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光已经剃了胡子,剪了头发,穿着整洁的衣服,还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再加上可掬的笑容,同上次简直有云泥之别。
他性子豪爽,自来熟,开口就大胆赞美:“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许多。”
灵素好气又好笑,知道他不过是在逗她玩,便也大方地回道:“白大哥也愈加英俊潇洒了啊。”
白崇光一听,大为高兴,指着头发炫耀道:“花了一千块剪的头发,怎么样?”
灵素又惊又好笑,说:“可真是昂贵的品位。”
白崇光笑:“我就喜欢你说话。”
灵素问:“白大哥怎么会来医院?”
“我有朋友在这里工作,回国了来看他。你呢?”
“我妹妹在这里住院。”
“啊,我记起来了。佩华说过的。你很辛苦吧。”
灵素头一偏,“还好。”
白崇光问:“吃了饭了吗?回学校还是回家?”
灵素知道他这是要送她一程,脑子一转,说:“一会儿要去趟图书馆还书。”
“我送你吧。”白崇光手一伸,“为漂亮的小姐服务。”
灵素啼笑皆非。
白崇光居然熟悉那家图书馆。他告诉灵素:“当时白家也捐了钱,剪彩仪式我有出席。”
灵素顺着问:“琳琅呢?”
“啊,她是派对上的女伴。我记得那天她穿一件银色小礼服,娇艳如露珠。”白崇光一刹那目光极之温柔多情。
灵素笑,“她常来这里吗?”
白崇光笑,“她?她不是能静下来看书的人。不过那时候她要做毕业论文,来这里查资料。后来你也知道,她没等到毕业就去世了。”
灵素问:“她走的时候,是否安详?”
白崇光沉默片刻,说:“我并没有见到。我们都不知道她心脏有病,更不知道她入院后竟没再能出来。那时我人在外地,赶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入殓。”
“所以你日夜思念她?”
白崇光冲灵素黯然一笑,“不论有没有送她走,我都会思念她。”
有些感情就是这么缠绵悱恻。
灵素引着白崇光上了图书馆二楼,“妹妹要的书在里面,你等我片刻。”
她走到最里面。角落的阴影里,那个长发的年轻女子正静坐着,像是专门在等她。
“我带了一个人来。”灵素说。
琳琅抬头,“我感觉到了。”
“他是你小叔叔。我想让你见见他,或许对你有帮助。”
白崇光已经自己跟找了过来,一边大声说:“灵素,这边都是大学专业书籍,你妹妹是天才神童吗?”
灵素仓促应答道:“她一直在自修。”
旁边的琳琅也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一大步。
白崇光还在左顾右盼,“她修的是什么专……”
话音未落,旁边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一阵强风猛地灌了进来,一下将人刮得几乎张不开眼。
琳琅双手抱住头,弯下腰。灵素看到她的脸痛苦扭曲着,张着嘴无声呐喊。那呜呜的风声又像是她的哭声,悲怆凄惨。
灵素抵挡不住这股强劲的力量,连着倒退好几步。
“这是怎么回事?”白崇光在风中大声喊。
灵素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顶着风走到琳琅身后,心里默念:“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片刻过后,风渐渐减弱,然后停了下来。
灵素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
白崇光一身狼狈,摸不着头脑:“刚才是龙卷风过境吗?”
灵素一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这时,被惊动的图书管理员奔了上来。楼上一片狼籍,书本撒落一地,树枝和落叶到处都是。管理员脸色立刻白了,大声问:“怎么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白崇光把手一摊:“别问我们,这显然不可能是人为的。”
管理员着急地抓头发,“我叫人来收拾。你们快走吧。”
琳琅此刻正跪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头发逶迤在地,正是活脱脱的女鬼形象。
灵素在心里叫她:“琳琅,你还好吗?”
琳琅没理她。灵素焦急,暗中又叫了她几声,还是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白崇光看到灵素脸色很古怪,忙问:“你没事吧?哪里伤着了?”
