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更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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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愤怒的秀才们(3)

这一来笑声更响,就连两位正襟危坐的堂官也忍俊不禁。呼黎睐不觉一乐,意识到失态,立刻敛住,一拍堂木,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是不是酒喝多了?”

正在兴头上的张耀祖被这一喝,浑身一颤,忙住了口,懵懵懂懂地转身看看堂上堂下,似有所悟,也跟着话头说:“是,是,奴才昨天席间喝酒不少……”

金堂正只当张耀祖虽非骏马,也能上得赛场,没想到竟如此驽劣,情知再问下去更难收场,便接着说道:“看来张耀祖今日不胜酒力神智不清,且案情复杂,还需堂下佯查,本府与主考大人定要明察公断,退堂!”

说完不管堂里堂外众人如何喧闹,只管草草收场。

鸿门宴

刘更新和众秀才怎肯就此罢休,联名写出诉状,酝酿着要进京告御状。也不知是哪位秀才竟把这次科场丑闻,新解元当堂献丑编成东京大鼓、河南坠子,在街头闹市,茶坊酒肆传唱,弄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官家勒令禁止,谁知越禁传的越快,越禁唱的人越多,不但惊动了整个汴梁城,还有迅速向全省、全国蔓延之势。呼大学士收到爱妾家书,说河南乡试舞弊,京城传闻不少,要他该缩手时且缩手,谨防因小失大云云。金巡抚的湖广好友也来信询问,最近当地不少人传唱“河南科考怪煞人,不论文章只论银”是怎么回事?何以弄出如此风声?……恰在这时,皇上南巡,御驾启动,风言已经到了保定府。

金堂正与呼黎睐如热锅里的蚂蚁,慌了手脚。虽然自隋文帝创立科举以来,历朝科场舞弊案不胜枚举,远的不说,仅康熙、雍正朝就有顺天乡试案、江南乡试案、江西乡试案等十余起泼天大案。只有饱学正直的士子,没有无私弊的科场;“八股如鬼蜮,科场如贸易”,说起来也不算稀罕。但话说回来,只要案子在这些官员手里,再大的事也能摆平,无非是施了点银子,给那些鼓噪不休的士子利诱威慑,自然风平浪静。可一旦上达天听,就没那么简单了。一道旨意,牵扯进去的官员不死也得革职流放。两个朝廷二品大员,当然懂得个中利害。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要平息这场风波,还非刘更新莫属。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面子,金堂正和呼黎睐二人联名写了帖子去请刘更新。

自从那天闹了巡抚大堂,更新以他的胆识才学成了应试士子们众望所归的人物,每天来访者络绎不绝。这天几十名士子在客栈里围着更新,正议论告御状的事,忽然有公差进来求见更新,恭恭敬敬地递上请帖。大家看了请帖,嚷嚷起来。这个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那个说是鸿门宴,千万去不得。

更新笑了笑,站起来说:“两位朝廷二品大员来请我一介书生,这是多大的面子呵,怎能不去!”

一个脸上有几颗浅白麻子的秀才着急地说:“甭看他们说的客气,手段辣着哩,只怕巡府衙门是好进难出!”

一个大个子秀才也说:“就算他们不敢加害于你,肯定要耍弄手段,不可不防!”

“还是更新言之有理!”一个已经两鬓斑白的老秀才听着想着老成地说,“他们的手段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四个字。更新虽然年幼,却有胆有识,正气浩然,不妨深入虎穴,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

在这群秀才中,除了华哥,更新年龄最小,但大家却把他看做主心骨,乱嚷一阵又静下来,都把目光集中在更新脸上。更新稚嫩的脸上显着持重,边踱步边缓缓地说:“圣驾将至,两个狗官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再惹是非呢。硬的不行,看样子要来软的,可他们哪里知道,刘更新软硬不吃,只吃酒席!”

大家扑哧一声乐了,凝重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更新笑着又说:“本秀才平生还没有品尝过汴梁的佳肴美馔,这会儿就直咽涎水,所以不能错过机会。”大家听着又笑。说笑声中更新扭过头来,目光正好和华哥碰在一起。

华哥赞赏地笑着朝他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他们现在找你是想平息事端,花招也是软花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见见两个狗官,探探虚实,好决定咱们下一步棋咋走。”

更新一掌拍在华哥瘦削的肩上,用热烈的目光看着他说:“咱俩又想到一起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当面与他们交涉,提出咱们的要求,那就是重新审卷,公正录取。答应了便罢,如不答应,再告御状也不晚!”

