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人生有几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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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农民镇长(1998年)(2)

经委干事小苏:汪死狗有老镇长撑腰,全羊馆的生意特好。各单位、各村办事情,为了巴结老镇长,都来汪四全羊馆包席。久而久之,汪死狗仿佛就成了汪庄镇的头面人物,比副镇长还牛气。因为挣了不少钱,他就赶起了时髦:乡下媳妇换成了城里的,摩托车换成了豪华的,电话换成了移动的,房子换成了带包厢的。什么工商税务、公安法院,都有他的铁哥们。在汪庄镇,没有人敢惹他。本来嘛,他修铺面是经委和土管的事,可这条死狗根本就不尿你,我行我素,愿意把木桩放到哪里就是哪里。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他一带头,整个街就乱了。

土管员小程:这家伙也太狂了,也不给当镇长的舅舅争气,老镇长呢也真是,他就不管。

小苏:管什么哩,他管了,他的油水还咋捞?汪镇长,一句话,要想把镇子规划着修好,不拔掉汪死狗的全羊馆,那是难上加难呀!我想,不如按三月份镇上关于强行拆除违章建筑的文件精神,拔掉它!

汪鸡换静静地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第二十六场:珍珍米粥店(夜)

珍珍妈: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可我就怕,他们不让你当镇长。

汪鸡换:怕?我没处吃饭了,你还能不收留我?

珍珍妈:收!收!不收你收谁呀?哈!哈……

珍珍:我想也对着哩,把气出了,大不了回来还养羊。

第二十七场:汪副镇长办公室

这天,他刚坐在椅子上,派出所兰所长就进来了。兰所长说:汪镇长,给你汇报一下毒死二百只羊的案子。他给兰所长沏了一杯水说:兰所长,你说吧。兰所长说:案子已经被县公安局确定为“6.12”重大投毒案件。我们审查了五六个嫌疑人,都没有做案时间。所以,本案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兰所长茶也没有喝就告辞说:汪镇长,你忙,一有消息,我立即来汇报。说完就走了。

镇政府李会计进来说:镇长,汪死狗的婆姨来收账,我好说歹说,就是不走,你看怎么办?

收啥账?汪鸡换问。李会计说,上个月镇上在那里吃过几次饭,欠的账。账上连一分钱都没有……

他问是哪些人吃的,一共吃了多少钱?李会计说,吃了三千八百元,吃饭的人都有记载。

很好!汪鸡换说:付!李会计问:拿啥来付?……扣工资!汪镇长,一次是送老镇长,第二次是接于代镇长,这……不好弄吧。总不能把书记镇长的工资……

一视同仁!汪鸡换打断他的话说:全扣!

那你把意见签到票上吧。李会计把发票递了上来……

第二十八场:小镇上(傍晚)

汪鸡换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很高兴很满足。

(画外音):这当农民跟当副镇长不一样,在一声声“汪镇长”的称呼中,跟那些平时不太理你的人握手就有一种优越感。这当上了代代镇长更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受。大笔一挥,不管你是书记还是镇长,就得掏腰包把自个儿吃了的饭款还上。你们是人,我汪鸡换也是人,凭什么你们就能嘴上抹石灰——白吃。我的乖乖,怪吓人的,一个月在一个饭馆里就吃掉了三千多元,我吃不上,你们也别想占这个便宜,怎么吃进的就怎么给我吐出来,这叫老母猪吃胎胞子——白吃自……

哟!是汪镇长呀,吃了没?问话人是镇中心小学的几位老师,正在学校门口聊天。

噢,是朱老师、程老师,你们好。我吃完饭没有事儿干,出来浪一浪、压压马路。汪鸡换说。

程老师是师范学校毕业分来的女老师。她说:汪镇长,别浪了,进来坐一会儿吧,也体察一下我们穷教师的生活。朱老师是一位有八年教龄的老民办了,他说:就是嘛,汪镇长,天黑了,进去坐一坐吧。

