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不见消停。阿远和茗儿在火炉边下棋。“啪”，阿远又吃掉茗儿一个子儿。茗儿嚷嚷道，“哎呀，不算不算！我不走这一步！”一面要拿回棋子央求道，“阿远哥哥，你让让我呗！”
“举棋不悔，我让了你三次了，再照这么让下去，又要我输？”
茗儿俏皮地眨眨眼，娇声道，“最后一次了！”
阿远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依在榻上笑道，“茗儿全是让你给惯的，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夫人，赵护院他们回来了。”玉秋给我换了杯热茶。
“那准备明日开门营业吧。”
“赵大哥回来了？我得去跟他练练，好几日没打，手痒痒！”阿远扔下棋子疾步朝后院走去，茗儿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喊道，“阿远等等我！”
玉秋笑叹道，“眼看着那么小的孩子转眼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是啊，玉秋，你说他们可相配？”
“配，绝配呢！”
心里盛满喜悦，看玉秋也二十四五了，我笑道，“你呢？跟了我十年，耽误了自己的终生。”
“夫人，你说要两情相悦才能结合，我还没碰上让我心动的男子。”
“是吗？”我狐疑看着她，一副桃花满面、眼含秋水的模样，可像恋爱中的女人。“玉伯可好？兄嫂呢？我有一年多没回庄园看看了。”
“很好的，夫人放心。爹打理园子时间长，其中的事情太复杂，完全转手交给大哥还需时日。听爹说，去年收成不错，农户对夫人感恩不已，送来不少粮食。”
“四年来朝廷不断镇压各方起义、边境战乱，难得今年收成好，只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二人都缄默不语。玉伯一家知道我们的身份，这十年来也靠他们多方照顾、打点，所有事都不用我亲自出面。当日朝廷颁下悬赏令找我，出了两万贯的赏金，玉伯一家也不为所动。真不愧是姐姐信任的人。
天放晴了，冰雪消融。茗儿又扮作男儿与阿远出去玩耍。洛阳的繁华与长安不同，更自由、更惬意。今日仙乐坊上演的是我改编的梁祝，这些年挖空心思排歌舞剧，几乎把我能想到的故事全演了个遍。这出汉代梁祝也是几年前演过的，明日可是汉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十五一过，歌舞坊和酒楼的生意又火起来。仙乐坊今日的席位全被抢订一空，因为主角是去年的花魁，可是我花心思培养了六年的小灵仙。二楼视角最佳的三间雅阁一直预留着，任人出价再高也不行，只有被我奉为上宾的人可自由进入。
“庄老今日来？”
“是，夫人。沈老板和廉先生也来。”
“茶点都备好了吗？”
“是的。”
我颔首，“好，我先上去了。”我上二楼的入口在后厅，也就是我们生活起居住的庭院。在二楼正对舞台的位置，整个仙乐坊一览无遗。
“庄老，好久不来我坊里，今日有雅兴了？”我进屋行礼道。
“呵呵……”他摸着长长的白胡须，眯着眼笑道，“当然要来，前几年就错过了这出好戏！”
“年底的米粮，您给了我庄园一个好价钱，晚辈还未登门道谢。”
“若不是你寒夫人长期稳定的供米，我酒庄恐怕也不好做啊！外人都说一个寒江雪，养活了小半个洛阳城。光你那几百亩地，也刚好够你整个冷园一千多人的口粮啊。你米庄的米可是从别人手中购来的？老夫猜想，你自己赔钱赔了这么些年，老本该赔光了罢？”
我笑道，“庄老，你可别忘了我仙乐坊和酒楼的入账，这可是财源滚滚净赚的买卖，专赚富豪地主的钱。”
他睨着我笑，做生意做了一辈子，这其中的帐恐怕早看明白了。之所以给高价收我的米，恐怕也是猜到我山穷水尽了。想想再掩饰也无用，只好叹气道，“黎民困苦，乃国之不幸。晚辈能帮的只是一个洛阳，其他比洛阳穷困的地方比比皆是。”
“新朝的改革变法屡试屡败，百姓已从拥护转为反抗，近年官兵四处镇压，烧杀抢掠。唉！如今大新四面楚歌，匈奴、东北的高句骊、夫余、秽貉，西南的句町，西域三十六国，纷纷举起战事。看来老夫也该为百姓出份力。”
“庄老认为，改革失败在何处？”
