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燕的手气意外的好,动不动就自摸,收钱收得不亦乐乎,小抽屉被塞得满满的,同事笑着说:“俗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难道咱们周姐,情场失意?”
大家善意地哄笑起来,周燕啐一口说:“你周姐这么老了,什么情场不情场的。”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一动。是的。情场她确是一个失意者。这个情场,从前只有她和丈夫林向南。如今不知不觉地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仅入侵了他们的情场,还威胁着他们的婚姻堡垒,而她对此却束手无策。
她看了一眼搁在一边的手机,林向南也不知道去哪了,一整天也没个电话。保不准就是和那狐狸精在一起鬼混。
几乎是以一种悲愤的心情玩了一整天,牌局散了之后又摆开了饭局,酒足饭饱,大家又嚷着去K歌,这么一闹腾,周燕回到家,已然凌晨一点。
才踏进家门,一眼就看到林向南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那姿势像是一直在等待着她。她有点奇怪,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林大局长这么早就回家了?”她不是没想过,听周宁的劝告,有话好好说。冷嘲热讽有害无利。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心里始终燃着一团火,这团火一日不熄,她就一日无法平静。
林向南眼里闪着怒火:“你去哪了?”
周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待在家里,等候晚归或许不归的他,仅有一天,她没有这么做,他就觉得不自在了,自尊受伤害了。她换了鞋,丢了包,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他突然在身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厉声喝道:“你去哪了?三更半夜才回来?”
她猝不及防受他一扯,头皮刺痛,她啊的一声,泪水就崩了出来。她努力挣扎着,他却死死抓着不放手,慌乱间,她抬起脚往后一踢,只听他沉闷地哼了一声,松了手。
她赶紧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他,顺手操起房门边的扫帚。林向南皱着眉,怒不可遏:“你说,你这贱人,三更半夜的,你跟哪个男人鬼混去了?你说?你他妈的,趁老子不在家,给老子戴绿帽子是吧……”
周燕的心缓缓地跌进了冰窖中,她陌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是他对不起她,是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他还要倒打一耙,竭尽所能地诬蔑她。也许唯有这样,他才能把过错甩在她身上,以求得自己良心上的平安?
林向南还在暴啸:“说啊,你这个贱人,老子今天不收拾你你当老子是死人!”他焦急地四下里寻找着可以拿来当做武器的东西,周燕把扫帚递给他,平静地说:“喏,拿去!”
林向南愣住了。周燕又拉下裤子拉链,褪下内裤,从裤子上刷地撕下来血红的卫生巾就朝林向南扔去:“林向南,你这个混账!你个王八蛋!”
再也忍不住,她痛哭着冲到了卫生间里,对着洗漱盆就是一阵狂呕,心里疯狂地想,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打开淋浴蓬头,衣服也没脱,就这样,任由哗哗热水从头顶倾泻而下,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脱掉湿透了的衣服,开始洗澡。等一切弄妥走出门去,才发现林向南已经躺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睡着了。
她就站在距他咫尺之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他明明是睡在她枕边最亲近的那个人,此刻却让她感到从所未有的陌生。她不是没想过干脆利落地与他分手,眼不见也许真为静。可是,她真的不甘心。这个家的一点一滴,都由她亲手建立,即便是这个名叫林向南的男人,也是她,用仅有的青春岁月调教而成今天的模样。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手机发出短促的一声轻响,分别来自自己的手机和林向南的。她先看了自己的,又是那个熟悉的号码:“怎么样,我老公的拳头有没有让你感觉舒服点儿?”
周燕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拿过林向南的手机:“亲爱的,骂骂她就行了,别弄疼了自己的手。她爱做婊子就让她做去。”短信来自“朵朵。”
多亲热啊。朵朵。
周燕的泪水再次汩汩而下。这林向南,亏他干得出来。听信别的女人的挑唆,回家来找自己老婆的麻烦!一个变了心的男人,竟然这么可怕又如此卑鄙吗?她立即拿起林向南的电话就照此号码拨了过去,铃声响了好久,也没人接。
周燕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短信又来了:“亲爱的这么快就睡了?是哪个老骚货在用你的手机?我知道不是你,你乖,打电话总是响三下,你说过的,表示三个字——我爱你的意思嘛。”
周燕气得浑身发抖,拿起手机就下了楼,她很谨慎地关掉手机,取掉电池扔垃圾桶里,再把机身扔进另一个垃圾桶里。
酷暑天气,星光颇为明亮,周燕怔怔地站在蓝绒般的苍穹下,突然就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拿手机出的哪门子气?它不过一对无耻男女的偷情工具之一,扔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周燕整整一晚没睡好,天蒙蒙亮,她就出了家门,她随意地上了一辆公车,任由公车晃晃荡荡,走走停停。手机短信再次发来:“亲爱的,你哭了吗?哎哟别哭坏身子,后头还有得你受的呢。”
周燕攥着手机,心头怒火顿起,想也不想就下了公车,直接打辆的,干脆地说:“去市委大楼!”
