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满嘴苦涩,说:“谈了,吵了,有什么用?我说呢,那晚怎么那么好请我去云顶餐厅吃饭,原来是不安着好心!一餐饭就想摆平我和孩子!这男人,还真做得出来!”
周宁叹息一声,这真是各家自有各家烦心事。她递张纸巾给李静,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静用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答道:“我现在住酒店,反正这个孩子,我是死也不会做掉的。大不了就离婚!我自己把孩子养大!”
周宁白她一眼:“你又来了,说了这些气话毫无意义!”她轻轻转动着杯子,思忖着要怎么劝李静才好。李静性格外向,属于有话直说那种类型,喜怒都表露于形色,想来跟人小鬼大的贝贝相处起来,讨不到多少好处。孩子哪里明白大人的恩怨,过得好端端地,突然多出来一个新妈妈,不容细想,一定就先给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女人贴上一个“狐狸精”的标签。就是因为这个狐狸精,爸爸妈妈才分开,自己才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爸爸和新妈妈还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八岁的孩子,叫她怎么接受这些复杂得大人自己也头疼的千头万绪?
只听得李静幽幽地说:“从前一直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什么困难都不怕。其实哪里用得着上刀山下火海,这些啰里八唆的小事,就把什么爱情都给毁了。”她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了:“你要问我现在还爱不爱朱子东,我还真说不出爱这个字了。”
周宁问:“你不回家,他就不找你?不会吧。”
李静说:“找啊。问题是我需要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这孩子,他要还是不要。他总是说,你先回来……”
李静心头灰灰的,她能想象得到,这样回去的结果,只能算作是她的退让,在朱子东看来,她闹的这些都是小脾气,大不了费点心思哄哄就好了。她年纪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很多时候他对待她的那种态度,总让她有他才是大人,而她,完全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感觉。其实李静一开始倒也没细想过要不要孩子这事,只是家人常在耳边唠叨着,和朱子东毕竟是半路夫妻,怎么着也要有个孩子才好,没有孩子的婚姻,就像一根没系好的鞋带,轻轻一扯,就松了。鞋子没穿稳,哪里还谈得上继续上路。
细究起来,仍然是“后悔”二字。
这话周宁就不爱听了,她不满地用脚踢踢李静:“我最讨厌人家说后悔。这个男人是你挑的。有谁逼着你,用枪指着你让你非嫁不可吗?后悔个屁啊。他好也罢,坏也罢,大不了你把他当家具好了,实在不行一扔了事。有什么好后悔的,最起码你用过了。”她瞥李静一眼,李静的神情,分明是神不守舍的——女人,大多都是这德行,口不对心。
“你真想跟朱子东离婚?”周宁问。
李静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气头上当然可以回答,想。很想。恨不得马上离。可是正如周宁所说,那些都是气话。抛开感情不说,她也决不甘心就这样窝囊地离婚,家里人会怎么想?邻里亲戚会怎么看?
周宁说:“既然不是真心要离婚,那么还是少倔点得好。别人递了梯子过来,你就装作若无其事地顺着梯子走下来好了。省得,真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静喃喃地问:“难道真答应他,做掉孩子啊?”
周宁挑挑眉毛反问:“你是他老婆,这孩子是他的,你要坚持不做,他能拿你怎么着?”
李静听得怔了怔:“也是哦。”
周宁趁机道:“那个家有你的一半,凭什么你要去住酒店?花钱不说,总没家里自在舒服吧?”
李静听了颇为动容,她其实还真不喜欢住酒店,她总感觉酒店里有股怪怪的味道,又怀疑铺在床上的床单是不是真的每次都有清洗,被子不够松软,电视太小……
李静露出为难的神情:“可我就这么回去,未免也太掉价了吧……”
周宁想了想,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就装作不知道你离家出走这事,你呢,就装作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说穿真相,只好被我送回家来了……”
李静眨眨眼睛:“行不行啊。”
周宁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起来:“走走走,有什么不行的。”
她看得出来,李静不是不想回家,只是朱子东的诚意还没表达到位。周宁匆匆买了单,挽着李静的手就走出了咖啡店。站在路边招手拦下出租车,直奔李静家而去。
这还是周宁第一次去李静家。李静结婚的时候周宁恰好回苏子明老家看望婆婆去了。没想到李静住的居然是别墅。车子一驶进苏杭园林般的小径,周宁立刻暗地里就倒吸了口凉气。念头是一刹那的,要是能住这地儿,婚姻里吵点闹点受点气都不算个屁事!
