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2011年中国儿童文学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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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散文(4)

我对墨的最初印象是来自祖父收藏的一幅书法。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洋洋洒洒的长卷后,盖有一方印,四个字,篆体,看得不太明了,朱红的印泥,有模有样,当然也只是赝品。

字是在麻布白的宣纸上写的,黑黝黝的百行字,风吹林动一般秀丽。那黑在白里游弋着,像数百尾黑锦鲤在纸页清塘里游弋着,柔美又自然,让人赏心。

风动桂花香的时节,祖父常在自家庭院里摆好笔墨纸砚,趁着午后徐徐清风,挥毫一番,游侠剑客般纸上行走,笔风苍劲,一派旖旎风景。祖母常坐于其旁,织织毛衣或者采摘花草,抑或是静静看着祖父,时而竟单纯地笑着,像极了六十年前那个刚刚遇见祖父时一脸娇羞的芳龄少女。偶有几只花猫在园子里扑蝶玩耍,这般时光形若能被拂出声响。

男童时期,自己自然是兜转在长辈们圈定的空间里,安分守己。祖父习字时常叫我取些水来,自己便拿起大搪瓷杯一股脑跑到古井边取水。那水自是幽凉凛冽,沾着花草园中的香气,尝几口,唇舌间亦是清香流溢。

祖父的墨,浸水之后依旧浓黑黏稠,那一笔清秀落下,便是千年江南的韵味。而我自小对这墨是惮怕的,鲜丽亮白衣物,沾染点点,便好似乌羽附着,要想洗净得费下好些功夫。母亲清洗这些衣物时自然是不情愿,每次都得喃喃嘀咕一番,水乡女人的音调是细长而尖利的。这使我恐惧。祖父见了倒是笑笑,墨是应该沾的,不沾怎么读书。那时,我年少,愣头愣脑的,一边被母亲说,一边还在祖父那沾了一身水墨。

记得雨天时,祖父就喜欢把书桌移至庭院的小凉亭里,沏好清茶三杯两盏,放上几瓣祖母采来的茉莉,洁白通透,砚台上滴着从飞檐上落下的雨水,这般景致自然有水墨画的意境,这是祖父一生追求来的惬意。那时祖父教我练字,我多半是跌跌撞撞地学着,运笔踉跄,行文潦草,不堪入目。祖父笑着,依旧昌茂的眉毛松成柔软的笔画,他耐心地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书写,一种苍老在我手心里传递着力量。那是来自沧桑人世里的笃定与充沛的情怀。幼时毕竟贪玩,哪能泡在浓得化不开的水墨里过活,便时常糊弄祖父,说身体不适或者功课未做,祖父亦不怪我,让我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再来习字。每回躲在角落里窃喜的时候,望了望在园中习字的祖父而又有小小的羞愧。欺骗毕竟是种罪过。

那时常写的是一些唐诗宋词,王维、苏轼、李清照,祖父甚爱之,每回都会教我写此等骚人墨客的诗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王维的闲适静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东坡的悱恻思愁,“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是清照的天真年少……祖父这般调教下来,到小学毕业时自己便已能将往后学习的诗词识记大半。

到了中学期间,时间似乎只汇集到了一个中心点上,便是回环反复的学习。跟祖父习字的次数自然是江河日下。祖父常常走到我的房前,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轻轻敲了一下门,见房内半晌没有回应便独自往自己的书房走去。而我开门之时,常常看到的只是一个苍老沉默的背影,渐行渐远。时光前行中,我们总会遗失一些物品在最初的路口,包括心情和故事。风来雨去中,墨香也是会淡的。初三之后,课业更是如猛虎一般袭来,自己基本上已经不碰羊毫了。母亲说,这叫回归正道。她和父亲都已经想到要为明天的我铺设一条怎样的康庄大道,而过去那些留在幽幽小径上的芳香景致亦是被他们所忽略。这是大人们对待子女特有的脾性,形同高墙一般的保护,那墙外的点点红梅自然是欣赏不到。

