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百般郁闷,这种郁闷让她不由得开始质疑人生,努力的意义,一场生命开始到结束,好像,不过如此。惨淡平庸毫无乐趣可言。
只听得吴巧莉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亲爱的。这世上,比这更悲哀的更让人难过的气愤的,数不胜数,你那点,真的不算什么。”她稍犹豫一刻,继续说:“你应该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因为个子矮小,总是不停地抱怨,觉得自己非常不幸,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失去了双腿的人……”
周宁无声地笑起来,轻声说:“谢谢。”
吴巧莉说:“人生诸多苦难,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周宁这下子真的笑出声来了,她颇具讽刺地问:“敢情你那故事是白讲的啊。”
吴巧莉打了哈欠:“困了,我睡一会儿。”
周宁也闭上双眼,努力地寻找睡意。没人说话,屋子里显得格外安静,周宁渐渐地觉得困意上涌,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纷杂且戏剧化,真的让她有点消化不了的感觉。在她看来,精彩的生活总是别人的,属于她的,无非就是一点琐碎的不足为奇的家常,最大的烦恼无非就是总也不够用的金钱。而陡然间,狼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迷糊中,听得到外边有人的走动声,说话声,另外的两位美容师也来上班了,顾客开始盈门。
你看,又是这么热闹繁华的一天。
手机又响了,周宁估摸着,大约是苏子明。于是不等雨林拿来手机,便说:“别理它。”
雨林默不作声地扭开音乐,轻轻退出门去。
是一首老歌。很熟悉。周宁不是一个热爱音乐的人,在办公室里,向来也只是被动地聆听李静的电脑不停播放的音乐,当然,也有过那样的时候,与苏子明,蓄谋一场淋漓尽致的性爱,于是,也主动地在房里打开音乐。说到底,不过一个短暂的,为达到某种目的而使用的手段罢了。
而此刻,这音乐,这让她叫不出名来的音乐却倏地打动了她。让她情不自禁地悲怆起来,仿佛一切都变得毫无希望了。所有的,都失去了意义。
手机断断续续地响了很久。周宁一直小心地聆听着,最后,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间了,只听到吴巧莉说:“醒了啊。起来吧,吃饭逛街去。”
被吴巧莉这么一叫,周宁顿时也觉得躺了一天的筋骨颇觉沉重疼痛起来。她坐起来,自行拿捏了一下肩膀,这才慢慢地下了床。
两人走出美人窝,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吴巧莉扬手叫辆车,两人坐了进去。车子开到王府井附近,吴巧莉叫起来:“好了,就在这里停。”
她拎起包,招呼周宁:“反正没事,到处逛逛。”
周宁跟在她身后下了车,两人携着手,信步走进附近的“人人乐”超市。
周宁问:“超市有什么好逛的?”
吴巧莉说:“打发时间,哪儿都值得逛。”她看了一眼周宁:“你不会是很想回家吧。”
周宁迅速答道:“当然不。”
当然不。确实不。
她顺手拿过一盒巧克力。
付账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收银员的手机在嘀嘀响,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应该也听到了手机响声,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来。周宁顿时心领神会了。恋爱吧,只有心里明白是爱人打来的电话,脸上才会面带笑容。
女孩伸手过来拿过巧克力,周宁突然发现她腕上戴着条手链,那条手链式样别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真不像是一个收银员会佩戴在手上的饰物。
周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突然就心跳加快起来。这手链那么熟悉,她忍不住叫:“巧莉,拿零钱给我,我这没有。”
吴巧莉边掏钱包边走过来,周宁伸手碰碰她,吴巧莉还没反应过来,周宁轻咳一声,用眼睛示意她看女孩的手腕。
吴巧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就怔住了。
周宁故意搭讪:“呀,这手链真漂亮。”
女孩毫不设防,甜蜜蜜地笑:“我男朋友送我的。”
两人结了账,退到一边,周宁说:“这都啥世道了。别急,我给我个朋友打电话,让他想办法。”
周宁取出手机,想也不想地就拨通了陈光明的手机:“喂,光明啊,我有点事找你,我有个朋友的手链被偷了……”
那头陈光明答道:“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一听这回答,周宁回过神来,她不止一次地下过决心的,不再联系这个男人。要把他忘掉。他只是,也只能是,偶尔倒映在她波心的那片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不得不联系他,寻求他的帮助。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吴巧莉轻轻抢过了手机:“喂,你好,我是周宁的朋友,嗯,这事,没什么,小事,就不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吴巧莉抬起头来:“算了。”
周宁很是不解:“为什么啊?”
