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无处安放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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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涯芳草 (5)

倘若我们和一个人太近地一起生活,那么,结果就会像我们老是用裸手去触摸一张精致的铜版画一样:总有一天,我们手中除了一张糟糕的脏纸,不再剩下什么了。一个人的灵魂也会因为不断地触摸被磨损的,至少在我们眼中它会终于显得如此——我们不再看到他的原初的图画和美丽了——人们始终因为与女人以及朋友的太密切的交往而有所失;有时候,人们还因此失去了他们生命的珍宝。

——尼采

我不知道一对要离婚的夫妻再见面该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当时我很激动。

我顾不得多想或是扭捏,只是眼光灼灼地看着唐易:“我想上厕所。

唐易大概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见面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明显地愣在那里。

我急急地坐起身,用手指了指输液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唐易看着我有些扭曲的面孔,似乎终于明白了我的处境。

他立刻蹲下身帮我套上拖鞋,摘下输液瓶,一手高举着瓶子,一手搀着我。

好不容易到了厕所,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我手捂着肚子,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唐易一下慌了,一边急切地用手为我拭泪,一边迭声地问,“怎么了?难受吗?还是忍不住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前面排队的女人有很多好奇地回头看我,唐易忽然弯下腰对她们鞠了一躬:“前面的姐妹们,麻烦你们了,我老婆她实在忍不住了,请你们能让她先上,谢谢了。”

或许是唐易的真诚打动了她们,排队的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我在大家的注目礼中尴尬地走进了厕所。

因为唐易是男的,不能进来,他拜托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帮我举着输液瓶。

女孩站在厕所门外,笑嘻嘻地道:“你老公对你可真好。”

我的尴尬更添几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嗫嚅着哦哦地应着。

女孩继续道:“我结婚后我老公要也能对我这么好,我就满足了。”

我只好说:“今天谢谢你了。”

女孩爽直的道:“没什么,谁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我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毕,然后走出去和唐易向大家道谢后,往病房回转。

身体里膨胀的水分被清除了,感觉说不出来的轻松,现实的问题就跳进了大脑。

我偷觑了下唐易的侧脸,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我。

我咬了下唇,也没说话,我们两个就这样沉默着一路走回病房。

病房里,那个中年大姐已经来了,她看到我回来,热情地迎上来:“我今天来晚了,你去厕所了?”

我点头,她这时注意到我身边的唐易,问我:“你男人?”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易抢过话头:“我是,大姐,这些天多谢你照顾她了。”

中年大姐谦虚地摆手:“说哪里话,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来就好了,女人啊,再怎么要强,也还要有个男人在身边的好。”

唐易又千谢万谢的,才把我扶到床上躺下。

我躺在床上,看他专注地调整输液的速度。好半天终于调弄妥当,他回过身,我立刻垂下眼。

唐易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还有哪里难受?”

我摇摇头,他又问:“医生怎么说?”

我低声:“感冒而已,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哦了一声,我们又都不说话,过了会儿,他又开口“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胡乱地点了下头“随便。”

唐易看看我:“好吧,那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目送唐易的背影,我的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那种这些日子里被我刻意压制的纠结情绪又回到了身体里,奔腾着,激荡着。他为什么还要来?来打破我这平静的生活?

奥修说,爱是介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一把梯子,你能向上爬,也能往下走。

我爬不到天堂,也不想下地狱,我只能停在人间,经历红尘滚滚。

这一次见面,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唐易相处,我没有经验。

过去的亲密,如今的隔阂,怎么样,心里都像有根刺。

所以,当唐易风尘仆仆地拎着大方便袋赶回来,并将里面的清粥和小菜一一掏出来摆在桌子上,说:“等着急了吧?我在附近没找到,跑出好远。”

我抬眼扫了一下,没说话。

唐易伏下身伸手扶我:“来,起来喝点,是你最爱吃的青菜粥。”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近距离地对视着,直看到他的眼睛从热情转为黯然。

我的身体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手凝住了,然后他慢慢地收回手,直起身子,站在那里,垂下眼睛。

没有人再开口,我们默然相对,直到护士走进来。

白衣护士拔掉我胳膊上的针,留下个棉球,飘然地走了。

唐易坐在床头接手了那个棉球,过了一会儿,他拿开棉球,轻轻摸索我的胳膊:“你瘦了!”

