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唯有深海与你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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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爱你,在梦境的最边缘(1)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爱一个人,爱到愿意为他不计代价付出一切,而是你明明知道被人深爱着,却不能有所回报。

——安意如《日月》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黎昕臣还在熟睡。我悄悄凑过去看了看他熟睡时如孩子般安静的眉眼,再瞟了一眼床单上那块早已干涸的血色花瓣,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悄悄起身,穿上他给我带来的雪纺裙,去卫生间迅速洗了把脸准备离开。

我走得很急,仿佛想要逃避。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没有看见黎昕臣不动声色睁开的双眼,所以也没有听见,他那声近似无奈的叹息。

我去附近的药店买了一盒二十四小时紧急避孕药,然后又去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空腹将这枚白色的小药片吞下去的时候,我缓缓蹲下身,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时贪欢,寸寸销魂。却道昨夜已去,仿佛旧梦无痕。

记得不久前,宁霜在看见我毫不犹豫地删除黎昕臣发给我的短信时,她曾经问过我:“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人,你到底在矫情些什么?”

我说:“有些事情是我无法承受的。那个分量太重,我的生命负荷不起。”

她笑我文艺,告诉我,人生得意须尽欢,想那么多,都是自讨苦吃。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很多人都觉得,我对黎昕臣很过分,不懂珍惜,还吹毛求疵。

可是,他们又知道多少、明白多少呢?

这个世界上,一份透明纯粹且不问明天的爱情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一旦失去,便如割肉般痛苦难耐。

得而复失,永远要比失而复得的概率大得多。那些拿着刀子划豆腐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疼。

听到江裴回江氏的这个消息时,我正拿着我的辞职信往Julia的办公室走。

碰到以前搭档过的两个同事,其中一个看着我红通通的眼睛,关心地问:“予唯,你没事吧?眼睛怎么肿了?”

我有些慌乱地摇摇头:“就是昨晚没睡好,没关系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急促地转身离开,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两个声音。原本我是想辞职的,却在听见他们的对话后,渐渐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一个人说:“哎,你听说没,江家那个小儿子回江氏了!前些日子不是说他卷入一起丑闻,然后失踪了嘛!瞧瞧人家,可真行啊,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拉了一家风投公司当后盾,愣是给了老江那个私生子响亮亮的一个大耳光!”

另外一个说:“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老江那个私生子的合作方是谁?那不还是咱黎总吗!好家伙,正室和偏房之子打架,却要殃及池鱼,要是再因为这事,弄得咱公司股票大跌,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蓦地站定在原地,那封辞职信被我紧紧攥在手里。

黎昕臣的公司如果此刻遭受重创,我虽没有落井下石,却想着离开他,离开这个曾给过我希望的地方,那么,他该怎么办呢?别人又会怎么想我这个背信弃义的人呢?

我突然想起今天清晨我离开后,黎昕臣连着发给我的那几条短信。

他说:予唯,关于那件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弥补你,因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觉得这是我对你的侮辱。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起码不要太委屈自己。辞职的事情请不要再提,我不同意。我知道你需要这份工作和工资,我保证,以后尽量不再见你,不再打扰你。

他说:我在春江花月小区有套房子,权当我提前送你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方便时你可以找绍华去过户,如果你不喜欢,就把它卖掉,然后,当成还我借给你的钱。从此,你就不再欠我什么。

他说:你不会知道我心里的慌乱、紧张和激动。我承认我是故意中了周煜的圈套,以一种最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你,但我从不后悔。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是,你的未来,会不会将我彻底摒除在外。

他说:丫头,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最重要的。不论我有多少财富和地位,可是如果没有你来见证,没有你的在意,那么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你总是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你说我喜欢你只是因为那些特定的原因,其实不是的。爱情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简单也最复杂的科学题目。爱情是永远不需要理由的,有理由的那就不是爱情了。爱一个人,没有或许,没有但是,没有原因,就只是爱而已。哪怕你依然不相信,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苏予唯。

周四下午课业结束得早,我和宁霜从教室出来,她问我:“有空吗?陪我去扫扫货!”

我说:“你家衣服那么多,还买啊?真够浪费的!”

她轻哼一声:“知不知道,女人的衣柜里总是少那么一件衣服,就算买得再多,也还是不够!”

到了万达直奔Max Mara专柜,刚过电梯口,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姚夏夏和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在一起试衣服。两个人的眉目大概有七分像,大概是她的母亲。

两人站在Fendi专柜前,看着门口写着“20% sales”的牌子止步不前。我原本想上去打个招呼,却在看到她略显疲惫的脸色时顿住了脚。

跟着宁霜去Max Mara里选衣服,原本想忽略那对母女,只是那位母亲的声音未免大了点,在这个门庭冷落的奢侈品店面前,未免就显得有些喧哗。

大概天底下的母亲总有着操不完的心,就连试衣服的时候,女人也对着姚夏夏耳提面命:“你呀,就是命不好!之前你怀孕那会儿,我说让你好好在家休息,工作嘛,请个假不就完事了,谁还没点不方便的时候啊!可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孩子没了,小黎那边也没守住,竹篮打水一场空啊……闺女啊,妈不是不心疼你,可你让妈说你什么好呢?就你现在这身体状况,人家不挑你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什么呢?”