“既是大变革，就应当强硬实施。皇上独尊儒术也罢了，但处理军国大事手段太过书生气，以至于下达到州府时，皇命已被富豪强权扭曲更改，官场腐败不堪！”他说到此处，已痛心疾首，“若说新王田制和废除奴隶制，本是好事，却被搅得乌烟瘴气！皇上他只是高高在上制定律例，却不下民间去查访！任由官吏欺哄摆布，糊涂啊！”
说到激动处，他重重地拍了两下桌子，我连忙制止道，“庄老，此话与我说可以，万不能让人听去！此处官僚甚多。”
他若有所思，随即点头道，“看戏看戏！”
我起身告辞，去隔壁找沈遥。
谈论中得知，他的当铺已经结业关门了。没办法，这年月，当铺的生意难做。贫富差距极大，官僚地主不会去当东西，普通百姓根本没东西可当。
廉先生忽然说道：“听说朝廷又派兵去镇压赤眉军，到时经过洛阳，寒夫人这坊子得关上几日，那太师的大军可不是良善之辈。”
略略吃惊，好像这种事本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笑意谢道，“多谢先生提点。”
“这消息没错，廉先生家有人在朝为官。”
顿时警觉起来，这种消息不是普通官员可以传出的。我一直要躲的不就是朝廷中人么？
忽然听得一阵纷乱吵嚷，我掀开帘子探身往下看。大概又是哪个纨绔子弟想要调戏奉酒的姑娘。好好的一出戏被他搅了，世上总是有这么败兴的人。赵狄带几个人二话不说立刻将人拖了出去，没一会又恢复宁静，台上的灵仙接着咿咿呀呀唱。
“寒夫人，沈某疑惑，师威武馆的人为何对你的事如此上心？”
我坐好后笑答：“那几个护院可都是我花钱请来的，冷园上下还有二十几个打手都是师威武馆派的人，按期给武馆交保护费。沈老板，商人不就图个利字么？你以为他王馆主白白帮忙？”
他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原来如此！我说这个冷面馆主怎么如此好心，处处帮你，原来是为财！原本还以为他是倾慕夫人，以此手段来博取芳心……”
“若真如此，我倒要庆幸了，有这么个痴心人，一帮就帮了八年。”一面赔笑，一面端茶，心里却也滋生疑心，他虽处处帮忙，但却不只是为财色这么简单。找机会，还是得会会他。
眨眼都开春了，茗儿玩得疯，整日往外跑。我还是将绣庄结业了，绣庄里大多数女人都上了年纪，有家有亲人，但还有些年轻的外地女子无家可归，便只好先安顿在仙乐坊。若愿意可留下打个下手，反正仙乐坊做的是正经生意，容不得不三不四的人乱来。
“姨娘！怎么多了这么多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她叽叽喳喳念叨个不停，“我们在洛水边看见一队车马，可气派了！他们运的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首饰、面具、纱绸，精美绝伦呐！姨娘，你说他们从哪里来？”
我努努嘴，“不知道，洛阳那么多驰道驿路，无远不达，说不定是西域来的呢。”
阿远接过说道，“对了，一旁护送的是师威武馆的人，让我向娘问好。”
“他们生意逐渐做大了。”我看茗儿一脸兴奋和向往，拍拍她的脑袋，“洗手吃饭去！最近不太平，你们别到处乱跑了。阿远，夕子酒楼的账目我让人放你房中了，这几日好好看看。”
“是，娘。”
“我也要一家酒楼，不如把林香酒楼给我吧？一人一家才公平！”茗儿在旁忿忿道。
哭笑不得，连我自己都管不好，全靠请人，她一个小丫头口气不小。“那你跟阿远一起打理夕子酒楼吧。”
“对了！”茗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姨娘的玉镯都浸杂质了，我在路上瞧见这个不错，你要喜欢就戴上。”
接过一看，不禁手一抖扔在桌上，那曾经是我的嫁妆，应该在长信宫。谁这么大胆，敢当街卖宫中之物，阿远瞧出异常，连忙收起玉镯说道，“茗儿，你也不先与我说一声，这镯子是宫里的，说不定是谁偷出来卖的，被抓到可要治罪！”
茗儿顿时慌乱不已，抓着阿远的手惊恐道，“不早说？那赶紧扔了罢！”
我平静道，“没事了，藏起来就好。记住，明日开始别乱跑，”
“噢！”她撅着嘴被阿远拉走了。茗儿幼时的记忆都模糊了，连父母的样子都想不起来，反倒是阿远事事记得清楚，我却不希望他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