能行。汪鸡换说着,随几个老师走进了校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破破烂烂的教室,墙壁上裂开了口子,黑褐色的粉皮一块块掉了下来,窗户上没有玻璃,是用黑白相间的塑料布蒙着的。鸡换随口说道:这教室这么烂脏呀,也该修一下了。

好我的镇长哩,朱民办说,工资都快一年了没有发,还修教室哩。鸡换吃惊地站住了:快一年的工资没有发。朱老师认真地说:就是嘛!程老师说:我们学校四十一位老师,二十位民办教师,我们的基本工资发了,但其他的医药费、班主任费等每月也有一百多块是十个月了未发。我们凭几个基本工资还勉勉强强能吃上饭,可苦了朱老师他们二十一位民办教师了,十个月的工资连一分也没有发。

那你们怎么办哩,吃啥?鸡换问。

朱老师说:吃的在家里背,没钱就不花它。

程老师说:二十一位民办老师每月每人是七十五元,十个月是一万五千多块,加上我们公办的两万块,欠我们的工资奖金快四万块了。

四万块?鸡换继续往前走着说:四万可不是个小数字。你们给镇上说过吗?

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说没有钱。另一个老师愤愤不平地说。

朱老师,鸡换说,你快点去镇政府,悄悄儿把李会计给我喊来,别说是啥事情,也别让别人知道。朱老师应声去了。鸡换和几个老师穿过破烂的倒下去的篮球架,来到了低矮的教师宿舍门前,粉皮墙也掉得花花搭搭的。和破烂教室不同的是这里的窗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给人一种清新之感。程老师的宿舍里除床上铺的是新的,床头、桌椅都是旧的,椅子的一条腿还是用铁丝绑着的。鸡换说:没想到学校这么穷。程老师说:照这样下去,谁也没心思在这教书了。正说着李会计来了,他支走了老师们,关上门问李会计:镇上还有没有可动用的钱?李会计问:多少?他说:四万块。李会计说:除了于代镇长留的三万块钱,那可是办电子公司的钱,再是一分钱也没有。他说:我要动这三万块。李会计说:你要给老师们发工资?他点了点头。李会计说:你还是别动的好,你还未转正,人家想扒拉(赶走)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管他!鸡换说,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副镇长,还回去养我的羊去。李会计说,那你就用吧……

第二十九场:镇政府会议室(日)

代代镇长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点钟,在政府会议室里举行了全体干部会议。汪鸡换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只有镇长、书记才能坐的位置上。办公室主任见大家都到齐了,对代代镇长说:人到齐了。鸡换丢下手里的文件,扫视了一下会场说:今天开会解决一件事情。首先请各位汇报一下昨天下午布置的工作,再学习一下三月份镇上关于强行拆除违章筑建的文件,最后安排今个下午的工作。

老王干事说:汇报啥哩嘛,好我的汪镇长,你不嫌烦我们还嫌烦哩。这清除违章建筑喊了五六年了吧,没有调走的老班子们,像老陈干事、老李都知道。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谁的拆掉了?雷声大,雨点小,一个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违章得越多,再喊叫,兰新国道都有人要占了。没事干了,不如抓大头吃一顿,比这有意义。

鸡换微微一笑说:于主任,把窗子开一下,热死了。于主任就去开窗户。五十多岁的老陈干事说:汪镇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你主持镇上的工作,按三月份镇党委、镇政府下发的文件精神,强制执行,拆除的期限已超了三天时间,只要你汪镇长一声令下,我们几个老头子绝不含糊,我第一个敢去拆!

林业站李站长说:老陈呀老陈,你这老家伙尽出歪点子。你是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镇长才提拔上来,连正都未转哩,你不上进,人家还要上进哩,你憨狗拱石狮子,不是明摆着坏汪镇长的前程吗?弄不成,弄不成,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

小苏说:堂堂一个镇政府,连个街道都弄不齐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这样下去,党委政府的威信何在、尊严何在?