事情就这样定了。

第二天上午,刘更新昂首阔步进了巡抚衙门。秀才们不放心,聚集在衙门口等候。从辰时等到午时,不见更新出来,大家开始焦躁起来,担心有什么变故。华哥更急,不知怎的,自从第一次见到更新,就被他身上特有的魅力紧紧吸引住了,近一个月来二人形影不离,感情日笃,虽然有些事暂时还不能说透,但他已把自己和更新联在一起,密不可分,所以他比别人更焦心。忍不住上前询问,煞神般的衙役吃了枪药似的恶声恶气地说老爷正在会客,龇牙瞪眼喝令走远点。问不出究竟只有干等,就这样一直挨到未时末刻,从里面闪出一顶轿子,忽忽悠悠地走了过来。走到众人跟前,那轿子突然落地,轿帘一甩,刘更新从里面跳出来。只见他满面红光,红润的嘴唇油光光的,带着酒气,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大家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更新高兴地挥挥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回客栈去!”又扭头对轿夫说,“回去,回去!我不坐了。”说完拉着华哥的手往前跑了。

回到客栈,更新倒了半碗水,面对大家急切的目光,一边喝着,一边讲开了。

“到了巡抚后堂,嗬!两个狗官都在。还拿着架势,看见我屁股也不欠,捏着官腔。我才不在乎呢,也不施礼,只管大大咧咧地一坐。心想,别装得人模狗样的,一会儿非叫你们给我磕头叫爷不可!”

大伙哄然一笑,催他快往下说。

“我先问乾隆帝南巡快进河南界了是不?他们说不假。我说河南士子云集汴梁怨声载道怎么打发?街市饭馆传唱的东京大鼓、河南坠子你们听到了没有?这一说两个狗才坐不住了,架子倒了,官腔没了,忙躬身拱手说所以请刘秀才来商量办法。这一来该我摆谱了,看这个两眼,再看那个两眼,他们急咱不急,先不说怎么办,只管品着茶慢声细语地讲起本朝的那场江西乡试大案。”

“这案子我想诸位弟兄也有耳闻。”更新端起碗来咕嘟喝一大口,抹抹嘴接着道:

“从主考官、地方官到科场杂役人等,勾结串通,营私舞弊,敛财收贿,各怀私念,瓜分录取名额,榜发后众情汹涌,恰逢乾隆帝二次南巡,士子们联名上诉,上达天听,下令严查,将科场案犯一网打尽。五十多名涉足官员役卒腰斩于市,舞弊中试秀才流放充军,永不录用。主考大学士、巡抚等七名主犯被斩后家产籍没,举家流放。可怜蔡大学士,二品京官,偌大府第庄园被籍没充公,父母兄弟妻妾子孙九十多口,统统被押放岭南。父母均已年愈七旬,平日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吃过这等苦,途经漳河,双双投涧自尽。几十个女眷,被驱赶在黄土道上,晓行夜宿,三寸金莲,磨得血肉模糊,幼女弱子,啼饥号寒……今日之事与江西乡试何其相似尔,真让人替大人们捏把汗呵!”

“我还没有说完,两位大人便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叩头如捣蒜。口中央告:下官已经知罪,只要能放我二人一马,你要什么都行。我说那好,你们先给我说清楚,明明我写的文章,怎么成了张耀祖的试卷?呼黎睐叩着头说,事到如今我就如实说了吧。”

更新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科场龌龊,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原来两个狗官都受了张家上千两银子。便指使五经缮书和内帘刻字匠,抽出应取中的红号之卷,私携出来,让张耀祖——他哪里肯亲自动手——誊入空白试卷,照样密封,换出张的原卷,而将我的原卷藏匿。移花接木,张耀祖便当上了解元……”

“呸,这样的解元当得恶心!”有人憋不住骂了起来。

“科场如此黑暗,还让我们考什么!”

……

很多人气愤地跟着骂。华哥摆摆手制止大家,“大家不要插嘴,让更新继续把话说完!”

看看大家安静下来,更新又端碗呷一口水,口气变得调皮起来,“我听到这里禁不住点着面前的两个狗官骂:呼黎睐呵呼黎睐,你可真是胡里来!金堂正呵金堂正,见了金银堂才正!两位大人官讳没有叫错!”

大家一腔怒气,又被逗得哗一声笑得前仰后合。

“我骂得狠,两个狗官头叩得紧。央求着问怎么办。我说办法也很简单,收回录取榜文,作废重审,公正取士!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我哈哈一笑说,作难了是吧,收了人家的银子无法了结是吧?二位大人不必为难,那就交皇上了结吧!说完我起身便走,两个人慌忙拉住说,小兄弟莫生气,就照你说的办!就照你说的办!”

……

当天主考便贴出布告,说由于考官不慎,审卷疏漏,放榜仓促,难免有不妥之处,有悖朝廷公正取士之旨,故作废重审。第三天便放出正式录取的龙虎正榜。刘更新位居第一,柳华哥第二。上榜的多是饱学之士,落第的心服口服,大体上还算公正。出了恶气,秀才们齐声欢呼,抬着更新敲锣打鼓地游遍了汴梁大小街道。刘更新的名字也随之传遍河南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