沙硬是把她往沙丘下推。她身体朝风沙方向倾斜,把包袱死死地搂在怀里。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脚也抬不动了,沙子还在一层一层地增高,沙子埋住了她的脚,埋住了她的小腿……她的身子仍然迎风斜着,不让风吹倒。赶到沙子埋到大腿的时候,她双手扑倒在沙上。她闭着双眼任风沙往身上、头上刮。她别无他法,只有等死了。这时,五斤哥的声音又出现了:你等着,我要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哩!她喃喃地说:五斤哥呀,我今生……今……今世是坐不上你……娶我的八抬……八抬大轿了……来世……来世吧……

沙漠的天气,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马莲花睁开眼睛才知道风沙住了,她抖抖身上的沙子,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包袱还在胳膊上挽着。

她的画外音:五斤哥呀,我今天没有让沙子埋掉,没有把尸骨埋在沙窝窝里,这是老天在保佑。我定要找到你!

她觉着身上有了一点点劲,可是双腿埋得太深,说啥也拔不出来。她就用手挖,挖了半天才挖出了膝盖,试试还是拔不出腿来。她就继续挖,手指上的皮磨破了,出血了,她还是不停地挖。她终于从沙里把双腿拔了出来,只是两只鞋被彻底埋在沙里了……

她没有穿新鞋精着裹着的小脚往西北方向爬,顺势滚到了沙丘下面。缓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一步一步朝前走。肚子饿了,她从包袱里掏出狼肉吃了起来。一块狼肉下肚,又觉着渴得难受,看看太阳还挂在西边天爷上。她边走边找锁阳,连一片绿绿的红柳叶子都未找见。她咂咂没有一点水分的舌头。用手摸摸嘴唇上一层血泡,她唱起了花儿:

沙子刮成个大山了,

路也刮成了滩了:

……

第三十七场

景:戈壁

她恍恍惚惚往前走着,沙漠被她彻底丢在了身后,她走进了荒凉的戈壁滩。正走着,脚下扣着半个大西瓜,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蹲下来仔细的瞅,还用手摸,不错,是半个黑黑的、亮亮的、圆圆的大西瓜扣在沙子上。她又把脸也贴在西瓜上,虽热乎乎的可心里像是凉了许多。她一把抱起西瓜来,原来是没有瓜瓤瓤的半个西瓜皮。老猎人的画外音:沙漠上的人走路,吃完西瓜后把瓜皮扣在沙上,里面的水分十天半月不干,过路人渴了,瓜皮能解渴呢!

想必是前面过去人了……

她用袖子把西瓜皮上的沙子擦掉,大吃起来。她吃完了一半的瓜皮,把另一半小心地放进了包袱。这时候的她,浑身都是劲,不渴了也不饿了,再加上天也凉下来了……

她正走着,忽然感到有人把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吓得毛骨悚然,她知道天快黑了,在这戈壁滩上是不会有人的,即使是人也决不会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

她的画外音:老猎人说过,当地有一条规矩,那就是戈壁上走路碰到人要先搭话,不准动手,要是把手搭在人家肩上,被杀死了也不会偿命的。我身后肯定是一条狼,可千万别回头,一回头狼就要咬我的脖子。

她的心吓的嗵嗵嗵直跳,她镇静了一下,从包袱里取出了刀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狼肚子捅去。狼惨叫一声倒下了。她回头又把刀子往狼肚子里捅,直到连刀把也捅进去了,狼才被捅死。狼死了,她也像面条一样,瘫倒在了狼的一边。

第三十八场

景:新疆马家军骑五军骑七旅营地

队长,给我们唱一段花儿。一骑兵说。

五斤娃说:这尕娃还日鬼的很,想听个花儿?想媳妇子了?……旅长进防空洞了,要是哈萨(苏联红军)的飞机来了,怎么办?

