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2006全国高中生精彩作文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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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小说佳构(4)

素纱丝绸,掩不住这女子玲珑的腰肢,欲藏还露的香肩上是那绝色的脸庞;弯弯的柳叶眉下,目如秋水,轻轻蒙上了一层郁郁的雾,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从双眸里溢出的神光也许会让你知道,这绝不只是一个美女那么简单,如果此时她可以微微笑起来,一定会露出洁如珠贝的皓齿——你不会想到这样的笑容竟可能会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算计的开始。

一曲弹罢,她缓缓立起来,支开身边的婢女,戴上纱帔,一个人出去了。

她现在移步在响履廊上,而事实上她连自己的声音都不能感觉。雨还在下着,听不到雨打芭蕉的节奏,可你知道,那雨必定是一丝一丝地融入芭叶,融入河流,很细微但是数量惊人,你甚至可以看到它是怎样把你的血液稀释的,如同时间一秒一秒地到达,一秒一秒地穿过眼睛,将人生紧紧把握眷恋着的一切东西都流去了,譬如年华,譬如情感,而每一秒,和每一丝雨都同样抓不住。

越军已经围困吴都一个多月了,夫差的五万兵溃不成军,相信大局已定。她想她应该快可以功成身退罢,然后她就真的可以回到范蠡身边了吗?八年,八年了,就是说秋夜的月光已经朗照了很久,就是说月光的温度已经液化了无数次,范蠡是否依旧爱着她,等着她?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想?

她竟想起死去的伍子胥——伍子胥三天两次地进谏吴王斩草除根灭掉越国,单凭这一点,她就一定不能再让他在吴国撑太久。那天在殿上她死死逮住他的军失,极力怂恿吴王将他踢死,伍子胥自尽前挖出了自己血淋淋的双眼。

“我要等着看你的下场!”

这诅咒的恐怖,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地侵入他们全身。西施裹紧了纱帔。

吴国现在只剩下无能的伯操着军政,吴王气数已尽——她还是企图用这些来为自己的麻痹增加筹码。这种药物已经不能再抑制那些记忆的重现,她该是知道的。

终于,她又一次拿出裹在腰间的香囊。八年了,那香气早已淡薄得化作一缕烟,却还轻轻地笼着她,绕着她,抚着她,她有一种被拥抱被亲吻的酥酥绵绵的快感。眼泪,迅速盖过了这寒涩的雄性麝香……十年前,勾践卧薪尝胆,决定采纳文种的美人计,命范蠡到民间找寻八个美女进贡吴王,上天便安排范蠡在此时闯进西施平静的生命里——她就是这八个美女之一。

真正的一见钟情只属于范蠡这样活得压抑极其渴望爱与被爱的智者,让他暂时忘却长久的不可能,那么短短的一年间,他教她弹琴、舞剑、吟诗……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这不多的一点回忆,是她八年来一直镶嵌在眼泪里,捧于心反复欣赏的,她忘不了。

吴都一别,她忘不了。忘不了那晚黯黯的夜色里,埋葬了他不真实的沉静的脸,那永远散不开的一个孩子般的热衷和固执;忘不了他浓浓的剑眉间喷薄而出的阳刚之气;忘不了他远远的黑眼睛里幽幽流动的月光——他的痛苦她是可以捕捉得到的。最后告别,没有奢侈的拥吻,没有再见的约誓,似乎什么都没有,简单难堪得可以忽略,应该忘怀。范蠡只留下了一个香囊,只给予了一个美丽的名字“西施”——他的香囊里可以藏着什么?藏着相思?他所给的名字可以说明什么?说明她是他的?——不知道!不知道竟也让她傀儡般地存活了八年,而仅仅在这样的雨夜的掩护下病入膏肓,像数星星一样拾回记忆,用偷情般的背叛将自己填满。

雨顺着风势,巧妙地淋湿了她的脸庞,替她掩饰了不为人知的泪水,是不是黎明的时候,越军便要破城而入?这七万兵马里到底有没有一个范蠡的姓名?

