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忍不住恨道:“这王八蛋!”她起身来套上外套,问清楚了何姐所在的医院,匆匆出房去。
苏子明正在看报纸,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惊讶地问:“你要去哪?”
周宁不理他,四下里看看,发现婆婆在厨房里忙碌,便走到厨房门口叫了声:“妈,我有点事出去下,不用等我吃饭了。”
她换着鞋子,苏子明跟了过来,赔着小心说:“我送你吧。”
周宁置若罔闻,推开门走了出去。
苏子明的这种态度,让她更觉心寒。她太了解苏子明了,照他平时的脾气,她若是这样无缘无故地给他脸色看,他若不心虚,断然是要火冒三丈地追问究竟的。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声下气地讨她的好。只有一个原因,他确实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这念头再一次让周宁感到万念俱灰。
叫了辆车,匆匆赶到医院,何姐正在吃饭,一个男人背着门坐在小小桌边,很认真地从一个保温杯里往外盛汤。
周宁轻轻咳嗽一声,何姐抬起头来,看到了她,欣喜地叫道:“小宁!”
男人也闻声转过身来,周宁看到他,吃了一惊:“啊,牙,牙风!”
牙风笑着,有点不满:“也不叫声哥啊啥的。一点礼貌也不懂。”
他轻松自然的态度让周宁也放肆起来:“什么哥啊哥的,叫你声老牙都够给你面子了。”她好奇地凑近去:“说说,怎么擦出火花的?”
何姐脸红了,嗔道:“喂。”
牙风瞥她一眼,说:“其实我也奇怪,怎么会看上个半老徐娘的。我自己研究了下,大概是美女看得太多了的缘故。所以,蓦然碰到个又丑又老的,倒觉得宝贝起来。”
何姐再喝道:“喂!”
牙风笑起来,故意低下声调:“看,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周宁笑起来,由衷地说:“羡慕死我了。”
何姐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羡慕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谁不是甜甜蜜蜜的。”
这话倒是真的说中了周宁的心事,周宁顿时惆怅起来,自嘲地说:“也是,前头还海誓山盟着呢,后头马上就闹离婚了。这年头啊,谁都不敢为自己的爱情和婚姻打包票了。谁也看不到未来。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牙风侧过头来,探究地看着她:“怎么了?和苏子明闹矛盾了?”
周宁赶紧掩饰地说:“哪有。”
何姐说:“他们俩能闹什么矛盾,从我认识他们以来,就没见他们红过脸。”
牙风叹道:“我这个同学,确实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周宁微微苦笑,岔开了话题:“何姐,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姐说:“我从家里搬出来后,他就天天纠缠着我,软硬兼施,又威胁我,总的意思就是,别想离婚。我下了决心,非要离,他便恼了,昨晚,他喝多了,又来找我,我们吵了起来,他就动手打人……”何姐哽咽了:“要不是牙风打我电话一直没人接,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我,我今天肯定就成一缕魂魄了。”
周宁听得心里一阵寒意,咬牙道:“这种人渣,告他伤人。”
何姐看了牙风一眼:“这人今天就带着朋友找上门去了,没说两句,就打了起来。结果邻居报了警,牙风那朋友全担下来了,现在还扣着呢。”
周宁安慰她:“不就打架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等会儿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她拿出手机给陈光明打了个电话,简单地把事情说了,陈光明一口答应下来:“不是什么大事。让你朋友放心,没事的。”
周宁低声说:“谢谢你了。”
他并没有追问昨晚的事,周宁一颗心放松下来。因为这点放松,她禁不住要感激起陈光明来。他永远这样,体谅着她,包容着她。
牙风问:“是上次见过面的那位公安兄弟?”
周宁挂了电话,笑了笑:“是啊。”
牙风说:“他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啊。男人最了解男人,一看过去,就知谁的肚子里怀没怀着坏水。”
何姐不赞同地说:“我看人家不像坏人。”
牙风叹息道:“我什么时候说他是坏人了。好人就不许动坏心思了?”
周宁赶紧说:“我得走了,我才没那么多时间听你们瞎扯。何姐,你好好休息吧,我那朋友说话算话的,肯定没什么事。你俩就放心好了。我先走了哦。”
何姐赶紧答应道:“好好好,你忙就先回去吧。谢谢了哈。”
牙风把周宁送到楼下,周宁不好意思了,停下脚步:“行了,别送了。”
牙风站住脚,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宁:“一场婚姻不容易。我有个哥哥,比我年长十岁,我从上中学起就眼看着他结婚,离婚,复婚,又离婚,真的,不知道他累不累,我都替他累。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不想结婚。长大成人后,谈过一些恋爱,更觉得,没意思。结婚又怎么样?”
