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唯有深海与你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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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爱你,在梦境的最边缘(3)

一条来自宁霜,她说:祝我亲爱的姑娘在新的一年幸福健康,至于你的Mr.Right,只选对的,不选贵的!新年快乐!

另一条来自江裴,只有短短六个字:予唯,新年快乐。

我僵硬着手指一一回复,等了很久,却没有等来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也是,当初是我自己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现在又来装腔作势,这要传出去,别说别人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嘲讽自己恶心。

就在我关掉电视准备睡觉的时候,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是电话。

我接起,就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在嘈杂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他说:“予唯,新年快乐。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我,我可能……要订婚了。”

我沉默了大概十秒,而他似乎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我们就这么拿着电话,空气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呼吸声。

在彻底将这个消息消化后,我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地,淡定地,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是你母亲给你安排的吗?”

“不是,是姚夏夏。我想了很久,想到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做点什么。你说得对,每一个人都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夏夏跟了我那么多年,却落得一个始乱终弃的下场,是我混账了。到了我这个年龄,父母那边催得也紧,反正都是要结婚的,与其跟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在一起,倒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夏夏需要一个家,而我唯一能够给她的就是这段婚姻。反正,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我的心里酸酸的,却还是强作欢颜:“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你们俩在一起,也算功德圆满了,挺好的。”

我的思维有些混乱,语言也词不达意,可我真的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仿佛每说出一个字,就要用尽我的全力,撕扯着心肺的力量,那么疼,却只能隐忍。

我听见黎昕臣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丫头,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所有快乐和幸福感。这辈子,我很知足。”

挂断电话,我倚在窗台上向外望去,楼下明明灭灭的红色火光仿佛锋芒一般刺痛了我的眼,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和靠在车门上淡淡抽烟的身影,我的眼泪终于不可遏制地流了出来。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从报纸的娱乐版看到黎家嫡子黎昕臣订婚的消息。

整幅版面除了渲染了一下订婚当天的浩大声势外,剩下的段落几乎都在报道黎昕臣和姚夏夏这一路漫长的罗曼蒂克史。从他们在美国留学时起,到回国发展,再到之前二人的诸多绯闻和分分合合的消息,有痛有泪,有喜有悲,声情并茂地撰写出一部新一代灰姑娘历经坎坷嫁入豪门的励志类童话故事。

由始至终,不曾提起我的只言片语。仿佛那段时光,真的就只是一场梦。

我将报纸轻轻折起,在宁霜充满怜惜和心疼的目光中缄默了所有的情绪。

一晃,日子就这么飞速过去了。不知不觉中,星辰更迭,夏天再度来临。

快放暑假的时候,我递交的支教申请被批准了。

我们学校每年都会招收一批志愿者,在暑假来临前送往各贫困区的希望小学,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支教活动。

我很荣幸成为新一批志愿者之一。且不说我有多么伟大、多么善良,至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会感觉到自己是有价值的,是被社会需要的。

我被分到甘肃甘南地区一个非常偏僻的藏族自治州的县城。

那里山峦险峻,地势较高,平均海拔在三千米以上,没有网络和信号。之前来过的很多志愿者因为适应不了这里的高原反应,不得不带着抱恙的身体和遗憾的心情提前离开。

来之前辅导员单颜曾经问过我,是不是能习惯高原反应。我说,就算适应不了我也会坚持到第三个月,我还这么年轻,总会有办法挺过去的。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抵达的第一天,因为一路颠簸,严重疲劳,同行的一个女生突然出现窒息甚至是心脏跳停的状况,吓得带队老师连夜将她送入当地县医院检查、输氧。

我虽没有那么严重,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晕,恶心,心跳加速,喘不上气……肺里像是灌满了一桶水,仿佛要炸开,却又憋在里面不肯出来。