她努力喝止自己不再乱想。而现在她才发现她已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回到越国了,她的名分是吴王夫差最宠爱的妃子,她不再是若耶溪畔的浣纱女,而只是一个贡品,连名字也不是自己的。吴国灭了,她隐姓埋名可以活得下去么?她会不会成为俘虏,死在黑暗的天牢里?如果允许更荒唐,她还可以这样想,那就是吴王逃过此劫,甚至还打了胜战,那她是该继续她八年未完的阴谋,还是该安分地归属吴王,从此忘掉范蠡?

够了,她不能再这样想下去。

最后,她竟祈求上天让吴都之围能永远这么无休止地延续下去。这可怜的女子被自己的思想骇住了,汗珠顺着她脸庞的水痕向下流。

“贵妃娘娘,三更天了,回宫休息罢!”一个婢女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跟上来道。

西施提起云袖拂去脸上的水痕,把香囊藏到怀里,用恨恨的目光瞟了她一眼,婢女吓得赶紧退下去了。

三天后,腐朽的吴都城墙因为受不住长久的雨水浸泡而终于坍塌,七万越军乘隙长驱直入,狼狈的夫差带着三千残兵逃到姑苏山,乞降不成,用三层罗帛蒙面,拔剑自刎。

她终于看到吴旗换成了越旗,看到整座宫城湮灭在火海里,尸横遍野;听到越军胜利的歌声响彻天地。但她没有等到范蠡——她什么也等不到了。西施和其他妃嫔媵嫱被押解到越国的天牢……死寂的天牢里,除了女人妖寒的凄吟,就是黑暗控制的辖域。她分不清这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牢里连窗都没有。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全变了形,被分离出来,成了与活人幽明隔绝的孤鬼,永不超生。现在她才发觉自己至少忽略了一个可能:那范蠡会不会已经不在了?!……她真的怕了,啜泣着,颤抖着,牢门上将灭的烛光把她这小的可怜放大了十几倍,夸张地在墙上慢慢表演出来。她看到了,赶紧抓来身边的茅草,裹着暖起来,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她在颤抖,包括她自己。

但她留在墙上的影子还是那样美,有着柔和的线条和坚挺的鼻梁。她伸出手去是不是真的就可以摸到自己?她像是失去了知觉,没有气力,没有重量,惶茫在往灵魂里猛灌,甚至连思绪逃亡的方向也没有——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守牢的两个小兵喝醉了酒在那儿骂咧着。过了许久许久,突然听到其中一个小兵叱喝了一声,响得像夜里深巷的犬吠,紧接着还有短暂的打斗的声音,那音响的效果在有限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出色。

是的,范蠡,他是该来了。

“夷光!夷光!”——是范蠡的声音没错,固执而雄厚的!

西施发疯般地抓着牢门答应着。她真的快疯了,他竟然还没忘记她原来的名字——这惟一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范蠡用剑砸开了西施牢门上生锈的铜锁,整座天牢顿时鬼哭狼嚎沸腾起来,数不清的鬼手在不安分地疯狂生长着,叫着喊着,捕捉经过的每一只猎物,像饿死鬼在复仇——她们全都是夫差带不走的活僵尸。

范蠡和西施必是昏了头,才逃出天牢没几步,便拥抱起来,紧紧的深深的……马夫呼唤着,他们才仓皇地上了马车,扬鞭消失在黑夜的氛围里……夜风卷着马车的帷子,阴晦的车厢里,幼小的圆满正在畸形地快速地生长,完全不合逻辑。西施擦干了泪眼,她真要好好看一看范蠡,看他粗线条的轮廓,听他呼吸时浑厚的鼻息,那恬静的凝视像是在问:我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一伸手就可以互相摸到?她想告诉他,告诉他她从未暴露的酸楚与感激,但这样渴望被理解的情感太强烈了,就像包扎得太紧太久的伤口因为长期缺氧而发脓,刚要揭开时那短暂的刺痛只有自己知道,却又难堪不肯让别人上药,最终也不愿说明。她此时只想将自己全部溶化在范蠡怀里了,即使他是一只漏水的容器,却也是惟一的一只。