一日,祖父特地在我清闲下来之时把我叫到庭院里,学业询问一番后便和我聊起墨事。老人言语轻柔,是江南年老书生般的淡然,还记得以前教你的那些诗词么?我点点头,随即背了出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背得愈发起劲之时,却被祖父的一声干咳打断。祖父又问我,还记得怎样写的?我说,毛笔字?祖父点了一下头。我顿时羞愧难当,毛笔字早已经在脑中没有了骨架。我说,好长时间不写已经忘了。祖父听完,沉默了良久,然后背过脸去,老泪纵横。这是行走在消逝中的老人所不愿面对的一方残垣,透着时代里愈渐被遗忘的文化隐忧。

祖父用灰白长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便一个人拖着消瘦嶙峋的背影到书桌前取下那支他昔日万分珍爱的大羊毫,细细抚摸一番后便折成了两半,像断代的历史,已然荒废便无法复原。我走向前,看着他,却无言以对,只配合着他的沉默始终也没说话。话说得多了,内心渐变得轻浮,有时我们需要这样一种寂然的时刻,让自己清醒并反省。祖父此时已不哭,他拍着我的肩,说,看来有一天一些东西终究也会和自己一道消失。

这句话落在我的肩上,霎那间微薄的肩头变得沉重而颤栗,像入秋时节里挂在枝头的叶片摇摇欲坠,这是一种震撼。

高三备考期间,时常会背到曾经终日挂于口中的诗句,自然又使自己想起幼时习墨之景。庭院花草,凉亭旧井,幽幽的水墨香气似一条清凉凉的小蛇,无形地游进心坎。只是时光再也不至彼地,少年都在哗然流水中长大。那素素淡淡的宣纸,落着横竖撇捺弯折点,销魂的墨香终究留在了昨日。

突然又想起祖父,那样一个仙风道骨般的男子,不着烟尘,爱着他的羊毫纸砚朝朝暮暮,那水墨,浅浅的,带着祖母一般的好,醉了清寂华裳。

江南三月里,一城竹兰,伴着篱落新雨,淡香入骨,而祖父也已过世了。临终时他交代父亲,把那只折断的毛笔装在一个素色桃木盒里,希望某天我回来时能够打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再次念道时,发觉泪水已经从自己的眼角边悄悄滴落。

(选自《2011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品集》,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1年11月版)

我为什么不是植物学家

尚易

在来美国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自己是一个植物学家。

我的窗口正对着一棵一年四季缀满紫红色叶子的树,它长在一道雪白的栅栏旁边。

春天,学校的河边有一排盛开的花树,没有一片叶子,满树大朵大朵粉红色的花瓣,平展如碟,和盘托出最坦诚的心情。

生物楼下还有一棵巨树,会开出比我双手还要巨大的白色、硬质的花朵,仿佛一树绽放的莲花。

然而这些美丽的永远都不知道名字的树,并非我希望自己是一名植物学家的根本动力。

公寓前是起伏的草坪,一直延展到街边,最外层围着一圈矮矮的灌木。一天,我只是随意走过,一眼便看到灌木下许多葱似的植物,只是更加纤细,拔起来闻一闻,果然是葱的味道。

我断定是沙葱,上网一查:沙葱不仅营养丰富,而且风味独特,无论凉拌炒食或是调味,均无不可。

但是所有说明的第一行都明确指出沙葱生长于海拔较高的砂壤或戈壁之中。

看看图片,真是像啊,可这里并不是沙漠,也非石缝,只是修剪齐整的草坪一旁的灌木丛。莫非美国的沙葱已经放弃了原有的孤傲,来到寻常草坪中?

我在沙葱旁久久徘徊,暗暗地咽着口水。

河边,一丛丛矮矮的灌木开满细小的白花,并不引人注目。

几天不见,白花凋谢,竟然长出果实。一粒一粒像攒在一起的珊瑚。花我是完全不认识的,但这果实认得,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木莓么?

