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统斌
沂蒙山,这座鲁东南最庞大的山系,隆起在我心空已经很多年了。起初,有关它的影视资料和传说,给我的感觉,不是丰赡和雄伟,苍茫和舒扬,而是贫瘠和荒凉,沉重和压抑。板垣军团、大青山突围战、摩天岭、孟良崮……这些词汇所涵盖的内容,使这座大山在若干时段一直承受着血与火的洗礼。山民们也在这种洗礼中,从固有的木讷和善良生发出不尽的勇气和激情。这似乎是一种历史的赋予,山与人,也都在这硬性的接受中,逐渐形成了自己执着而坚毅的秉性。
二十几年前,美术系一位写生归来的学生,将一包板栗、几只松果和一条造型别致的树根送给我后,沂蒙山之于我,才开始轻松亮丽起来。同时,在其眉飞色舞的讲述中,我对沂蒙山也有了由衷的期待。
但真正走进沂蒙,投入大山的怀抱,还是近几年的事情。
当红叶盖头般蒙上山顶,我第一次来到蒙山,那是一个落叶缤纷的深秋。“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三十几年前我就会背诵这首古诗,但却一直在想象中设置情景,今天终于对应上了,可苍浑俊秀的沂蒙山却亦真亦幻起来。这时,就有一首再熟悉不过的民歌飘来——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
这首传唱了整整七十年的《沂蒙山小调》,明快悠扬,柔美甜脆。就像一阵山风,令人清爽;又像一股山泉,令人润泽;还像一杯老酒,令人沉醉。
听着这样的歌,踏着松软的针叶,望着雨后的蓝天白云,在红、黄、绿织就的彩色山林里穿过,倏忽间,一座碎石砌成的小院出现在眼前,噢,白石屋村到了。往远处看,十几座大致相同的院落散排在这三面环山的“簸箕”里。《沂蒙山小调》就诞生在这个小山村——1940年,抗大一分校文工团团员李林、阮若珊借助当地的花鼓调创作了这首民歌。于是,这一山石林立、树木蓊郁的僻静之所,便到处飘散着《沂蒙山小调》的优美旋律和地下印刷所刚刚“出炉”的《大众日报》的清新墨香。在那个时期,这里可算得上“世外桃源”了。而今斯人已去,一块巨石上镌刻着阮若珊于1999年题写的“深深怀念沂蒙山好地方”。沂蒙山也因这曲小调,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地望”,成为响遍山东乃至全国的品牌。
小院的主人正在摘柿子。柿子就像红灯笼一样,挂满一树又一树。夕辉中的剪影,如诗如画。树下排列的条筐里,装载的除了丰收的喜悦,还有美好的憧憬。一个柿子下口,青涩和香甜,给人以无尽的回味……当黄色的连翘点缀上山腰绿色的裙裾,我又一次来到蒙山,那是一个风飞花舞的仲春。
尽管春风春雨在悄悄地改变着大山的容颜,但这毕竟不是一个千崖飞瀑、万壑争鸣的季节,山间便显得有些空寂。但当西山石壁上那张硕大无朋且惟妙惟肖的“中国地图”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来自心灵的震撼,又一次使我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竟无一言。不管是鬼斧神工的自然天成,还是人定胜天的伟大壮举,似乎都不重要。热爱亲人,热爱家乡,并由之热爱祖国,是一种血脉贯注的情愫,是谁人都无法消解的情结。
“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如果说《沂蒙山小调》是对沂蒙山自然的咏叹,那么,《红嫂》中的唱段则是对沂蒙山人文的咏叹了。只不过《红嫂》让我想起了《南征北战》、《沂蒙颂》等,这里的人文融入了太多阶级和党派的成分,加进了浓厚的政治色彩,不然,红嫂的原型明德英明明是在1941年用乳汁救了一个抗日小战士,为什么改为1947年救了一位“解放军”呢?这样为一时之需而扭曲事实的做法,会被历史的长河淘洗成什么样子,是不言自明的。倒是最近播放的长篇电视连续剧《沂蒙》更给人一些历史的真实感。
此类话题,自然是沉重的,也是不识趣的。
那就走一走八华里的原木栈道,去与先贤对对话吧。
鬼谷子王禅是在山上修行过的,岭巅,溪旁,树丛,草甸,很多地方都有他的遗存和传说。行走间,松边一块突兀的巨石上,现出一个砚台样的水池,这就是孙膑砚了。孙膑与庞涓跟鬼谷子学习兵书的云蒙山,到底是不是这里,那是历史学家考辨的任务。可《孙膑兵法》的竹简却是在这山下出土的,由此追寻临沂的先贤,这里竟是一片充满灵性的热土。当智圣诸葛亮,书圣王羲之,算圣刘洪,一一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们能不感到惊诧吗?
走完山岭上的栈道,来到翠云观,一株“千年何首乌”令人生慨,经历几多风霜雪雨,依然“满头秀发”,茂密的叶子,青翠欲滴。它没有人类的欲望,没有人类的争斗,没有人类无端生发的那些所谓奇思妙想,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它只是自由自在地生存着,什么也不想。我们人类为什么不能生活得简单一些呢?就像这株何首乌。
我的沂蒙咏叹——
蒙山沂水寄情长,小调一曲传四方。
风物粲然飞入眼,心清虑淡好挥桨。
选自《菏泽日报》2010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