平时里的话里闲聊间,虽然能感觉到朱子东混得不错,不过还真没想到混得居然是很好。周宁叹道:“你看看你,三十岁不到,老公这么能干,有别墅住,有好车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静回了一句:“是啊,还白捡了个女儿!”
周宁便卡了壳。想了一会儿才说:“没女儿的你又不爱。”
这下轮到李静不说话了。
出租车在文景园庭院门前停了车,李静率先下了车,周宁正要付车钱,被李静拦住了。李静递给出租车司机的是百元整钞,出租车司机看一眼,便瞟了一眼周宁,问:“这位小姐有没有零钱?”
周宁的脸红了一下,急忙伸手去包里掏钱夹。只听得李静不悦地喝道:“你补我不就行了,要找什么零钱。什么钱不是钱!”
她这么一喝,出租车司机就不吭声了,乖乖地补了钱。周宁涨红着脸解释说:“我好像也没有零钱。”脸像烧了似的,十多块钱而已,只不过刚才她也想着,反正李静有钱,她既然抢着付了,就算了。
李静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亲热地挽住她的手:“出租车司机都爱搞这招。不用理他。话说,我紧张得很。”
周宁笑了笑,上前一步摁了门铃,回过头来低声说:“样子可要若无其事点。”
门打开了,露出朱子东的面孔来,看到李静,他立刻就笑起来,叫:“老婆。”他的欣喜可不是假装的,一个是女儿,一个是老婆,都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他不希望两人有谁不快乐。对女儿,他有诸多愧疚,他虽然生长自农村,但骨子里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对女儿贝贝视若珍宝,若不是妻子的出轨,他从来也没想过离婚。妻子一向对他很是体贴,是属于那种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类型,妻子是城市女孩,当年嫁给他颇有点下嫁的意味,他为此对她深怀感激。正因为如此,他怎么也没想到,妻子会背着他有了别的男人。男人是妻子的旧同学,他在妻子的手机里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妻子哭着求他,说是一时糊涂,同学聚会上喝多了……他差点疯掉,两个字,离婚。斩钉截铁的。婚最后还是离了,妻子走的时候,女儿在他怀里哭哑了嗓子。离婚后,妻子也流露过许多次悔恨的意思,想要重修旧好,他都坚决地拒绝了。而对李静,他也是心怀歉意。李静不顾家庭反对,坚持要嫁给他,他感动得不得了,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而眼下因为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他成了夹心饼干,怎么做都不好。李静负气离家,他心里着急,嘴角都起了泡。眼下看到李静主动回家来,顿时喜不自胜。
周宁看他那副样子,就取笑道:“蛮疼爱老婆的嘛,怎么还让她半夜里一个人上街,多不安全。幸好碰着我这个活雷锋,把人给你送回来了。”
朱子东急忙接口道:“那是那是,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注意。从明天起,我要做老婆的指南针,护身符,她到哪,我就到哪。”伸手就揽过李静的腰,一脸呵护地说:“快进来,小心点儿。”
朱子东的一番话像吹过草地的一股春风,李静的心被吹得暖呼呼的,怨气顿时消逝不少。她任由朱子东揽着自己,回过头招呼周宁:“宁姐,进来坐。”
周宁站在门边,却不进去,笑着说:“我可不进去了,这都几点了,我再不回家,我家那位也得着急了。”
李静“啊”了一声:“那这样,让子东送送你。”
周宁急忙说:“不用不用。我出门打个车,很方便的。”
李静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周宁瞪她一眼,李静急忙说:“好好好,那我就不留你了。”
周宁满意地笑笑,朝两人挥挥了手,转身离开。
已经是初秋九月,迎面扑上来的风让人感觉到了秋的凉意,周宁走在灰暗的路灯光影里,犹豫着摸出电话,想打给苏子明,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她快步走到了马路上,招手拦下了出租车。
回到家里,洗完澡,贴了张面膜在脸上就打开了电脑,周宁看到白鸟的头像亮着,于是主动打了个招呼:“嘿!”