派出所兰所长:这么大的事,几任镇领导都未解决的问题,你汪镇长也解决不了,最好等于代镇长考查回来再定。汪鸡换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说:各位,好像是跑题了吧?我没有让大家讨论是否要解决问题,而是让大家汇报昨下午的工作的呀……好了,大家汇报吧。

老王干事狠狠抽了一口烟说:好吧,我先说一下,我和小田走了两家商店,镇上限期拆除违章门店的通知也发了,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谁家都不执行。

老陈干事说:据我知道,大家下去的结果都和老王汇报的一样。他们不执行文件的原因是汪四全羊馆,怎么办是你镇长的事。从街东头到街西头,人人都一句话,有本事把汪死狗的全羊馆拆掉,我们连个屁都不放,就拆!

林业站的文眼镜说:要想把文件执行下去,非在汪死狗的身上开刀不可。

汪鸡换说:于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马上去县城联系一台推土机,下午五时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学了,大家带上文件到各违章现场去学习,最后一次通知违章者,下午六点前搬不了的,镇上统一推平,损失自负。

老陈干事第一个鼓掌,紧接着大家都鼓掌。陈干事说:好呀,汪镇长,不管下午六点能不能解决问题,就冲你这句话,这几句好多年了会上没有听到的话,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镇长,说实话,昨天我没去,是让年轻人去的。今天我跟着你,汪四全羊馆,我第一个动手拆。

汪鸡换说:散会!就朝门口走去。干部们站起来目送着汪鸡换出去了,才尾随着走出了会议室。

第三十场:汪四全羊馆

汪鸡换带着陈干事、文眼镜、小苏、小程等走出政府大门,横穿马路走进了马路边上这家突兀、豪华的严重违章的汪四全羊馆。

第三十一场: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兰所长给县公安局局长打电话:局长呀,这汪鸡换要胡整了,不制止事态的发展,恐怕要出大事哩。

局长(画外音):小兰,你怎么这么糊涂呀?人家汪鸡换是代表镇政府在行使权力,你最好退后一步,这样子的闲事管不得!

兰所长:他还是个农民,为了一个张珍珍,就报复汪四狗,如果强行把汪四全羊馆拆了……

局长(画外音):别说了!小兰,我可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人家是农民不假,可镇党委、政府让他主持工作也不假,况且,人家在执行党委政府的文件……别自找麻烦!

第三十二场:汪四全羊馆

哟哟哟!是汪镇长呀,快请,到雅座,到……汪死狗的老婆扭动着屁股,风骚十足地迎了过来,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钻进了汪鸡换等人的鼻子,他们本能地用手摆了摆,想扇掉这女人带过来的骚味道。

汪鸡换说:当家婆,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叫四狗出来,有工作要谈。汪死狗老婆用肘子碰了汪鸡换一下。陈干事一下子横在了中间:干啥,干啥?离我们镇长远一点。几个年轻人附和:就是、就是。汪死狗老婆双手叉腰说:哟,我当是哪个,是你呀,汪镇长跟我们家可是比亲戚还亲呀……你算老几?

你骂谁?陈干事发火了,几个年轻人也围上来了,你说话干净点!

汪鸡换一把推开陈干事说:快让四狗出来,我们真有工作要谈。

他呀,来了个小车接走了。

鸡换说:那好,小程,把文件给一份……对,你来给他说,让他在下午六点以前把这个店拆除,不然的话,镇上要强行拆除!

哟!汪大镇长,这当上镇长才几天呀,就翻眼不认人了。

我就不拆!看能把我怎么样?汪死狗捅着牙缝从里屋里走了出来:汪鸡换,你别欺人太甚!你敢动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横着出这个店门!