吴巧莉苦笑:“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闹开了,我的脸往哪放?”她看一眼那姑娘,轻轻地笑了笑:“太好了,起码是被当做礼物送给了心爱的人。这让我好受了一点。”
周宁白她一眼,骂:“你有毛病啊。”
吴巧莉答:“我还真有毛病,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她这么一说,周宁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半晌才悻悻地说:“狗咬吕洞宾。”
吴巧莉揽过她的肩,一迭声地说:“谢谢谢谢!”
两人走出“人人乐”,周宁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陈光明。
“没事了吗?”陈光明问。
周宁说:“嗯,没事了。”
陈光明沉默了一会:“一起喝杯咖啡?”
周宁急忙答:“不,不用了。我这还有事。”
陈光明轻笑一下:“确定不是在躲着我吗?”
周宁赶紧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自己也觉得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干脆不吭声了。
陈光明轻轻问道:“那么,有答案了吗?”
周宁没做声,默默地挂掉了电话。
假如,即便是几天前,也许周宁还会说:“让我想一想。”可是短短时日,她突然觉得,她不行。她已经失去了考虑的资格。他们相识在前,可她没有发现他的好,在时间的流逝当中,她什么也没耽误,恋爱结婚,甚至也许即将生儿育女,他却仍然还是老样子,和她初相识的时候一样。他因此显得高贵了,而她,不得不卑微起来。
她的心情陡然变得灰败起来,无精打采地对吴巧莉说:“我先回家了。”
吴巧莉也没挽留,只拍拍她的肩:“虽然我自己的稀饭也没吹冷,但是还是想劝你,凡事需谨慎。你呀,不是那种能游弋于情场的女人,算了,少来。”
回到家里,周宁的耳边都还响着吴巧莉的这番话。她说得那么准确,简直让她懊恼。是的,她缺乏恋爱经验,因为真正的恋爱只有一次,而恋爱的对象最后还成为了丈夫。不精彩,也不曲折,好像也不刻骨铭心。因此,她不具备开展婚外情的条件。
她恹恹地躺在床上,门轻轻一响,苏子明走了进来。
她看到了他,翻个身,侧过身子去。
苏子明在床边坐下,手搭了上来。周宁反应激烈,顿时就甩开他。苏子明怔了一下,半晌才说:“你怎么了?”
周宁闭上眼睛,不说话。
苏子明轻咳一声,像是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怒气:“周宁,我拜托你,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非要摆这副模样干吗。是什么意思?抱歉,我不懂读心术,所以,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好了。成天这个样子,谁没事理你啊?”
周宁腾地坐了起来,嚷:“我要你理我了吗?你当我死了不行吗?”
她这么一凶,苏子明倒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宁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他,轻声说:“我怀孕了。”
苏子明的嘴张成了O型,他疾步上前,喜形于色,一把握住周宁的手,不敢置信地问:“真的?真的?真的吗?”
周宁点点头。
苏子明狠狠拍一把大腿,兴奋地嚷:“太好了,老婆!”他欢喜得把周宁抱了起来,直在屋子里打圈,嘴里喃喃自语:“天哪,我要做爸爸了,我就要有孩子了。哎呀,这下子事情可多了,孩子的名字,孩子要用的东西,什么都要尽快准备啊……”
周宁淡淡地打断了他:“我决定打掉这个孩子。”
苏子明霍地停了下来,把周宁放下,惊讶地说:“你疯了啊。为什么?”
周宁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凝视他,冷冷地说:“因为我要和你离婚。”
苏子明说:“什么?”他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周宁说:“离婚。”
苏子明恼怒起来:“你有病啊。你什么意思啊。好端端地离什么婚?为什么?”
周宁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她安静地看着他,那样的眼神,让苏子明突然卡了壳。
没人说话,屋子里显得异样的安静。
苏子明很艰难地再次开了口:“小宁,我知道我最近来疏忽了你。你说得对,工作忙不是借口。我答应你,我以后改正。你相信我,我会改好。我仍然是那个爱你的,苏子明。小宁……”
周宁站起身来,打断了他:“我饿了。”
她径直出门去,婆婆刚炖好了汤,看到她便笑起来:“快来,小宁,喝点汤。今天我可是用火炭慢慢煨的。”
周宁浅浅一笑:“谢谢。”
这一声谢谢说出口,婆婆顿时看了苏子明一眼。她什么时候这么客气又懂礼貌地对婆婆说过“谢谢”二字了?婆婆不傻,一下子听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苏子明假装没看到母亲的眼神,故作轻快地说:“来来来,快吃饭吧。妈,你也坐。”
他努力地找许多话题来说,只是周宁一直默默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吃完了饭,她独自下楼,沿着街道缓缓地,迷茫地走着。
手机响了,是美美。
美美说:“宁姐,我要结婚了。”
周宁吃了一惊:“啊?这么突然?”