我抽回胳膊。他也瘦了,原本充实的脸已见棱角,而且面色很差:“为什么要来?”

他声音沙哑:“我听说你病了。”

“听谁说的?”

“我……认识罗棋。”

我一怔,没想到,这世界可真小。

唐易补充:“以前通过一个客户认识的,不算熟。”

不熟?那就奇怪了:“他打电话告诉你的?”

“不是。”他接着解释,“是上次我打听到你工作的公司,知道总裁是罗棋的姐夫,昨天打电话给他,恰巧听到你生病了。”

我哦了一声,垂下眼睑。不知道为什么,唐易和罗棋认识这件事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明天就出院了,你明天就回去吧。”

唐易看着我:“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摇头,他说:“那我留下来照顾你。”

我又摇头:“不需要。”

唐易握住我的手,不说话,只是哀恳地看着我。

我想抽回手,他不放,我挣了下,他握得更紧。

我抽不动,只好任他握着,可是,我把头侧向一边,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只是唐易非常了解我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制造话题的个性,所以,他伸手扳过我的脸:“先吃点东西再睡。”

我闭着眼睛没反应,他忽然抱起我靠在床头,并俯在我耳边道:“你不吃,我就喂你。”

我睁开眼睛,直瞪着他,他装作没看见,端过粥:“你是自己喝,还是让我来喂?”

我瞄了一圈病房里的人,斜对面那个中年大姐正似乎有些好奇地往我这边瞧,我咬了咬牙,故意嫌弃地看了下眼前的粥:“我不喜欢喝粥。”

唐易有些意外:“你以前最喜欢喝的。”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地:“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唐易神情明显失落,好半天才道:“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想了下:“我只喜欢吃袁晓菲做的东西。”

唐易一愣,随即追问:“袁晓菲是谁?”

“她啊……我的同居人。”

唐易皱眉:“男的?女的?”

我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唐易瞪着我。我不看他,转眼看向窗外,心里却一遍遍地暗骂自己无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只是更增添自己的难堪。原来啊,我也只是一个提不起放不下的小女人!

以前看《爱眉小札》,会很感动,如今想来,有些讽刺。徐志摩和陆小曼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场激情的婚外恋。他们唱着高调,但被他们伤害的无辜的人该怎么办?

我出院的时候,原想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下得楼来,却远远瞧见唐易正迎面大踏步而来,手里似乎还拎了个不小的花篮。

我的脚步顿住,停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男人。

随着他的走近,我看出花篮里是以白色百合为主搭配了少许紫色的勿忘我,这两种花都是我比较喜欢的。以往因为唐易非常不耐烦弄这些花花草草,都是我自己亲自买来,点缀我们的家,为此我还抱怨过他。

此刻亲眼看到他一个大男人,拿着这些花前来,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电视剧里的浪漫,相反的倒有点滑稽,甚至发傻。

唐易走到我面前:“外面风大,怎么不在里面等?”

我避过这个问题,点了点他手里的花篮:“你这样子有点傻。”

唐易的脸有些暗红:“我这辈子所有的傻样都被你看过了。”

我看着他,幽幽地道:“我只能看到你的前半辈子,后半辈子没机会了。”

他有些懊恼地把花篮塞到我手上:“我说过绝不放手。”

我不想被注目,只好手捧着花篮,往医院大门移动:“你什么时候回H市?”

唐易快走两步和我并排:“你什么时候回我就什么时候回。”

我斜睨他:“如果我永远不回呢?”

他紧接一句:“那我也永远不回。”

我站住转身面对他:“唐易,你别这样。”

他挑眉:“我怎样?”