四狗兄弟,鸡换心平气和地说,你别这么说,我这也是工作,过去我养羊你卖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让你拆除违章建筑,也是工作。

你说得倒轻巧!汪死狗把牙缝里捅出来的肉“呸”一声吐在了地上说:让我拆,这么多的东西搬哪里去!我偏不搬,你把老子囫囵吃上扁屙下来……

陈干事厉声打断了死狗的脏话:你给谁当老子?死狗恶狠狠扔下牙签扑了过来:我就给你这老……陈干事气得举起了拳头。鸡换把陈干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静地说:四狗,我们走了,下挂面不调盐有盐(言)在先,搬与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点钟准时推这房子是铁板上钉钉不能更改的。

死狗冲鸡换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说:老子就是不搬!

鸡换不理死狗的茬,拉着气愤难平的陈干事大步跨出了店门。大家纷纷说:这家伙太狂妄了,不治治是不行了。

第三十三场:镇百货批零公司

甲老板:镇上要是动真格的,我这么多东西可就搬不及了。

乙老板:怕什么,这汪庄镇啥时候动过真格的?老老实实蹲着,啥事也没有。

丙老板:哎,各位,这汪鸡换可是说得到办得到的。我想,我们还是先做好准备,他要敢动汪四全羊馆,我们就立即搬东西。

丙老板:他为啥要下午六点开始,我觉得汪鸡换是先拔汪死狗的全羊馆,再给我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搬。你们信不信?赶到第二天,我们的东西全搬完了,拆就拆吧。

甲老板:万一他动不了汪死狗呢?

丙老板:那我们就不搬!

大伙儿异口同声:好!

第三十四场:汪旺餐厅

甲:大家听着,汪鸡换要是敢动汪死狗的全羊馆,我们二话不说,紧跟着就拆,赶到镇上的人来,就完事儿,决不能拖镇上的后腿。

乙:镇上给你了多少好处,这么替镇上着想?

甲:你不知道,我虽然也是被强行拆除的对象,可要是把汪四全羊馆拔了,我高兴得要放鞭炮祝贺哩。这汪死狗,太欺负人!

丙:就是嘛,我们也是这个意见。

第三十五场:镇街道上(下午五点)

天气太热了,毒毒的日头挂在西边的天爷上,就是不想下去。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农民;戴凉帽、穿白衬衣、穿裙子的是镇上上班的、经商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像开交流会唱大戏一样。东来西往的大小汽车喇叭嘀嘀答答响个不停,摇下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个个脑袋来,好奇地探寻着:这里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汪鸡换又带着陈干事他们走进了汪四全羊馆。他一声令下,话很平静但力量很大,镇住了死狗请来闹事的人。陈干事们就开始搬起值钱的东西来了:电冰箱、冷柜、彩电、音响等。最初,汪死狗两口子东拦这个西挡那个,见实在不行,汪死狗的死狗劲上来了,他疯了似的从灶房里拿起一把剁肉刀,双手举着冲了出来,嘴里呜呜叫着,气疯了的样子。因为陈干事最起劲,这刀就直朝老陈的头上砍来,而老陈是一无所知,他正背对死狗指挥着人们抬一台电动机。眼看着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陈的头上了,汪鸡换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推开了汪死狗,剁肉刀刷一下,擦过老陈的头皮飞插到了圆桌上,汪四狗则一个狗吃屎重重地爬了过去,两颗前门牙磕在了抬出来的压面机上,不见影子了。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头上也流下了血。死狗女人扑上去,大哭大喊起来。鸡换说:小程、小苏、小文,你们几个把四狗抬到医院去治伤,其他人继续干。

土管员小程赌气说:让他自己去!小苏他们也嘟嘟囔囔不动。鸡换发火了:快去!

见他们抬走了死狗,鸡换小声问司法所小王:推土机来了没?小王说:来了,于主任在招呼呢。鸡换看看表说:过十分钟开过来,从珍珍米粥店门口往西推,全推倒!小王点点头,走了

时间刚到六点,鸡换冲于主任、小王发号施令:开始!推土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掌声中轰隆隆隆工作起来了,随着灰尘的飞扬,这座豪华的汪四全羊馆顷刻之间成平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