天亮的时候,他们逃到了西湖湖畔。文种的追兵也快要来了。

初夏的第一场雨刚停,西湖上的水雾朦朦胧胧蓄满了一季的情感。岸堤上早醒的杨柳,已经为一切都梳妆准备好了,湖边横七竖八泊着的小舟的灯火还亮着,还有水面上望不尽的氤氲的雨荷;羞涩地打着骨朵儿,在等待第一缕阳光来将她们迎娶。

范蠡扶着西施下了马车,文种在后面赶来了,拉了马缰绳,领头的马长嘶了一声,后来的马都停下。马蹄声停了,似乎一切都可以平静下来。

文种没有下马,大声斥道:“范蠡!越王现在只要西施消失,你还可以回朝继续当你的越国大夫,劫天牢之罪,亦可不再追究。”

范蠡的声音深沉却很刚毅:“今天越王不放过西施,来日必就可将你押进天牢。越王不是可以共荣华的人,十年之交,我告诉你快些离开他!”——但要是你多上个心眼,也许可以听得出他的底气不足。

文种回道:“呸!越王现在重振雄风,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胆敢叛国!你怎么对得住越王?你怎么对得住越国的万千军民!你别忘了,范夫人还在府上等着你。”说完,猛地一踢马肚,头也不回扬鞭而去,留下随从在那里候着。

对于范蠡这样一个人,他为勾践的东山再起可谓仁至义尽,可一说到千千万万的越国军民,那分量的沉重足以将他辗成碎片。谁是书写历史的真正主笔,谁是只是顺应时势的匆匆过客,他太清楚。

西施擦干了眼泪,唤了一条船,对范蠡道:“大夫,我们下湖去看看罢,水很美。”话没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很美”没有被听到。范蠡随她上了船,文种的一个随从也跟上了。小小的船上挤了四个人。西施和范蠡坐在船尾。

船近湖心,朝阳还没出水播布辉煌,而湖面上的雾已快要散尽了。这时白色的水鸟也出来了,成双成对地飞过,扑动翅膀的声响就像远远的心跳,采莲的小舟也多起来了,有少女吊着嘹亮的嗓子在唱艳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们并没有说话,范蠡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怕她很快会随雾一起消失——这其实是他的愧疚在作祟,除此以外,其他的真实的演绎都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船桨激起的水波,扭曲了西施水中的倩影。她捧起一泓清水,为自己好好地洗了个脸。这三十二个季节里孤独痛苦的味道和三千里路上走走停停的回首,只有永恒的时间路过了目击者,而现在,连这惟一为她辩护的证人也被谢绝了——都过去了,印象里浅浅的痕迹化作一口深邃却清澈的古井,她终于退回到自己初遇范蠡时那般的新鲜与纯美,粉粉嫩嫩的脸颊,像脱水而出的含苞的荷。

如果上天真的不允许她把自己的梦忘得一干二净,那么让梦停留在最美的位置总该可以了吧?这里就是。

范蠡的泪水,西施在一旁看到了,提起袖子轻轻帮他拭去。她最后一次拿出缠在腰间的香囊,双手捧着送还给了范蠡,范蠡的眼泪滴在香囊上,那麝香仿佛得到了烈酒的滋润,浓得化不开了,似乎可以将流失的东西全数挽留回来。

西施用水灵灵的双眸对着他蓄满泪水的黑眼睛,微微笑道:

“原来这个并不属于我,可我知道你是懂得我的,我喜欢这样的结果。”