我咽了口唾沫:“我们……要……离婚了。”

他瞪着我:“不。”

我皱眉:“唐易,我不希望我们有一天成为怨偶,那样……太可怕了!”

唐易轻抚我的眉头,低声似安慰又似保证地呢喃:“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我向后退了一步,摇头:“不,我不相信,我不再相信你的承诺。”

唐易上前一步:“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我不停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易伸手揽住我的肩头,拥进怀里:“宁宁,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失望。”

我抬头看他,觉得心像猫抓一样,一下一下的说不出的难受。

唐易趁势温柔地诱哄:“宁宁,我一会儿去订票,我们今天就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不知道他的嘴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

“宁宁?”唐易疑惑地轻叫。

我一怔,随即象醒悟过来,猛地推开他:“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说完我转身跑出医院大门,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依稀中听到身后唐易的喊声和脚步声,可我没有停留,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司机快开车。

出租车开出一段距离,我才慢慢回头,从后车窗中看到唐易似乎颇为沮丧地站在那里,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扔下他一个人跑掉吧。

在甜蜜的梦乡里,人人都是平等的,但是当太阳升起,生存的斗争重新开始时,人与人之间又是多么的不平等。

——《总统先生》

我出院后,回公司销假报到,同事们见到我时都有些诧异。

我忍耐着,笑眯眯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假装没有看到他们那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眼光。

可惜,总会有人像苍蝇般扰人清静。

办公室主任张和凑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一圈,斜挑着眉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微笑:“感冒好了,当然要继续工作啊。”

张和小眼睛眨了眨:“只是感冒了?”

我咬牙微笑:“重感冒,在医院输了三天液,我老公一直陪着我,对了,他刚还来送我,大概还没走远,要不要介绍给您认识一下?”

“啊?”张和一愣,随即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关心一下,看你好几天没来,以为你离职了。”

“哦。”我配合地点头“谢谢张主任关心,如果哪一天我真的辞职或被炒鱿鱼,一定第一个告诉您。”

“那就好,那就好。”张和有些无趣:“那你忙,我不打扰了。”

送走张和,吴助理走进来,他瞄了眼张和的背影:“张主任又来‘视察’?”

我轻笑:“不是,是来关心一下。”

吴助理有点无奈:“忍忍吧。”

我点头岔开话题:“这几天公司忙吧?”

吴助理把一叠文件交给我:“还好,你感冒全好了?”

我接过文件浏览了一下:“好了,这些天让你受累了。”

吴助理淡笑:“没什么,嗯,我来告诉你,于总让你过去一趟。”

“找我?”我有些诧异,自从我来后,于总似乎总有意无意地错开与我单独相处。今天怎么了?难道也是要关心一下?

我怀着有点忐忑的心情推开了于总办公室的门,他正在讲电话。

我只好坐在一旁等,他似乎在和什么领导聊城市建设的事,说得神采飞扬。我有些纳罕,据说他一天只睡五个小时的觉,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这样持续的精神旺盛?难道成功人士的构造零件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样近距离的看,我不得不承认于总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举手投足间自带一种大气从容,一份经过红尘历练后磨砺出的成熟男人的气息。和罗笛站在一起,真的是让人钦羡的一对佳侣……

“你在研究我。”于总用的是肯定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讲完电话。

“啊?”我怔了下,有点尴尬。

于总宽和地笑笑,比着他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过去:“我不介意。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研究的。你研究别人,别人也研究你,循环往复。”

我笑笑,不知道该接口什么,只好沉默。

“怎么样?研究了半天,有什么结论?”

我想了下:“也没什么。”

于总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来,说来听听,你不需要有顾虑,可以畅所欲言。”

我笑笑:“真的没什么,和一般人以及媒体的看法大致相同,我就不再锦上添花了。”

于总笑“嗯,不卑不亢,我欣赏这一点。”

我只好道:“谢谢。”

于总看着我:“你大概也感觉到了,这两个月里我也一直在研究你。

我还是有点意外:“是吗?”

于总点头:“想听听我的结论吗?”

我竟然有些紧张:“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