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明白黑子的意思,不过他手上已经沾了血,这臊气是想甩也甩不掉了。想到这层,他只能硬起头皮再次走进了卫生间。却见杜明强已经把杭文治流血的胳膊从便池里捡了出来,并且按住了对方的手腕动脉。而后者正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毫无神志。
见到小顺进来,杜明强急切地招了招手:“快,找块抹布给我!”
小顺捡起地上的抹布扔过去,那正是此前他折磨杭文治时塞进过对方嘴里的那块。
杜明强把抹布扯成条,在杭文治的臂弯处打了结,然后又牢牢地扎死。后者的手腕部有一个割裂的伤口,此刻血流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监室的铁门被哗啦啦地打开,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值班管教出现在了卫生间里。
“怎么回事?”看到眼前的情形,管教的眉头皱成了两坨化不开的大疙瘩。
“是自杀。用眼镜片割的。”杜明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便池旁几块沾着血迹的玻璃碎片,“血进了便池里,不知道流了多少。不过从肤色上来看,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管教挥挥手:“赶紧把人送到医务室!”两个跟班狱警随即走上前来,抬起了杭文治的身体。
“得把他的手举起来,高过头顶。”杜明强在一旁指点着说道。
“你懂急救?”管教眯起眼睛问他。
杜明强点点头:“懂一点。”
“那你跟着帮帮忙。”管教招呼了一声,然后他又扫了扫屋里的其他囚犯,“你们几个老老实实待着,明天别出工了,等待问讯!”
硬邦邦地撂下这句话之后,管教和杜明强等人便忙着抢救杭文治去了,只把424监室的其他人员又锁在了狭小的囚屋中。
耳听得忙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小顺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心有余悸地说道:“靠,幸亏没死,这要死了还真是说不清了。”
“你小子傻啊?”黑子臭了他一句,“死了才省心呢,我们又没碰他。”
小顺咽了口唾沫,暗自合计:你倒是没碰,在现场那是脚印、指纹啥都没落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这些词他也就在心里嘀咕嘀咕,不敢说出来。
“现在还真是麻烦……”平哥也皱起了眉头,“一会儿张头儿肯定得赶过来,等眼镜醒了,把之前的事情一说,那可够受的了。”
一想到监区张队长的电棒,小顺立刻露出愁容。先前折磨杭文治的时候数他最积极,而且他也知道,一旦事情被捅出来,屋里的几位大哥肯定会把自己推在前面顶缸,到时候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忧虑之余,他也抱着些侥幸:“眼镜可不敢瞎说吧?他要说了,我们以后还不整死他?”
阿山摇摇头:“眼镜还没被捋平呢。”
小顺心中一阵沮丧,他明白阿山的意思:睡觉前他们几个折腾杭文治,后者可一直没有服气。人家当时就扒着铁门大喊“救命”,幸亏平哥和黑子戏演得好,才把那个糊涂管教给对付了过去。现在杭文治被送到了医务室,再要说什么他们可没法阻止。况且张海峰是什么样的角色?这事多半要瞒不过去。
“妈的,要我说,都赖那个杜明强!”黑子恨恨地抱怨开了,“要不是他碍事,哥几个还不早把眼镜给收拾了?”
顺子一拍手:“真是啊!我们审眼镜的时候,就是这小子碍手碍脚,结果让眼镜炸了包。这会儿眼镜寻死吧,他又把人给救了。等眼镜给张头儿前后一说,他可美了,只给咱哥几个尿了一身臊。”
见有人附和自己,黑子便更加来劲,捶着床板叫嚣道:“就该把那小子一块收拾了。”
阿山也道:“这小子是得办,要不然这屋里不太平啊。”一边说,他一边抬眼去看平哥的态度。
平哥点起根烟,凑到嘴边深深地吸了口,暂时没有表态。
“我早就想办他了!”黑子有些按捺不住,带着抱怨的语气说道,“可好几次不都是平哥在中间挡着吗?”
“你们几个看得浅啊。”平哥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沉默片刻后又道,“这家伙可不好碰。”
黑子不屑地翻了翻眼睛:“有什么不好碰的?不就是个五年犯吗?能有多大个量?”