然后她慢慢立了起来,空间里的每一寸升华都褪下了那些强加给她的污秽的俗物,她一丝不挂的,只带着刚出生时那个完美的胴体。小船在摇摆不停。一切都那么和谐。

西施现在就像新娘子一样立在刚升起的朝阳里,羞涩而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她周围耀眼的光芒让欣赏她的眼睛不得不暂时回避。

然后,她静静地迈出小船,沉进了湖水深处。

乘车历险记

浙江省温州中学高二(9)班徐建政

公共汽车前后门一次次地闷响,一次一次地卡住,一次一次地打开。下了一些乘客,又上了一些乘客。车里的人一直很多,我嗅着烟草、香水混合的气味直犯恶心,把懒懒的目光投向窗外。路还远着。

车又一次怪叫着停下来,我漠然地转头看打开的车门。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位穿红裙的姑娘闪到我眼前,就像一只红色的蜻蜓。那位姑娘紧贴着我站定,我有些紧张,忙侧了侧身子,把目光移向外面。

汽车继续平稳前行,那位姑娘身上发出的气味让我陶醉。

冷不防,车猛地刹闸,我的身子倾了倾,突然感觉有人扯我的衣袋。“扒手!”我心里一惊,一盆冷水浇下来,直凉到脚心。我张了张嘴,“不能喊!万一扒手带着匕首,他会捅了我……不能回头,会打草惊蛇……妈的,如果我是拳击冠军,我一定打得你叫娘……”

我一下子想到了身后站着的那位漂亮的“红蜻蜓”姑娘。

“难道是她!她想干什么?女贼我是不怕的,我可要还击了,让她瞧瞧我的厉害——不行,如果车上都是她的同伙,就像电影《天下无贼》里的场景一样,一节车厢里都是贼,那我可是死得很惨啊!如果不是这样,万一她反诬我怎么办?这样的事常有。人们总是相信漂亮的姑娘!”

“……她还不松手?难道是……女——流氓?她当众拽着我反说我调戏她,讹我一笔——我可是没钱的,有钱我还会坐这拥挤的公交车吗?这种人真可恶……现在的社会风气怎么会到如此地步!前几天,我还听说被这样敲去几百块的人不在少数呢!我可是聪明人,我才不会重蹈覆辙。”我把身子挪了挪,她抓得更紧了,我有点急了,浑身燥热,汗水从每个毛孔渗出来,小溪般往下流,这时,姑娘的手机彩铃响了。啊,真好听,是四十和弦的,还是六十和弦呢?不行,现在不是想这种问题的时候,我得想个法子,逃脱这个魔掌。那位姑娘用温柔的语气接了电话,顿时让我觉得恶心。“喂!对!是我!现在在手里!待会儿马上送给你!好!待会儿再见!”

这下我可急坏了。她居然还有同伙!她果然有同伙!她想把我拐到哪儿?想把我卖了不成!不行,我得稳住她,决不能回头,即便与我无关……现在的人,只重钱,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长此下去,国将不国呀!

车停了又开,开了又停,车里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

她还不松手就会让人看到的,虽然我承认自己是长得帅了一些,但也用不着这么直接嘛!你要我签名,我会考虑给你的,但你这样,哎,多难为情呀!我抬起头,售票员仿佛在看我,我尴尬地笑笑,又一股汗从毛孔中渗了出来,这姑娘也太开放了,众目睽睽之下,莫非那漂亮姑娘是……我可是读书人……有伤风雅……我觉得车内的人都在看我,我窘得满脸通红,越发僵直地站在那儿,我浑身的汗毛孔都在竭力地扩张,像是要把体内的水分全都释放出来,我扭了扭身子,那手拽得更紧了。

我与她没关系!我想喊。

“下车!”一个女性声音传入我的耳里,我一下子站得更直了。这时有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我更加紧张了。“车已到终点了,快下车。”售票员来到我身后大声对我说。

可是……我猛然转过头……我的衣袋牢牢地挂在车座的扶手上!车内早已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