周宁怔怔听着,下意识地反问道:“那么现在呢?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牙风轻笑一下:“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这么一档子事吧。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搞的,偏偏就看上了她。所以说,感情是件完全不可理喻的事情。当然,感情虽然不可理喻,但却是可以控制的。关键是,你是否想控制罢了。我现在这年纪,基本上,就想顺其自然了,不想控制自己了。”
周宁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我走了。”
牙风笑着点点头。
周宁转身离开。
夜风微凉,她觉得冷,不觉地拢紧了大衣。
没有打车,选择了坐公车。
车上人挺多,周宁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知道为什么,拥挤的人群让她感觉安然。车子走走停停,人群走掉一拨,又上来一拨。
一路晃荡着到家,远远的,周宁就看到了苏子明。他站在自家阳台上,略微黯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侧着身子在打电话。
周宁停住了脚步,就那样怔怔站着。他的电话打得很入神,周宁甚至看到了他唇角扬起的微笑。
周宁也不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她上楼去,开门。
客厅里很安静,婆婆不在家。
周宁走到阳台边,抱了双臂,安静地注视着苏子明。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在周宁听来,真是温柔得让她心酸。
过了许久,苏子明的电话终于结束了。他自耳边拿下手机,怔怔地站了良久,这才转过身来。
一转身就看到了周宁,不禁吓了一跳,顿时结巴起来:“啊,宁……宁,你,你什么时候:“他发觉了自己的失态,立刻镇静起来:“你回来了呀。”
周宁默默地看着他,听了他的话,便微微一笑,转身回到客厅。
苏子明跟在她身后,嗫嚅着解释:“嗯,一位同事,有点业务上的问题问我。”
周宁拿过摇控器,打开电视,很认真地看起来。
苏子明讪讪跟了过来,抄起报纸反复地看。
十点多钟,防盗门轻轻一响,婆婆回来了。
一进门,大约就感觉了气氛的异常。她手里拎了一个购物袋,里边装的竟然是一个快餐盒。
她边取出来边说:“小宁啊,妈看你这两天都没精打彩的,我记得苏子明说过,你最爱吃江南那家什么粥的,我刚才特意过去买的。你快来尝尝。”转过头嘱咐苏子明:“子明,快去拿碗来!”
苏子明跳起来:“好!”
婆婆还是聪明的。周宁心里想着,脸上却毫无表情。她其实从来不是心思深沉的女人,在婚姻生活里,更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主妇和妻子。从苏子明从恋爱到结婚,甚少有独自生闷气的时候,正是基于此,两人也很少有冷战的时候。即便是有,那也是偶尔的,持续时间不长,在周宁看来,完全用不上“冷战”这一个词。
对苏子明有芥蒂,却还是不忍拂了婆婆的好意。周宁虽然全无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粥。
婆婆识趣地早早地进了房睡去了,周宁吃了粥,便去洗澡,想了想,敷了张面膜才躺到床上。
她料到苏子明必要来纠缠几下,解释或者买好,但她没心情应付他,面膜一敷,他自然明白。
周宁本来打算稍躺一会,再起身来把面膜洗掉,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夜里突然醒了过来,怔怔地坐了起来,再无睡意。屋子里漆黑一片,苏子明鼻息均匀地躺在身边。周宁拧亮了台灯,侧过头,打量着他。
他胖了一点,眼袋有点明显,大概最近挺心力交瘁的。
周宁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目光转动,看到了苏子明的手机,微微压在他的枕头下。周宁心里一动,伸出手去,轻轻地把他的手机拿了出来。先是摁了静音键,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刘紫霖的电话号码。
“睡了吗?”她把短信发了过去。
短短的几分钟,周宁心跳不已,她不能确定自己想怎么样,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但既然想到了,就心痒痒地非要试试不可。
手机良久也没有动静,周宁的心一松,喜悦刚刚涌上心头,手机顿时叮地一声响,短信来了。
“睡了。又醒了。想你想的。”
大半夜的,想必完全没有警惕心吧。对方怎么可能想象得到这是手机主人的老婆发来的短信。
周宁怔怔地拿着手机,脑子里已完全失去了思想。
还有比这个更确凿的证据吗?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周宁一直在心里隐隐期待着,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多疑心在作怪,一切都只是误会。哪怕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应该也只是一点心照不宣的小暧昧。没关系,办公室里,难保不会发生这种事。
然而就在此刻,所有的侥幸都破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把这条短信拍了下来。
拍完了才惊觉,自己这是怎么了?心痛是固然的,然而她却没忘了要保存受伤害的证据,这说明了什么了?