“妈,我都说了,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不要总是……”

姚夏夏刚说几句便被她母亲打断:“夏夏,妈不是说你,女人啊,一到这个岁数,就跟过时的蔬菜一样,该降价降价,别把自己抬得那么高。就这么一辈子的事,什么爱不爱的,差不多得了!我看前几天你舅妈给你介绍的那个供电局的小伙子就不错,人实在,工作也稳定。最重要的是,人家肯娶你,也不介意你怀不上孩子这事,表态都表到这份儿上了,你就赶紧阿弥陀佛吧!”

我侧过脸,不想再去看她脸上越发深浓的苍白,那让我感到悲凉。

为她,也为我自己。

黎昕臣总说我勇敢,他错了。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个勇敢的人。

如果我真的有勇气面对一切,就不会再看到与江家背景似曾相识的黎家时望而却步。

我胆怯了,退缩了,不敢再冒险了。

什么叫齐大非偶?什么是云泥之别?我从不敢妄自菲薄,可是当黎昕臣的母亲以一种看似内敛平静,实则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姿态告诫我,要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时,我突然发现,在这群人的眼里,利益才是唯一的。爱这个字眼,是连我们的生命都无法承载的重量。

更何况,如今,我已看到了姚夏夏的结局。纵然他们分手也有黎昕臣刻意而为之的原因,却终究避免不了来自于黎家的高空施压。

我们都知道姚夏夏之前曾莫名其妙地失去过一个孩子,她说是因为她不小心,可是仔细想想,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好不容易有了这个人的孩子,而且两个人也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怎么可能这么马虎大意,孩子说没就没了?

后来想清楚之后,我只能叹息一声,为他们感到惋惜。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元旦的时候,Julia告诉我,KD在城西的一块地皮竞价中竞标失败,原本是打算跟江氏集团合作的,到时候竞拍下来两家集团一起开发。谁知中途突然冒出个程咬金,估计是上头有人,文件都特批了,过来竞价也就是走个过场。那是一家风投公司,十年前在美国上的市,在全球都有业务往来,所以当时以绝对的优势,愣是把KD和江氏打压了下去。

我问:“那家公司叫什么?”

Julia想了想:“记不太清,好像是叫理联风投,跟他们老总在上次的竞标会上也打过一个照面,年纪看着也四十多岁了,老婆倒是年轻漂亮,要不是那气质看着像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哪个情人呢!”

“他叫什么?”

“好像姓谭,挺拗口的一个名字……叫谭什么理,记不清了。”

我僵了僵,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袭上全身:“谭树理?”

“啊,对,就叫这个名字!怎么,你认识?”

我嘴角僵硬地向上翘了翘:“不认识,就是以前,在报纸上见过这个人……挺有名的。”

Julia轻轻用手扶了扶她的黑框眼镜,淡淡一笑:“所以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做人嘛,别太高调,还是夹紧尾巴比较好!”

我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大脑却一片混沌。

这个名字之所以能够脱口而出,是因为,这个人我认识。谭树理——江裴的表姐夫。

如此强硬的外援。看来,他是真的打算跟周煜拼一场硬仗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印象中一向只穿休闲装、背着吉他、一脸文艺青年相的江裴,有一天也会穿上一身笔挺的西装,像个真正的领导者一样,站在世人面前,淡漠着一双眼俯瞰众生。

这是理联风投的慈善拍卖晚会,在全市唯一一家准六星级的国御城大酒店。他们因为这次竞标成功得罪了两家商业巨头,树大招风,为了避免恶性打压和竞争,也为了在媒体面前赢得更好的名声,理联风投刻意做出讨好之态,举办了这样一场像是“立牌坊”一样的活动,全市各大新贵以及有名望的政客商要全部被邀请来参加。

而我,就是以黎昕臣女伴的身份,挽着他的手臂,前来观看这场“演出”的。

来之前,黎昕臣特意找到我,趁我对他冷言冷语之前,非常认真地告诉我:“予唯,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但我不想你以后会有遗憾,跟我来,我带你看看真正的江裴。”

我想,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因为我也想知道,黎昕臣口中所谓“真正的江裴”,到底是什么样子。而之前我认识的、恋爱中的他,又是否只是我一时的幻觉?