上了车才打周宁电话,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周宁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可眼下的她被愤怒充斥了整个身心,脑子里只想着,要完大家一块完!谁也甭想好过!
接待她的纪委办公室主任,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很委婉地对她说:“韦书记不在,您看是不是另约个时间?”
周燕轻轻冷哼一声:“我就坐在这等他!”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神情憔悴地坐在沙发上,小伙子给她倒了杯水,她接了过来,却始终拿在手上,忘了喝。小伙子看她神情不对,走到里边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外头便走进一个中年男人来。
周燕一眼认出来,男人正是纪委书记韦青山,她虽然跟他素不相识,但在新闻节目上却是多次看到过他。她霍地站了起来,开口就说:“韦书记……”语音立刻哽咽了。
韦书记急忙说:“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别急。”冲办公室主任使了个眼色,小伙子心领神会,走出门去,顺手带上了门。
周燕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林向南的出轨,那些咄咄逼人的像刀子一样割裂人心的短信。韦青山听得很认真,不时地轻声“嗯”一声。他的态度让周燕感觉好受多了,她渐渐平静下来,话也说得流利起来了。
等她说完,韦青山先是把她手里凉掉了的水杯拿走,然后把一杯热茶递到了她手上,斟酌着开了口:“这位同志你放心,你反映的情况我们会详细核实的。你要相信组织。当然,自己也要放宽心胸,说不定,这一切不过就是一场误会。林向南这个同志我比较熟悉,本质是不错的,如果他真的犯了你所说的那种错误,我一定找他来好好骂骂。”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周燕也是个明白人,把杯子搁了,冲着韦青山轻轻鞠了个躬:“那就麻烦领导了。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走了。”
出了门,迎头热风一吹,周燕顿时茫然了,她来不及思考自己做的错或对,就懵懂地先做了。她不想离婚,一万个不想。想到周宁说的话,她突然百般担心起来,林向南会不会因此受到处分,他会不会因此恨她埋怨她?
心里头七下八下,一整天都无心工作。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急忙给周宁又打了个电话:“小宁,干吗呢?陪我逛逛街去。”
这一整天周宁都很忙,公司在筹备召开第一届业主代表大会,正逐家逐户地收集信息,发放调查表。直到临下班,才有了一个歇息的机会,刚刚拿起水杯,周燕的电话就来了。
一听说周燕去了纪委,周宁又急又气,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堂姐,她一辈子只有林向南这个男人,第一个牵她的手的男人,第一个拥抱她的男人,她的初吻,她的初夜,都是他的。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生存的意义。如果要问她爱不爱他,她可能还犹豫着回答不出来,可是如果要问她,他如若出了事,要她的心要她的肝甚至要她的命去换,她一定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
周宁叹口气:“好吧,在哪碰头。你说。”
周燕说:“王府井吧。”
周宁说:“行。”
她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要走。一瞥眼间看到李静正拿着小镜子挤痘痘,不禁失笑:“挤什么挤,一孕妇还穷讲究什么!”
李静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啊,怀孕的时候才要特别注意修饰自己,不让老公有厌倦感。这是婚姻保鲜法则之一。”
周宁骇笑:“凭什么我们非得讨好男人?为什么不是男人担心我们厌倦他们?”
李静叹息一声:“你说呢,周宁同学?”她取出化妆盒,开始补妆:“这世界就是这样,男女永远不公平。维护婚姻的重担总是由女人来承担。你没看那些时尚杂志吗?十有八九是教女人怎么讨男人欢心怎么保卫婚姻的。”
周宁想起周燕,出了会儿神,也跟着叹道:“真绝望。”她冲李静摆摆手:“我先走了。”
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车喇叭声,李静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我也走了,老公来了。说今晚要请我去云顶餐厅吃饭!”