平哥伸出左手食指冲黑子点了点:“问题就在这里。”
黑子挤着眉头,想不通其中的状况,一旁阿山倒是沉吟起来,像是品出了些滋味。
却听平哥又说道:“四中队是什么地方,这个不用我说了吧。”
“重监区啊,全市最恶的犯人都在这儿集中着呢。”黑子扬着头,好像还挺自豪的样子。
“嗯,那我们这个监区,和别的监区有什么不同?”
“那可就惨了……”黑子咧咧嘴,蹦出一句顺口溜来,“四中队,鬼见愁,张头儿、坟头、子弹头。”
这句顺口溜正是在省城监狱广为流传的谐语。囚犯们用此来描述四中队最为“可怕”的三件事情:张头儿,即指监区的铁腕队长张海峰;坟头,指的是像坟墓一样密不透风的监舍大楼;子弹头,则是说四中队关押的都是重犯,其中不少人还是等着吃“子弹头”的死囚。
“四中队,鬼见愁……”平哥颇为感慨地叹道,“说得好啊,嘿嘿,我在这‘鬼见愁’的地方待了也有十年了,杜明强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五年犯。你们想想,这家伙如果不是个厉害角色,又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黑子心中一动,明白了平哥的逻辑。以杜明强的刑期完全没资格进重监区,可他却偏偏被关了进来,这不正说明他是一个真正的危险分子,必须要靠人人闻之色变的“鬼见愁”四中队才能制住他吗?
虽然想通了这层关系,但黑子却并不服软,他反倒哼了一声:“就算这小子真是个硬茬儿又怎样?我黑子怕过谁了?妈的,他要是识趣,我还给他三分面子;敢跟我炸刺,我一样削平了他!”
平哥挑着嘴角看看黑子,似乎对后者的狠劲颇为欣赏,同时他点点头道:“我本来也是这个意思。这小子入监的时候还算乖巧,哥几个审他,他也挺老实。后来虽然有点装疯卖傻的,但基本的规矩都还摆得住,所以我也懒得理他,图个大家相安无事。不过他这次可就有点甩大了……”说到这里,平哥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他用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搓,将那仍在燃烧的烟头捻成了粉末,然后又冷笑着说,“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陪他玩一玩。”
黑子捏着拳头,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神色。他已经在这坟墓一般的监室中憋了太久,正需要找个机会发泄一下呢……
这场议论中的焦点人物杜明强对平哥等人的密谋尚毫不知情。在监区大楼一层的医务室里,值班医生给杭文治作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后,建议将其送入监狱附属医院作进一步治疗。管教不敢怠慢,带着一行人出了大楼,又急匆匆地往医院方向赶去。
杜明强负责背负着人事不知的杭文治前行,因为后者体态瘦弱,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并不吃力。他一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间或还抬头看看幽远的星空,感受这难得的自由气息。
只可惜这段旅途实在短暂,五六分钟之后,一幢四层小白楼已出现在众人面前。此刻正值凌晨时分,放眼向四周看去,监狱高墙内一片黑暗,只有这幢小楼内仍然灯光通明。杜明强知道这里就是监狱里的附属医院了。
监狱医院没有挂号的流程,病人入院都是随到随治。众人把杭文治送到二楼的外科病房,一个中年狱医过来了解情况后,立刻着手安排输血事宜。
犯人的入监材料中配有体检表,所以很容易便查到了杭文治的匹配血型,一番忙碌之后,一个血袋被连接在杭文治的静脉血管上,生命的希望随着血液一起又流回到了病者的体内。杭文治的面色渐渐红润,呼吸也变得匀称起来。
“没啥大问题。你们安排个人看着吧,等病人醒了再来叫我。”狱医给值班管教送了颗定心丸,然后便告辞去忙自己的一摊事情了。
管教松了口气,带着手下狱警撤到门口抽起烟来。杜明强则陪护在杭文治的身边,负责观察后者的状况。
而杭文治的恢复速度印证了狱医乐观的预测:管教等人的一根烟还没抽完,他已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随后,他的眼珠漫无目的地转动着,依稀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我……我没有死吗?”他吐出一口浊气,黯然说道,那声音轻得如游丝一般。说话的同时,他看到了坐在自己身边的杜明强。
杜明强冲着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压低身体,把嘴凑在他耳边调侃道:“这是个没有自由的地方,连死的自由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