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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玻璃发卡(2)

他看到了蔡雪儿的泪水。也看到了她身上的血丝。那些创口,被他刚刚蹭破的地方,或是被他挤压过的地方,有殷红的血迹和乳白色的体液在往外渗。但那些泪水和血迹并不能打动李福正。他所获得的是一种恶意的快乐。此刻,李福正厌恶地皱着眉,他回味着刚结束的一切。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恢复性的能力呢?一定要在他的愿望完全破灭之后,他才能重新做回男人。这是为什么?他又一次想到了村长,村长是他的奇耻大辱。但他只能把这笔账算到蔡雪儿头上。村长在位时,他唯有忍气吞声,并企图从这件事里获取一些好处。如果村长不垮台,这是可能的。可是村长垮台了,他说垮就垮了。垮台以后的村长也无非是个农民,此时再去找他算账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让人耻笑而已。

愤怒、仇视和悔恨,彼此交织在一起。隐约间,还有蔑视。李福正痛苦地问道,那天夜里,村长也是这么干你的吗?

蔡雪儿答,是啊。

你也是这样让他干的吗?

蔡雪儿又答,是啊。

蔡雪儿本不想回答。可是,从他的神态,蔡雪儿看出了他的心事。他不愿跟她和好,他的仇恨还在增加。她几乎能看得见他的恨意,男人的恨意那么明显,在他眼里燃烧。蔡雪儿想,既如此就让他打吧,这会儿就算让他打死又有何妨?

李福正恢复了沉默,不再问话。他拧干布带,把它抖开,再把湿布拧成绳的形状。他在抽打。抽打的声音持久均匀地继续着。像是河边石上捣衣的声音。

蔡雪儿身上的血痂,在抽打下纷纷破裂。血水迸溅。体内的疼痛远离她而去。她已经麻木。好像她的身体也变成了抽打的声音,飘浮着,一直飘荡到某一条河边。或者,她的身体已和抽打她的布带连成了一体。她躺着,是被抽打着的更大的一块布料;而高高举着的布带子,则是从她身上撕下的一截肢体,或一块血肉。

只有当布带子从她的身上扬起时,蔡雪儿才会感到一些痛。而当它落下时,她几乎要以为那是一种抚慰。然而,她不怀疑李福正会打死她。她想,李福正如果不打死她,没准儿她也会弄死李福正。她可以在他的酒里,或是在他的饭里下毒。这是最普通的做法,恰是它的普通,因而最难让人防范。乡村里的许多次谋杀,都是下毒。以前,蔡雪儿也想过要以这种方式对付村长。李福正不让她去告发村长时,她就这样想过。而此时闪现的这一念头,针对的却是李福正。它让蔡雪儿极度亢奋,她简直要因此而发抖。她的脸上露出了模糊的笑容。

此时他们彼此憎恶,相互仇恨。追根究底,这件事的根源在于村长。但他们好像都刻意忘记了这一事实。尤其是李福正,他在家庭的内部处置蔡雪儿,他要整治她。是啊,他把所有的账都算到了蔡雪儿的头上。他在发泄。他总要找到一个可以泄愤的地方,并摆脱羞辱。男人,他为什么如此的歇斯底里?惩办自己的女人可能更为便捷,也更为随意一些。

李福正停止了抽打,他又一次上到蔡雪儿身上。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在强暴她。她的丈夫,在残暴殴打之后,又变换一种花样来折磨她。他的冲撞无休无止。这种事,本来应该是两个人的快乐,她曾无数次渴望委身于他,却不能够。而现在,它变成了一种恶毒的侵犯。蔡雪儿圆睁双目,汗水把她的发丝贴在脸颊上。

你这个恶棍!