木莓味道酸甜,里面还有一些较硬的籽,口感并不是很好。但要比草莓好看许多,就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而摸起来的感觉好像婴儿的脸庞,软软的,鼓鼓的。

据说木莓富含诸多营养,在商店里小小的一盒,也就二十几颗吧,就要三美元。而现在,我有的可是不止一树的木莓啊!

激动之中我头脑清晰地想到为什么没人摘呢?虽然在河边,但摘起来并不困难。连古代小朋友都知道路边没有人采的李子是酸的,那么本来就是微酸而且价格昂贵的木莓也没有人采,这说明什么呢?

我迅速拍了几张照片拿回家上网对比,这叶子,这果实,看起来一模一样啊。但我还是不敢吃。于是拉着丛林一起来看。丛林也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为我献计说,要不然先摘一些喂松鼠?

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当机立断采了一大把。

这里的松鼠极多,而且也不怎么怕人。几步之外我就看到一只,立刻扔过去一颗木莓。松鼠看看我,跑上前去闻了闻,马上用两只前爪把木莓捧到嘴边,竖起身子坐在尾巴上,一口一口吃起来。

虽然只是蚕豆大小的一颗木莓,不过对于松鼠来讲还是挺大的。它津津有味地吃了半天,吃完也不走,依旧直着身子坐在原地,歪着脑袋看着我。

我赶快又扔过去一颗。松鼠这个高兴啊,估计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想来也是,木莓的枝干像藤条一样,完全不能承重,上面还长着细细的钩刺,松鼠肯定是采不到的。

我兴奋地看了丛林一眼,哈,这回没问题了。

丛林点点头,沉思一会儿说,且慢,万一被喷了什么慢性农药呢?

我立刻沮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天啊,慢性的?让我去哪儿跟踪刚才那只松鼠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挂在枝头、长在路边的饱满鲜嫩唾手可得的野果对我总是有着致命的诱惑。似乎和超市包装盒里死气沉沉的水果有着天壤之别,总是那样生机勃勃,令人垂涎欲滴,不断地向我的智慧和意志发出挑战。

很快,我在学校的另一块草坪边发现许多桑葚。黑紫色的桑葚满树都是,沉沉地缀满枝头,压得树枝都弯下来。

桑葚我是认识的,因为常吃啊。这回肯定没问题了,我采了一大兜。那个甜啊,也许是熟透了的缘故,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桑葚都甜好多。

我激动地打电话告诉丛林。丛林不相信地说桑葚哪有那么甜,你又吃了什么啊?这句话让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甘心地又跑到网上去求证。

桑葚味甘酸,只有马桑葚才是甜的,而马桑葚剧毒无比。

看到这里我立刻觉得心慌气喘,头晕目眩,颤巍巍地继续寻找马桑葚的图片。不知为什么中国关于马桑葚中毒的报道极多,可连一张对比两种植物的照片都没有。文字倒是一大堆,又是讲叶子,又是讲果实。一个是落叶乔木,一个是落叶灌木;一个是叶呈卵形,一个是椭圆形。

天哪,对于一片叶子来讲卵形和椭圆的差别到底是多少啊!

接着看到马桑葚的毒性一到三小时内发作,主要症状为全身发麻、出汗、恶心、呕吐、呼吸加快、烦躁不安,阵发性痉挛以至于昏迷。除了昏迷外完全符合我现在的状况,我顿时眼前感觉又模糊了一些。

我心里一阵绝望,垂死挣扎地想起自己还会外语,不可能全世界人民都对马桑葚这么不负责任。

半小时之后,我终于全方位地看到马桑葚的图片。一串一串的有些像葡萄,不是我吃的那种。总算感觉会喘气了。

桑葚事件给了我极大的打击,好长时间我走路都目不斜视。无论看到像樱桃一般火红的果子,还是更加奇异的雪青色果实,我连走近看看的心情都没有。

只是偶尔雨过天晴,看到各家各户修剪得地毯一般的草坪上突然冒出许多雪白的蘑菇时稍稍有些心动。想到小时候和一个小朋友在树下挖到一棵白蘑菇,他手快一点,首先抢到,我再怎么找却一个也找不到了。