美美笑了:“是个老头。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一早没告诉你。我明天就去香港。婚礼在香港举行。豪华而盛大。这是他能给我的了。但凡需要金钱做支撑的,就是他所能给我的了。”
周宁轻叹一声:“就这样了?”
美美说:“那么,还要怎么样?宁姐,你也知道,婚姻也不过是场赌博。再相爱也未必讨得好结果。所以,我选择面对现实。我需要的是富足的生活。一个有名分的老公,然后,一个孩子。我厌烦了来回折腾。因为,再折腾,也不过如此。”
美美笑起来:“祝福我,宁姐。我也祝福你……”
周宁也笑了:“好,祝福你。美美,你要幸福。”
美美说:“我会努力。”
电话挂断了。
周宁返回家中,默默地爬上床去睡。
迷糊中,感觉到苏子明坐到身边,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婆婆也进来了,他们俩说起话来,这下子周宁听清楚了,婆婆在训斥苏子明:“好好的老婆你不要,敢在外面搞三搞四,看我饶得了你不!”
周宁顿时对婆婆充满了感激。她原本以为,他们俩才是一家人,他们只会扭成一团,共同对付她这个外人。不承想,在婆婆心里,她原来这么有位置。
她有心睁开眼睛说一两句话,却是全身困乏,转瞬继续熟睡。
清晨醒来,看到桌边搁着个信封。
是苏子明写的。
“亲爱的,说真的,我不知道要哪儿说起。你看,我很久都不用笔写字了,写起来感觉很生涩。就好像有些亲热的话,好久不说了,再说的时候,就觉得难以开口了。
也许是吧。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之间疏远了许多。我知道,我有许多做得不够的地方,可是我想请你,亲爱的老婆,看在我是你丈夫的情分上,原谅我,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想要的,仍然是给你一场幸福,一个真诚的爱人。
你愿意吗?
子明。”
周宁的眼里渐次盈满了泪水。心在这时候,疼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用苏子明的话说,他仍然爱她。可是为什么,他既然爱着她,却又可以背着她和别的女人亲热暧昧,说不定已经上床。不不不,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周宁绝望地想,是的,他们上了床。如今这年头,还有纯洁的男女关系吗?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也不比谁更天真。
她狠狠地把信纸撕碎了。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他苏子明当初也发过誓的,一辈子只喜欢周宁这一个女人,他将正眼也不瞧别的女人,他只爱她,像《河东狮吼》里演绎的一样,他将给她幸福,快乐,直到永远。
这才过去多少时间,他的那些誓言呢,飘散到哪里去了?他怎么还敢说爱她?要给她幸福?
周宁把碎纸狠狠地朝墙角扔去,喃喃自语:“骗子,骗子。都是骗人的。”
她重新躺到床上去。不用去上班,她突然就觉得无所事事了。脑海里一想到上班,她就禁不住心头一紧。又赶紧爬了起来,打开电脑敲了一封辞职信,再敲一份简历,然后搜索了一下合适的工作岗位,一口气就把简历丢了好几家。做完这一切,心里才安定了些。于是,再次起床,打开门去洗脸漱口。
婆婆不在家,桌子上盖着一个崭新的汤锅,打开来,里边是炖好的海鲜肉末粥。
周宁吃了一惊。
这个粥,有一次,想起来,是很有限的一次,和苏子明在一次朋友小聚的时候,吃了一次消夜,吃的就是这种海鲜肉末粥。不知是因为真的饿了,还是因为那粥真正美味无比,周宁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让苏子明也咋舌不已。要知道,平时周宁可是最讨厌吃粥的。
眼下的这粥,分明就是苏子明的一种示好。他记得。他没忘。他为此还煞费心思的,在一大清早就熬了这么一锅粥,为的就是要买她的笑。
可是,他越是这样,就越只是让周宁看到了这一切表面下的他的心虚。
周宁想要有骨气一点,放下盖子走人。但是那香气扑鼻而来,让她的肚子情不自禁地咕咕叫了一下。
她索性坐下来,几乎是赌气似的吃掉两大碗。然后,碗一推,站起来走出门去。
出了门也不知道要去哪。
应该是逛了许久,苏子明打了电话过来:“喂,小宁,你怎么样?身体舒服点儿了吗?”
语气里有官腔,周宁还听到他身边像是有人说话。突然间心念一动,问道:“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