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群臣端坐在席子上，长长地排了两列。
我款步走到虚弱但依然精神的额吉面前，点头示意，坐下。
面前是西域的食物,葡萄美酒、米糕、羊奶、蜂蜜以及各种瓜果。帐篷中心，八尺高的铜炉支起六格大鼎，火正旺，水已沸，隐隐传来沁人心脾的肉香。
“贺鲁这个狼崽子越发狠心了，居然射伤了大汗您的眼睛！”一个干瘦的老者叹息道。
“贺鲁要收回我们手中的土地和奴隶，死在他手下的人已经太多了，残杀同类，万能的腾格里一定会收拾他的。”
另一个老者随声附和道。
“今天有贵客在这里，我们不谈那些扫兴的事，只看歌舞！”
额吉打断他们的话，拍了拍手，一队美姬踏着歌舞翩然而来，一时间满帐颓艳。
我端起酒小口小口的啜饮，骆飞则和额吉言谈甚欢。
宴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额吉下令让众人散去，整个大帐内就剩我们几个高层。
额吉有些闷，只是喝酒，穆雅妲倒是三言两语的就把话题扯到了联手抗敌的事上。
“突厥归附以来，大漠南北已和中原完全统一，敕勒川上的各部百姓安康富足，突厥眼见日益强盛。”我放下酒杯，先摆清事实，“平定、富足，相信这是十姓百姓所期待的。然而贺鲁这个反复小人的野心叛变，不但破坏了天朝与突厥的友好关系，更是引起连年战乱与内讧，以致生灵涂炭，百业俱废……”
“不错，贺鲁这厮可恨得很！”额吉忽然发话，“他不但轻视我们各部的首领，甚至不把真珠叶护放在眼里。”
额吉说的这过节我是知道的，就在一年前，天行曾使丰州都督元礼臣前去册封颉苾达度设为可汗，不料一行人行至碎叶城居然贺鲁派兵阻拦，没有能将册封旨意传到。这事差点没把我可怜的天行气死。
“贺鲁此人不得不除！”穆雅妲插嘴道。
“若大汗肯与汉军联手，不愁贺鲁不破！”我看定了额吉。
额吉猛地仰头，干掉杯子中的酒，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我知道额吉的顾虑，若是帮着汉人杀害同胞，只怕就算赢得了战争也失去了人心与口碑。
“大汗！”穆雅妲看出额吉的犹豫，略带嗔怪地唤了声额吉。
“唉！”额吉将手一摆，打断了穆雅妲的话，“我无心违抗天朝，但也不愿和天朝的人联手屠杀自己的同胞连襟，贺鲁和我们泥孰部的恩怨自然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骆飞看了我一眼，我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汗既然有此意愿，我们便不再强求。不过，大唐永远欢迎您的加盟！”我颔首一笑。
“时候不早了，在下和皇后就此告辞！”骆飞抱剑起身告辞。
额吉也不客套，将我们送出大帐。
出了泥孰部的领地，漫天吹着清烟尘屑。我听骆飞说再往东行三百里就是我们大军的驻地，心里顿时觉得很安定。
“皇后，为何……”骆飞欲言又止。
“你是说额吉？”我侧脸看他，他的长发兀自凌乱风中，剑眉微皱。
刚才额吉已经有些心动，如果我们再加大游说力度，只怕两军联手一事便成了。
“放心。”我扬鞭赶马，爽朗一笑，“他很快就会回来找我们的！”
骆飞打马跟上，不再言语。
日落之前，我们终于抵达大军驻地。师父见到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很安慰。
是夜，师父下令三军大宴，一是迎接接下来的残酷战争，二是为我接风。
多日没喝到故乡的酒，没听到故乡的音乐，鼓角筝鸣，醇酒佳肴间，我不由泪落潸然。
就在我们这边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之际，三百里外的泥孰部正在遭遇一次惨绝人寰的屠杀，鲜血，火光，惨嘶，交相起伏。
制高点上，一个黑衣男子淡然睥睨着他缔造的修罗场，轻笑间，颠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