带来的所有食物全部涨袋,我很饿,却实在没什么胃口,于是我将面包和火腿都给了同屋的沈梦和学姐叶青。

大概是礼尚往来,叶青给了我一包硝酸甘油,让我觉得心脏极度不舒服的时候服用。我感激地冲她点点头,她却是淡笑着回我一句:“来到这边,这都属于常备药品,以后你就有经验了。”

我这才知道,叶青去年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当时是因为想要学分,并且争取留校的机会,所以迫不及待报了名。然而临到毕业,大家都在找工作,她却再度报名参加。她说,她承诺过那些孩子会回来,她对这里有感情。

月凉如水,长夜漫漫,我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在这张简陋、粗糙的大通铺上睡着的。

我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睡着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在爷爷奶奶的住宅区里,黎昕臣拿着单反相机邀请我喝咖啡,嘴角勾起的法令纹令他的笑容格外迷人,他非常自信地对我说:“我想,对于绅士的这种友好而又诚恳的邀请,美女一般都是不会拒绝的。”

原本这次来支教的一共六人,有一个住进了医院,只剩下沈梦、叶青和我三个女生和另外两个男生,一同教授藏区爱心学校的孩子们的所有课程。

我教的是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英语。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基础太差,一个班平均二十来个孩子,但是我问及一些基础问题,他们却都答不上来。

我在心酸的同时,只得耐心地重新讲解,一个一个纠音,天天带着他们背单词。好在孩子们都很聪明,也很努力认真,短短一周的时间,很多学生都有了较为明显的进步,这让我既开心又自豪,那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甚至胜过了恋爱的意义。

来到这里的第二个星期,我开始渐渐能够适应当地的气候和生活。我的心率虽然还是不太平稳,有时还会头疼,但是好在气短的状况有所改善。

为了保证自己的体力,我习惯了缓慢行走,缓慢说话。没有课的时候,我会去附近的寺庙里,双手合十,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长久不起,是忏悔,也是净心。

我能感受到自己曾经的偏执在这些天里一点点消融,那些爱,那些恨,那些痴,那些怨……所有狰狞狂躁的力量,所有如恶魔般夜夜在我耳畔私语的执念,在我的身体里渐渐流失,仿佛被收容进了一个巨大的密封玻璃容器里。我看着它们从我的身体里剥离,静静地沉淀下去,那种喧嚣之后的宁静,是上天赐予我的盛大欢喜。

不再贪婪,不再痴狂,不再嗔恨,不再将自己的错觉和观念强加于人。灵魂像是回到了原点,做回了曾经淡然冷静的自己。

佛说:人生只是一念,其实一动未动。

心不动,万物就在那里。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大概是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以至于当我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愣了好久,才有些不敢确信地叫他:“江裴?”

我不知道江裴突然风尘仆仆赶来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因为我的手机始终关机,联系不上我,想来确认一下我过得好不好。又或许是因为他那边的事情稳定了,所以终于有时间回顾一下过去,于是急匆匆地赶来同我一起缅怀时光。

其实不论是什么原因,我的心里都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了。

我已经没有曾经那些激烈而又矛盾的情绪。前尘往事,犹如过眼云烟般散去,我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无痕。只是午夜梦回,偶尔想起,想起某张曾被我刻意忽略的脸庞,还是会有深深的遗憾。

带着江裴来到学校后山的一片高地上坐定,见我始终望着远处的群山却不跟他说话,沉默半晌,他终是开口:“予唯,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我去你们学校问过,你在这里只待三个月,时间到了就回去。”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家的事都处理清楚了?”