此刻的我,一袭天青色及膝裙,长发,裸妆,乍一看,这身低调的打扮尚有几分校园里的青涩。若不是跟着黎昕臣,恐怕早已淹没在人群之中。

晚会开始,主持人致辞后,先是一群孤儿院的孩子跳舞唱歌,然后又请了某位演艺圈的名人上台朗诵诗歌。

当拍卖会正式开始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已经僵硬到无法动弹,想起来四处转转,却又怕失了黎昕臣的面子,于是继续忍耐着装雕塑。

倒是黎昕臣,仿佛察觉到了我的不适,他俯过身来说:“不舒服的话,可以出去走走,只要赶在拍卖会结束前回来就行。”

有人特赦,为何不从?只是当我推开举办晚会的大会议厅正门,看到站在外面厅堂里正在打电话的周煜时,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好心情,脚步直接拐弯,打算与他擦肩而过。

但他显然已经看到了我,立刻挂断电话,走到我面前,笑道:“予唯,好巧啊,你也来了!啊,让我猜猜是谁带你来的?黎昕臣,对不对?这小子,他那点小心思,真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看着那张与江裴神似的脸,我的后背总是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于是我冲他礼貌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周先生,我认生,不习惯跟陌生人探讨八卦,也不喜欢解剖别人的内心,因为那些跟我都没有关系。我有点事情需要先走一步,您请随意。”

大概是我这副不惊不喜不悲不怒的姿态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能感觉到周煜投掷在我背上略带深意的目光,不过,那些都不是我要关注的。

他算计过我,让我受到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和伤害,可我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了。

仇恨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我并不慈悲,也不是传说中的大善人,只是我觉得,复仇和抱怨都会让人的内心变得扭曲、阴暗、堕落。我不想每天都活在报复的快感和兴奋之中,那是人格的极端分裂,可恨却也可怜。

我可怜周煜,只是无法救赎他。仅此而已。

再次回到拍卖会现场的时候,慈善晚会大抵是快结束了。

最终的结束舞曲落幕,我只觉得灯光一闪,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向了一个地方,我抬起头,然后看见江裴西装革履地站在舞台中央,他拿着话筒,声音和缓而又低沉:“感谢大家来参加理联风投的‘明星慈善之夜’,感谢诸位爱心企业家的善念和善举,我代表理联风投给大家鞠躬了!祝各位晚安!”

说完,他冲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而我看着这样陌生的他,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

出来的时候,冷风瑟瑟,因为穿得太少,寒夜的风吹得我双腿直打哆嗦。黎昕臣去取车,我站在酒店门口等他,双手呵在嘴前取暖的时候,突然有一件衣服披到了我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暂时缓解了我的战栗。我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就看见江裴静静地站在我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在夜色中熠熠发光。

那件西装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我浑身的毛孔瞬间感受到了丝丝温暖,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然而当我的眼神扫过江裴时,见他正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我,眼神复杂,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一丝不舍。

我有些尴尬,想把衣服脱下来,却被他拦住:“穿着吧,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晚上凉,别冻着。”

看着他坚持的姿态,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点点头:“你明天什么时候方便,找个地方,我还给你。”

江裴想了想:“那就来江氏集团吧,到前台直接报名字就好,我会跟他们说的。”

我愣了一下:“你真的回江氏了?”

他淡淡点头:“嗯。原以为做出这个决定很难,可是真到做的时候,也就这么回事了。好在这次回来,爷爷支持,父亲高兴,姐夫也愿意帮我。再推脱,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那周煜呢?他那边,是不是……”

“没关系,有问题就解决,就算他野心再大,爷爷和爸爸那边都看着呢,他不会太嚣张的。你不用担心我,经过这次的事,我也明白了很多。以前我确实太自我了,想一出是一出。可人毕竟是要长大的,不吃亏,不经历,又怎么能够体会粉身碎骨的痛呢?”

我低下头,笑了笑:“也是,那时候,到底还是太天真了。虽然只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可我总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好多年。”

我正说着,就听见有人叫我:“予唯,上车。”

我冲江裴点点头,几步跳下台阶钻进黎昕臣的车里。江裴在我身后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只是我走得太快,没有听清。只有一句轻轻飘进我的耳朵里,他说:“予唯,照顾好自己,对不起。”

夜晚的风依旧吹得很凉,我摇起车窗,紧了紧身上的西装,将自己蜷曲进副驾驶座上,以一种婴儿在母体里时最安全的状态。

刚刚江裴的话,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是告别,是再见。明明该伤心失落的,可是心里,却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时间终于消磨尽了一切,当所有的惊天动地化成潺潺流水平和宁静地向东而去,连遗憾都化为一声叹息。

记得是谁说过,有些东西不能等,不能错过,不能后悔,不能回忆。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你和我的爱恋,早已在时光的沉淀中消失殆尽。那些我还铭刻的记忆,你已然忘却,它们如同飘零的落叶般随风逝去,一眨眼,仿如沧海桑田般陌生而又遥远。

一个小时后,黎昕臣将车停在我的宿舍楼下。在我打开车门跟他道别之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并出来,说:“我看着你上去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