她在心里呼喊着,却发不出声,她只是死盯着他。

身体的磨擦,比布带子的抽打更痛苦。那些创面,被多次而重复地磨破。但李福正毫无顾忌,他抽动着,痉挛着,像是临死前的挣扎。蔡雪儿隐忍着。她觉得无比丑陋,但这是她丈夫,她只能隐忍。这个时候的李福正,和那个夜里的村长又有什么区别呢?蔡雪儿在心里偷偷地拿他和村长进行了比较。她在思忖,男人的区别到底在哪里?或者说男人之间有区别吗?她痛恨,而且鄙视身上的这个人。他居然不去报复村长,却拿自个的妻子撒气。

李福正最终没能当上砖瓦厂的厂长。在村长和顾厂长的争斗中,村长失败了。所以,李福正是当然的牺牲品。精瘦的顾厂长是只老狐狸,他很清楚李福正的来历。他曾在心中暗笑,哼!跟我玩这种花招啊?玩吧,我陪着你们玩。而表面上,顾厂长却不动声色。李福正来到厂里不多久,顾厂长就去县医院里住院了。他身体不好,据说是肠胃有问题。村长代表村委会到县医院去看了一回。按村长的观察,顾厂长的确气色不好,精神委靡。他还跟村长诉苦,说他是累成这样的,不想再干了。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一招,没想到村长还是中招了。回来后,他暗示李福正时机快要成熟,要他赶紧熟悉厂里的情况,争取早点接手。

村长拍着李福正的肩头,说顾厂长也该歇歇啦。

对李福正而言,所谓熟悉情况不在话下,厂里的情况很容易掌握。他在担心顾厂长的病情,这个人是否真的病了?或者他的病情还有没有可能加重?按惯例,村办企业的负责人,村长有权更换。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李福正期待着村长能独断专行,快刀斩乱麻,在顾厂长住院期间就让他接手。只有真的接手了,才算是板上钉了钉。否则,他总害怕会出岔子。

岔子果然还是出了。顾厂长住院是假,他在活动,并频繁地来往于县里和镇里之间。顾厂长有很复杂的关系背景,能说得上话的地方很多。他假装住院,有效地麻痹了村长。村长毫无抵抗和防范。顾厂长对村长的告发非常有效,他手上有很多证据。可以看出顾厂长是个有心人,他在平时就很注意搜罗这些东西。它们大多是村长在经济和生活上的问题。除了砖瓦厂,还有村里的其他企业,顾厂长都一并搜罗到了。从内容上看相当严重。村长根本来不及撤换顾厂长,他自己就被搞垮了。

镇里要撤掉一个村长真是太简单了。私底下,一名副镇长还气愤地说,镇里担了担子,要保护下面的干部,不然的话,是完全可以把他抓进去的。抓进去是指哪里?当然不言自明。他也太胆大了,副镇长说,政府可以法办他。

得知这一消息,李福正差点瘫痪了,一股凉意寒透他的骨髓。仿佛被扔进了一只绞肉机。他的血肉,他的身躯被绞成了纷飞的碎块。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而顾厂长却笑嘻嘻的,面色红润,一点也看不出病人的迹象。顾厂长心情不错,他复述了一遍上头对村长的处理意见。他个人认为,这样处理是对的,组织上再不出面,村长肯定会把这么好的村子彻底搞垮。

接着,话锋一转,顾厂长说到了李福正的事情。他说,设办公室主任一职,是村长强行安排的。这一点相信李福正自己也清楚。作为厂长,他本人并不同意。因为这是个小厂,办公室里有一个人打打杂、接接电话就够了。以前本来就有一个人,人家干得挺好的,没有必要再另设一职。现在,顾厂长正式告诉李福正,他要么下到车间去当工人,要么回家。当然,如果李福正有很过硬的关系,他还可以再回到学校去。据他所知,李福正从前的岗位已经有人顶上去了,学校里目前并不缺人。你多少是个文化人,顾厂长说,我不跟你来弯弯绕。

李福正骂了一句,骂了一句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他的脸像死人一样。折腾了这么一番,他李福正什么也不是。就算学校有空位,他还有脸回去吗?回家,他只能回家种地。他的一切都已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