苏子明翻了个身,微微睁开了眼睛,含糊地问道:“你怎么不睡?”
周宁手疾眼快地把手机塞到枕下,轻咳一声:“我渴了,我去喝水。”
她站起身就走,步子太大太急,一门撞到了门框上。她低低痛呼一声,看一眼苏子明,他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兀自继续睡去。
周宁倒了杯水,独自坐沙发上发呆。不知坐了多久,婆婆的房门打开了,婆婆走了出来:“小宁,怎么了?”
周宁赶紧堆起笑容:“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口渴。”
婆婆在她身边坐下,说:“我看你最近不太舒服的样子,是不是工作挺辛苦的,要是觉得太累了,咱就不干了。”
周宁失笑起来,不客气地说:“我要不干的话,就凭子明,怎么供房养家还要养我?”
婆婆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钱多用多,钱少用少,把身子累坏了可不值得。”
周宁不愿跟她争执,装作喝水,不答腔。
婆婆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去医院了吗?是不是有了?”
周宁皱起了眉头,看来婆婆操心的不是她的身体啊,而是担心影响了孙子。
周宁把杯子搁在桌子上,故意弄出了一点抗议的声响,然后站起身来说:“我去睡了。”
她从柜子里重新拿了床被子,把自己裹紧了,离苏子明远远的,在黑暗里发了半天呆,这才迷糊睡去。
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周宁困得不行,胡乱地摸了一把手机,手机铃声停了下来,她也便懒得睁开眼,但很快的,手机又再次响了起来。周宁这才不得不睁开眼睛接听:“喂,巧莉?怎么了?”
竟然是吴巧莉,周宁颇有点吃惊。
那头的吴巧莉有点慌乱,声音压得低低地:“小宁,快来,过来一趟,我在,我在国际大酒店!8808号房。”
周宁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一眼时间,发现才不过凌晨五点,才要问吴巧莉发生了什么事,电话却已被吴巧莉挂断了。
周宁只好起身下床。
苏子明受了惊,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囔:“干什么啊,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周宁套上外套,匆匆出门去。
凌晨的寒意颇深,周宁一出门,便被迎头扑来的冷风弄得生生打了几个冷战。
时间太早,街道上还非常冷清,周宁等了许久才叫到车。
等赶到国际大酒店,已经快六点。周宁心急,担心在这一小时里吴巧莉不知会出什么意外,踏进电梯时竟然被平地绊了一跤,膝盖霍地撞到地面上,顿时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这眼泪一掉,竟然抑制不住。一直到电梯停下,周宁才匆忙用衣袖抹把面孔,深吸口气,直奔8808而去。
敲敲门,没人应。周宁试探着轻轻一扭门锁,门便被打开了。吴巧莉就坐在床沿,头发蓬乱,身上只随意搭着件睡袍,样子失魂落魄,指间的烟蒂燃了老长。
周宁掩上门,轻吁口气。走到吴巧莉身边,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熄了,这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吴巧莉微微低下头,从桌上烟盒里再取支烟燃上,久久不语。
周宁坐下来,看着她:“到底怎么了?”
吴巧莉狠狠吸口烟,说:“你自己看看。”
周宁奇怪地掉过目光,四下里打量起来,就一简单的宾馆房,毫无新鲜可言,床上一团零乱,地下还丢着吴巧莉的外套和围巾。
周宁轻咳一声,说:“你想说什么?想告诉我说,你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情性爱?”
吴巧莉轻哼一声:“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惊魂记。”
周宁问:“到底怎么了?”
吴巧莉冲桌下努努嘴,周宁这才看到,床和桌子的间隙露出一个女式手包,周宁认出来了,那是吴巧莉的包。浅粉色,是吴巧莉最热衷挎戴之一。
她微微躬下身子,伸脚把包刨出来,这才看仔细了,包上污渍遍布,显然被彻底地翻找过,连内袋都倒了出来,化妆盒洒了一地。
她疑惑地抬起头来,吴巧莉说:“起床就发现,包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周宁说:“没关系吧,他要银行卡也没用。”
吴巧莉缓缓吐出烟圈:“现金有大概五千多,一块表,五万多,我的手链,一万多……”
周宁弯下腰把包拣起来,说:“算了,幸好你还不是热衷戴首饰的女人,不然损失更大。”
这倒是真的,吴巧莉喜欢的首饰,除开手表就是手链。什么戒指项链的,她都不乐意佩戴。在她看来,佩戴首饰与否、首饰值钱与否,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关键是否喜欢罢了。
可是,她不是因为这个……她不心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