第二天小朋友骄傲地对我说他妈妈给他做了蘑菇汤,味道那个鲜美啊。听得我垂涎三尺。

而现在满地都是无农药、无化肥、天然生长的白蘑菇。只是打死我也不敢吃。

图书馆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森林似的。高大粗壮的树身被爬山藤覆盖得严严实实,远看好像绿色的鳞片,阴森而怪异。所以我很少往那边去,直到有一天,偶尔一抬头,看到树枝之中挂满了鸡蛋大小、圆圆的绿色果实。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可能是核桃。如果是核桃肯定不会再认错,当然也不可能被喷农药。要是再有毒那真是天理不容了。

走近发现地上已经落了一些,肯定是熟透的。我捡起几个,沉甸甸的。

松鼠频频从落叶上沙沙地跳过。看得出来这里是松鼠的领地,平时少有人来。松鼠们显然很生气,上蹿下跳,远远近近从各个角度观察我。估计是看到我捡核桃很生气,暗中咬牙。

小气鬼们,还有那么多呢。我毫不客气地装了一口袋,鼓鼓囊囊地去找丛林。

这种事上我们总是一拍即合。丛林最喜欢吃核桃,而且我们都没尝过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不,是熟透掉下来的新鲜核桃的味道。

路上又汇合到一个人工智能专业的博士,大家坐在草坪上边流口水边讨论怎么去掉核桃皮。集思广益的结果是一定要利用工具,以现在的可行性而言就是石头,把它们砸开。因为我隐约记得这层绿皮是有毒的,碰到手上会又麻又痒。

经过实践发现原来这层绿皮就是为了从我们手里保护核桃的。绿皮的弹性非常好,无论用多大的劲,都无法直接作用在核桃的硬壳上。

忙了一会儿,我们都满头大汗,核桃还跟网球似的完好无损。

好久都没做过这么累的体力活,大家不约而同地坐下喘气。

嗯,你还是把核桃还给松鼠吧,我打算去买些砸好的吃,最后丛林说。

每当这时,我都热切地盼望自己是一个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的植物学家。

(选自《少年文艺》[江苏]2011年第6期)

有太阳味的童年

秦文君

我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向往创造、著书50本的儿童文学作家,与我那带有太阳味的童年有关。温暖的童年令我永远怀恋,那时家里有爸妈和两个弟弟。两个弟弟一个比我小一岁,另一个比我小两岁,他们像两只顽皮的小狗,喋喋不休地发出自己的叫声,不断地闯些好玩的小祸。

这是一个很民主的家庭,爸妈不算特别富有,也没有厚实的积蓄,但是他们的收入能保证一家人过上比较体面的生活,我和弟弟有新衣服,有玩具,有买书的零钱,每天有牛奶和糖果,也不必为钱担心,用现在的话说,爸妈属于中产阶级。

我特别想说说我爸爸和我的故事。爸爸是个身经战火、大起大落的人,他出生不久,母亲——我的祖母就去世了,爸爸是吃着邻居、亲戚的“百家奶”长大的。后来我祖父又娶了新的祖母,新祖母对爸爸很疼爱,后来爸爸成人后,一直供奉祖母,把对生母的爱全给了新祖母。爸爸从小爱阅读,是因为他的祖父——我的太爷爷是个举人,酷爱读书,他常把从小失去母亲的孙子,也就是我爸爸带在身边,于是爸爸读了不少书。后来爸爸去当兵了,参加革命跟着部队南下,解放后他在部队结识了当卫生兵的我妈妈,两个人从部队转业到了上海,成立了家庭。我爸爸对孩子很温情,直到他去世前还说,他心里最难割舍的是和我妈共同抚育三个孩子的日子。

在小时候,我曾经一度认为爸爸太软弱,太慈爱。他从来不发火,一辈子也没看他有过对立面,总是心平气和。其实,爸爸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