“嗯,周煜被查出患有精神病史,加之因为私自动用资金,被几个元老联名弹劾,回美国了。原本早就想来看你的,可是那段时间我刚接手公司的事情,整个人天天忙得像个陀螺,结果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我低下头,有些无措地拨弄着面前一束淡紫色的野花,没有说话。而江裴也不似从前那样,在我沉默时还能保持嬉皮笑脸,我安静,他便也沉默。

一晃这一年就过去了,如今的他俨然一副青年才俊的姿态。二十五岁的江裴,终于开始学习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等一系列成功人士的必修课,只是我知道,这种外表强压下的淡定,他是有多么不喜欢,多么不情愿。

“你在这里开心吗?”半晌,还是他先开了口。

“嗯,开心。”我点点头,终于笑了,“我喜欢这里的人和事,我喜欢这里的一切。那些藏民真的很淳朴,每天都在虔诚地朝圣、拜佛、磕长头、诵经……这是他们圆满人生的必经之路,没有任何杂念,也没有任何欲望。我羡慕他们。”

他转过头来看我,目光中隐隐渗透出复杂的情绪,那么深刻,却又仿佛与我隔着千山万水。他伸出手来抚了抚我前额上凌乱的刘海,就那么深深望住我片刻之后,方才缓缓道:“我知道你喜欢这里,我也喜欢。可是,这儿再好,毕竟不是你的家。予唯,你不光属于你自己,你还有很多无法逃避的责任,所以,你仍旧要回到最初开始的那个地方去。”

我从未想过我和江裴还能像现在这样,如同两个许久不见的老友,亲切而又自然地交谈。

我知道,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匆匆而过的时光在我们成长的路途中打下一个个深刻的烙印,笑过,哭过,痛过,伤过,我们终于知道未来的自己该是何种模样,也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恨,其实都只是内心放不下的执着。

为期三个月的支教活动终于结束。整个爱心小学为我们开了一场欢送会,孩子们用藏语唱着他们的歌谣,唱完之后,所有人都是泪眼蒙眬。

坐上出山的中巴车,江裴的车跟在后面。

叶青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问我:“你男朋友啊?”

我缓缓摇头:“不是,是我前男友,现在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身后的一个男生问:“男女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吗?我倒是没见过这样的。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之后,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似的。”

在他问完这句话之后,我忽然想起了过去所有的爱恨情愁。多少情侣变成怨侣,多少爱情变成回忆。浮生若梦,轰轰烈烈之后,就只剩下波澜不惊。

于是我笑了笑:“不爱了,放下了,自然就成朋友了。如果没法做朋友,那是因为还爱着。在一起时有多爱,离开后就有多恨。”

终于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闻到了空气中我熟悉的气息。

再度见到母亲,她很平静,已没有曾经的刻薄抑或冷漠等奇怪的情绪。

大概是我回来之前江裴已经给她打过电话,当我到家的时候,迎接我的是一桌非常丰盛的饭菜。当江裴很自然地坐到餐桌上时,我这才知道,这桌饭菜并不是为我一人而做,刚刚的惊喜,忽然就有了一丝裂痕。

吃饭的间隙,她像一个非常称职的母亲,轮番给我和江裴夹菜。

我有些尴尬,毕竟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就在我有些食不知味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有些紊乱。我无措而又慌乱地寻找手机,在看到江裴接听电话之后,这才想起我其实已经很久不曾开机了。

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情,起初只是眉头紧皱,神色略显吃惊。然而,当他的目光渐渐投向我,当他将手机缓缓递向我的时候,我怔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设想过很多情节、很多种场景,比如这个电话是黎昕臣打过来问候我的,又或者是宁霜又要咆哮我回来不联系她。可惜都不是。

我僵硬地握住江裴的手机,听着那边几近歇斯底里的女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姚夏夏几乎是用吼的,她的声音那么恐怖,带着丝丝颤抖,震得我的心魂也在战栗。她冲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苏予唯,你为什么要走?你走就走了,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让别人找到?都是你,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前几天昕臣突然不见了,谁都找不到他,就连莫绍华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才知道他居然去了甘南……我知道他是去找你,可是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回来过!我们都联系不上他,都联系不上他……”

当那头的声音转为声嘶力竭的哭泣,我终于喃喃开口,声音很轻,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联系不上他?”

“他爸爸联系了甘肃军区,那边的搜救人员说,前几天夏河山区发生泥石流,有一个村子被淹了……没有找到昕臣……苏予唯,黎昕臣失踪了……”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江裴。手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摔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