灵素摇头。
管理员已经不耐烦了,催促他们离开。
白崇光拉了拉灵素:“我们走吧,改天再来好了。”
灵素无奈,只有跟着他走。她走下楼梯前回头看了一眼,琳琅依旧跪坐在地上,抬起头来往这边望。目光忧伤地看着白崇光的背影。
然后她看到了灵素,摇了摇头。
不是他。
走出图书馆,白崇光抓着抓头发,对灵素说:“刚才奇怪得很,我好像听到有女人在叫。”
灵素哦了一声,慢慢说:“是我吧。”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白崇光不放心地问:“你真的没事吧?来,我送你回家。”
灵素感谢地笑了笑。
之后连着一个星期,灵素都没再见着白家人。她的生活渐渐恢复以往的规律,天天自习到深夜。周末小测验成绩出来,虽然没有夺魁,但也名列三甲。
老师们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一致看好沈灵素,期望她能拿到省文科状元为学争光。前阵子她突然失常,把他们吓得不轻。
刘绯云重新回到学校,气焰全都收敛了起来,老老实实读书。偶尔目光和灵素对上,带着几分畏惧几分憎恶,还有几分后悔。灵素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周末,灵素探望过妹妹,走出医院大门。路边有人忽然按响车喇叭,嘟嘟两声。
灵素一看,白崇光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灵素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白崇光说。
灵素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白崇光顺口就说:“你很好看。”
灵素愣了一下,噗地笑出声来,“白大哥,有事你就请直说。”
白崇光拉开车门,“进来说吧。”
灵素坐了进去。
车内很宽敞,灵素和白崇光面对面坐着。白崇光敲了敲玻璃,司机便把车开动。
真是有钱人的派头。
白崇光开门见山道:“灵素,我听说你有异能。”
话音刚落,灵素就呵地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个人真是可爱。她的笑声清脆欢快,铃声般悦耳。
白崇光大灵素有六、七岁,忽然给这样嘲笑,面子上挂不住。他从高中就开始交女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接触过?偏偏就是沈灵素这样亦仙亦邪的女孩子让他完全不得要领,给牵着鼻子走。
灵素停下来,问:“他们都说我什么?”
白崇光轻咳一声。这个女孩子,当初见她时明明文静超脱像是出家人,现在斜睨起人来,目光像两道激光,一点儿不比童佩华那个恶妇逊色。
他说:“我向来是唯物主义者。”
灵素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脑袋,“的确,世间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毕竟只是少数。”
这么巧妙婉转的回答,让白崇光对她刮目相看。
“他们说你为人看风水,还可以见鬼魂?”他问。
灵素笑,“有没有说我还能斩妖除魔?”
“看看!还是生气了!”白崇光拍大腿。
灵素轻轻摇头:“他们又没说错,我干吗生气?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就是一个神婆。”
白崇光仔细盯着她,就像打量外星人,忽然冒出一句:“我还从不知道有这么美的神婆。。”
灵素已经对他的奉承有所免疫,笑着扫了他一眼,说:“够了。你肯开诚布公同我说,我就很高兴了。”
“为什么?”
“当面发问,总比背后腹诽好得多。”
白崇光沉默。
灵素问:“你专程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事的?”
白崇光说:“真不是我主动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部下干的。白家事多,简直是你想象不出来的。”
灵素也有点奇怪,她哪件事做得不妥当,居然让人家来调查她。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从书包里翻出那日白坤元开给她的支票,递给白崇光。
“这张支票我不能收,还请白大哥转交给白坤元先生。”
这声清脆的“白大哥”让白崇光听着很受用,便接了过来,也没有细问。
白崇光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灵素冲他挤了挤眼睛,说:“其实所有的答案,都写在人的脸上,只是别人看不懂,而我看得懂罢了。”
白崇光又问:“那你看我脸上写了什么?”
灵素一本正经地端详他一番,轻笑道:“疑惑,不信任,愤怒,彷徨,悲痛,失望。”
白崇光惊讶地摸着脸,看他这表情,灵素就知道自己已经说中了。
白崇光终于苦笑了起来。他人前总是一副笑脸,同白坤元的冷脸一样,都是一幅面具。别人看他没心没肺,没想却给这个小姑娘瞧出了所有心思。当初别人告诉他这个女孩子是个堪舆师,他还以为是有人造谣,现在他不信也得信。沈灵素身上是有种神气的灵气。
车开到小区门口停下。灵素拉开车门,停下来对白崇光说:“白大哥,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功利心不重的人,你坚持搅在这里,一定是为了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不清楚你们白家的事,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凡事善恶皆有报,不要只看在眼前,钻了牛角尖。”
白崇光沉吟着,目送灵素窈窕背影渐渐远去。
灵素回到家里,躺在沙发上。母亲与她已经很多天都没有什么对话,甚至很少现身,想必是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可是要管住一颗年轻的心,是多么困难的事。母亲也年轻过,她会了解。
她呼唤母亲:“妈,你不要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母亲淡淡显出一个轮廓,“你知道?我看你不知道。”
“我这同以往一样,不过是助人为乐。”
母亲摇头,一针见血道:“女儿,你动心了。”
灵素吓得一跳。
母亲喃喃自语:“是命躲不过,也该了,也该了。”
“妈……”
“我精力有限,时日不多。你要好自为之。”
“妈你要走了?”灵素恐慌。
母亲说:“我也舍不得。好在你也大了。你能干,又坚强,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妹妹呢?你总得等到她病好再走吧。”
母亲长叹:“灵净……本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我果真逆不过天。”
“妈,你在说什么?”灵素越来越慌张。
“命运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灵素,你不用慌,所有事情都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