那骑兵说:唱一段吧,队长。我看着天爷,别说飞机,蚊子飞来,我也知道。

五斤娃笑了:能行,我就给你吼一段。

圆不过月亮方不过斗,

好不过十三省的凉州;

麻不过花椒辣不过酒,

甜不过尕妹妹的舌头。

好!唱得好!骑七旅韩旅长从防空洞里骑马出来了。他说:日奶奶的,再唱一个给本旅长听昕。五斤娃不识好歹,又唱了起来:

雪花花落在个石头上,

冰渣渣冻在个水上;

……

韩旅长未等五斤娃把花儿唱完,就打断了:日奶奶的,大敌当前,你是本旅长的警卫队长,不好好警卫,唱什么花儿,来人!给我拉下马打二十马鞭!

几个执法队员如狼似虎,把五斤娃拉下马来,强行按倒爬下,用马鞭狠狠地打,打完了二十鞭,五斤娃屁股上、背上的血从衣裤上渗了出来。五斤娃忍着疼,一声未吭……

第三十九场

景:骑七旅五斤娃住处

晚睡觉前,韩旅长来到五斤娃的住处。他问道:还疼吗?五斤娃站起来一个立正说:不疼!韩旅长把一瓶药酒递到他手里说:坐下,睡觉时喝上点,这东西消炎止疼,日奶奶的,本旅长晌午心里窝火,气出到你身上了,别往心里去。

五斤娃见旅长这么诚恳,感动地说:旅长,我不计较,是我不好……哎,旅长,你想啥呢?……是共产……韩旅长忙打断他的话说:你,你睡吧。说完拍拍五斤娃的肩头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第四十场

景:戈壁。沙漠

旁白:我母亲就要走完口里的路了,前面是星星峡,过了这道关口,就到口外新疆的边界了。她好高兴呀,她找到了洋杆杆、洋线线,心想,离五斤哥是越来越近了。

她一瘸一拐地在一条飞扬黄土的路槽边上走着,拐过路槽,发现路上停着几十辆装满麻袋的大汽车,车下是穿黄军衣的兵。她想也许是五斤娃当兵的队伍,就上前问一个站岗的哨兵,果然是马步芳骑五军军部军需处的车队,从青海运军粮到新疆去。马莲花一听,心花怒放,问:你们的长官在哪?我想委求他,让我搭你们的车到新疆。一士兵指着一辆吉普车,朝那边努努嘴说:军需处副处长在那里,你自个去找吧。

副处长是个四十多岁的麻子,他看都未看一眼马莲花就说:去去去,让她走!

长官,我从大老远的凉州来了,你行行好,把我拉上吧。马莲花哀求道。

麻子处长掉头一看,眼前一片灿烂,麻脸立刻堆下笑来:哦,就拉上吧。哦……请上车。麻子副处长做了个请的手势。马莲花以为碰上了好人,就坐上了吉普车。副处长上了车坐在了驾驶室副座上,命令司机开车。司机按麻子处长的指挥,向东将车开进了沙漠深处。

马莲花觉谋着不大对劲,忙喊着:站下,站下……

吉普车像头发情的叫驴,疯了似的朝沙漠深处奔去。马莲花继续喊叫:再不站下,我跳了!她几次想打开车门,因从来没有开过车的门,开出了一身汗,仍然是打不开车门,急得她大喊:你要不站下,我就到马军长那里去告你!

可是,任你如何喊叫,车就是不停。麻子副处长涎着脸说:别叫了,美人,先让我尝尝你的滋味,我就拉你去骑七旅。要么,就嫁给我,我决不亏待你,怎么样?

马莲花不理麻子,伸过手来撕着司机,司机头伸过了方向盘,就是不停车。麻子说,你就打死他,他也不会停下的,除非你答应我,我就让他停车。麻子说“打死他”三个字,提醒了马莲花,她灵机一动,从包袱里掏出刀子架到司机脖子上:再不站下,我杀了你。司机大概不会想到,一个女子会杀人,就把脖子一横说:杀吧,我只听长官的。麻子哈哈笑了:我还没有见过会杀人的婆姨呢,你杀吧,杀给我看。