白鸟好久也没回答,周宁百无聊赖地上天涯看了一下八卦,有个帖子很煸情地总结归纳了香港TVB的一些影视红人间的恩恩怨怨,看着那些曾经如花的容颜,那些相爱时分拍下来的微笑瞬间,如今都已成为明日黄花,周宁不禁暗自感伤了。
QQ头像晃动起来:“嘿!刚才在忙着。”
是白鸟。
周宁顺手就把贴子地址复制下来发给了白鸟。好一会儿,白鸟发过来一句话:“所以说,什么都敌不过岁月,这世界说到底,真的没什么好计较的。”
周宁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对于周宁而言,这算是一个交往得还算不错的网友了,但她从来没有询问过他的真实情况。此刻,她突然很想知道一点,与他有关的事情。
“你结婚了吗?”周宁问。
白鸟答道:“我已经三十有五,当然结过婚。”
周宁很敏感地注意到了,他说的是结过婚,而不是仅仅是结。于是继续问道:“结过?”
白鸟简短地回道:“离了。”
周宁“哦”了一声,突然有一种窥破了他人隐私的难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白鸟主动打破了这僵局:“不是吧,这年头难道离婚还是一件新鲜的事?”
他的自嘲一下子让周宁轻松起来,周宁回道:“也是。”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地问下去:“为什么呢?”
白鸟很是坦白:“她有了别的男人。”
周宁再一次卡壳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瞟了一眼显示屏下角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苏子明还没回来。
白鸟的信息继续发来:“大概是我不够好。又或者是我根本不是她的那杯茶。”
周宁叹道:“你还看得挺开。心态不错。”
白鸟说:“离婚而已。也许伤筋动骨,但不至于死掉。到最后还可以变成没什么大不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他说:“今天有点累,先下了。改天再聊。”不等她敲出再见二字,他的头像已经灰了下去。周宁突然有些后悔,也许是她太过冒昧了,他们应该坚持保持一种陌生的距离,始终处在陌生人和朋友之间的那一个中间地带就好。
周宁也关了电脑,打了个电话给苏子明。电话响了好久自动挂断了,没人接。周宁不甘心地继续再打,这次有人接了:“喂,你好。”是个温柔的女声。周宁听出来了,是刘紫霖。
周宁的心顿时乱蓬蓬起来。她没想到她也在。为什么会是她接电话?周宁的语气不由得生硬起来:“你好,叫苏子明接电话。”
刘紫霖笑起来:“是小周吧。子明他上洗手间去了。你稍等会儿哈。”
其实不过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周宁心里已然百转千回。这麻将桌,怎么也有四个人吧,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接了电话?她明明可以从手机上看出来,这是苏子明老婆打来的电话,她假惺惺地说什么你好?!
那头苏子明已经接了电话:“老婆啊,我们刚散,马上就回家了。”
周宁挂断了电话,顺手抱过沙发上的抱枕,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心却没法平静。她其实很有点鄙视自己,为什么对刘紫霖这个女人耿耿于怀。她那么老,根本不配得到周宁的重视和疑心。
苏子明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消夜,一脸喜滋滋的表情:“老婆,我今晚赢了四百块呢。”
周宁心里不爽,说道:“我才不稀罕。”
看她表情不对,苏子明急忙凑上来讨好地说:“我可稀罕,这四百块够我老婆买三四条短裤了。”
周宁的脸顿时红了。那条昂贵的内裤没有得到苏子明的重视,周宁忍了好久,才假装淡然地提起,买了条内裤,108块。苏子明正在漱口,乍然听周宁这么一说,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吞下一口牙膏水,咳了半天,才说:“镶金边吗?108块?”
于是,周宁说:“又不镶金边……”
苏子明打断了周宁:“谁说不镶的,是谁?谁这么不懂礼貌?肯定镶,我老婆的内裤,不不不,包括我老婆的屁股,都镶着金边……”
周宁最受不了的,就是苏子明这么一副无赖的模样。她再恼火郁闷,只要他一摆出这么一副既无赖又无辜的姿态,最后举手投降的准是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周宁白了他一眼,他立刻就笑了,赶紧说:“我买了消夜,快来吃。”去厨房拿了两个碗,把袋子里的粥和卤蛋倒了出来,一边说:“明天起,我的兼职可就要正式开工了哦。”
一听这个,周宁就认真起来:“那个工作时间和报酬的问题,可一定要事先说好。”
苏子明答道:“我知道。不过你可就要孤单点了哦。”
周宁不以为然:“你没兼职的时候,也没见着怎么陪我来着。”
苏子明嬉笑着说:“是是是。是我的错。我今晚要好好补偿补偿我最最敬爱的老婆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