她动作迅速,抢在周宁面前出门去,周宁失笑了,嚷:“小样的,得意个什么劲啊!”
心里其实有点羡慕的,细想起来,现在的苏子明,除非有事求她,不然基本没主动提过来接她下班的事。婚前婚后的待遇差异还真明显,婚前是名副其实的无事献殷勤,婚后就是有事才肯献殷勤了。男人们既现实又势利,明明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女人离了他们就活不下去。
周宁自己想着都觉得好笑,下得楼来,招手叫辆出租直奔王府井。
王府井位于东葛路上,距离市中心颇有段距离,且东西昂贵,偏偏顾客盈门,商场旁刚刚才新建了一幢四层的立体停车场。周宁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在心里咋舌一番,猜想那商场的大老板,如此日进斗金,要怎么花才好?!
眼看就要抵达王府井,红灯亮了,出租车刷地停了下来。周宁百无聊赖,透过窗户东张西望。身后缓缓滑上来一辆黑色宝马,车窗半开,一个年轻的女孩凝神注视着前方。她戴着夸张的墨镜,肌肤雪白,耳环细而闪亮,周宁有点疑心那是钻石,因为没真正见过,便不敢妄下判断,但女孩腕上的那条手链,她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女孩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因为戴着墨镜,周宁无法看清女孩的表情,但她分明感觉到了,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周宁收回目光来打量着简陋的小出租车,椅子套甚至开了口,露出里头劣质的海绵来。
一时间,羞恼和自卑像夏日午后突如其来的阵雨,扑簌簌地迎面打来,整张面孔涨红又生疼。
等绿灯亮起,车子抵过王府井门前,周宁忽匆匆地丢下十元钱,尖锐地说:“同志,好歹把你车子的套套换个漂亮的嘛。”
司机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很瘦,手上青筋毕露,听周宁这么一说,愣了一下,立刻回道:“嫌我的车不好,有本事自己买车开呗!”
那眼神,那模样,分明是轻视的。周宁被刺中心事,不由得气将起来,正想着怎么厉害地再回几句,出租车已一溜烟地开走,丢下中年女司机的一声骂:“丢!”
周宁恨恨地骂:“狗眼!狗眼看人低。”骂是这么骂,心头还是沮丧的。眼看着周燕朝自己走过来,于是说:“一来到这种地方我的心就变敏感了。”她自嘲地摇摇头:“没办法,穷人的心注定是敏感的。”
周燕说:“穷有穷的好,起码苏子明是个好老公。”
提起苏子明,周宁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立刻想起了刘紫霖。于是酸溜溜地说道:“怕就怕又穷又不规矩,那才叫真正一个惨。”
周燕安慰她:“苏子明不是那种人。”
周宁说:“当初谁又想得到林向南是这种人?”
周燕顿时语塞了。
原来这世间最容易改变的不是世事万物,不是人之容颜,而是身体里一枚小小器官。
眼看周燕的脸色变了,周宁不禁有点后悔自己的嘴快,于是赶紧揽过周燕的肩,亲热地说:“走走走,咱也当回有钱人去!”
侧侧头看到与王府井毗邻的肯德基,顿时咽了咽口水,对周燕说:“等下可得请我吃奥尔良烤翅!”
周燕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周宁的目光却落在肯德基的方向,长久忘了收回。透明宽敞的落地窗旁,坐着的可不正是苏子明和刘紫霖!
一时间,周宁觉得世界突然失去了声音。下意识地,她拉了周燕一把,轻声说:“走!”
自己疾步上前,一踏进王府井,清新的冷气迎面扑来,蜂拥而至的乱糟糟的情绪便稍稍平静了。周宁挺了挺身,掏出手机,很镇静地拨打苏子明的电话:“还在加班?”
苏子明说:“啊。没呢。刘姐找我有点事,我跟她聊聊,等会联系你。”
他没撒谎,周宁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她无声地笑了笑:“你在哪呢。”
苏子明答道:“肯德基。”他像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解释道:“刘姐说等会顺便买点回家给女儿。”
周宁情不自禁地就觉得快乐了。他真的没撒谎。他的这点小诚实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甚至有点雀跃了,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
转念又一想,这种幸福感多么渺小又多么卑微,诚实难道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具备的基本品德之一吗?
周燕一口气买了近两千块钱的东西,周宁看了一下,除了一套睡衣之外,她买的基本都是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