马莲花右手举刀,向司机的胸口捅去,司机惨叫一声,汽车撞到沙丘上熄火了,车门自动开了,马莲花下车就跑。麻子也下车追,并鸣枪吓唬:站下,不站下我开枪了!马莲花就是不站住。麻子瞄准马莲花的腿部,扣动了扳机,“叭”的一声打准了她的大腿,她跌倒在了沙漠上,鲜红的血流了出来。麻子提着枪,走了过来,马莲花双手举刀准备反抗。麻子用脚尖勾起沙子朝马莲花踢去,她眼里进了沙子,闭着眼睛举刀乱捅,被麻子轻而易举地夺了刀子。他扑上来三下两下扯开了她的大襟衣裳,马莲花拿沙子扬他,连滚带爬想跑。麻子扑过去骑在了她背上,拧过她的双手用鞋带捆上。然后,翻过她的身来,彻底扒开了她的衣襟,扯碎了她穿在最里边的小夹夹,粗暴地捏摸她的胸脯。她就用嘴咬麻子的手,并喊叫:放开我!放开我!……

麻子不理她,又开始解她的裤带绳,裤带绳被挽成死疙瘩,怎么也解不开。就把裤子抓在手里扯,才发现裤腰是缝在裤带绳上的,扯不下来。他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嘭!嘭两下,割断了八、九根裤带绳。马莲花急了,用脚踢,用嘴咬,麻子用拳在她腿上的伤口上狠狠捶了一下,疼得她叫了一声倒下了。麻子三下五除二扯掉了马莲花的裤子,又脱去了自己的军衣,军裤,朝马莲花身上扑去。这时候,从沙丘上飞来一把尖刀,不偏不斜插进了麻子的后背,麻子抽搐着倒下去了。来人跑下了沙丘,拉起她的衣裳盖住了她的身子,然后解开了她的双手。

马莲花睁不开眼,大声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马忠,送信路过这里的。你快点穿上衣裤,我为你包伤洗眼睛。他说着一件件给她递衣服。等马莲花穿戴好后,他给她包扎伤口。他说:子弹没有伤着骨头,是从肉上穿过去了。这里正好有消炎药,先给你包上。

包扎好伤口后,开始给她洗眼睛,他小心地把眼睛翻开,用舌头尖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舔一下吐一下,至到觉着舔净了才停下。她的右眼睁开了,看见了马忠:大哥,你来的真是时候。

不一会儿,她的左眼也好了。她感激地望着他说:还真是你呀!

马忠说:我们得马上走,那司机还活着,慢了,我们就走不脱了……你能骑马,不碍事的。

她说:你套上麻子的军服,女扮男装,我用马捎你跑。

她问:到哪里去?

马忠说:骑七旅的军车正停在星星峡,离这里不远。你自己去找个马团长,就说是骑七旅韩旅长让你找他的。他不但会拉你到新疆,还会保护你的。

嗳,马莲花问,你送什么信,怎么到这里的?

别问,马忠说,快扣上扣子,把军帽上的帽徽揪掉,把领花也撕掉……我抱你上马。

马莲花有点犹豫,马忠说:别磨蹭了。他把她抱上了马背,他也上了马。“驾”的一声,马朝西北方向飞奔而去……

跑到没有危险的时候,马忠才告诉她:王胖子寻了你几个月,没有寻着,就猜你上新疆找五斤娃去了。他让他弟弟王营长想法儿害掉五斤娃,就托骑五军军需处麻子副处长的哥给麻子写了一封信,他是河州牦牛沟人,和骑五军马军长是一个村的,让麻子杀了五斤娃,断了你的念想,然后再抓你回去。这不,麻子还没有收到我送的信,也没有见上五斤娃的面,就让我杀了。

马莲花把牙咬得咯咯响:这个该死的王胖子,让他做梦去吧!……马哥,我妈她肯定遭罪了吧?

马忠说:这倒没有。王胖子亲自带人到你家去抓人,他知道你没有和你妈接头,你妈又哭里喊里问王胖子要人,王胖子没有难为你妈,还派了几个兵去了,明里照料你妈,实际是候着抓你的……

第四十一场

景:骑七旅某团临时团部

马团长问:你说是韩旅长让你来找我?

马莲花答:就是的。

马团长不大相信她的话,又问:你男的是干啥的?韩旅长叫啥,是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