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真俗气!”夏盈依着门框斜睨着我们,相视一笑,“丫头,说实话,你的玺印倒底藏哪儿了?”
我凛然站起,不可置信看着他,莫非他们已经搜过仙乐坊?不过就算他们翻遍洛阳也找不到。我冷笑道:“你才俗气,你想要什么我都没有。”
“没心没肺的丫头,你也看见天下成什么样了?百姓相信他,给他机会,可他这是在治理国家吗?你在民间生活了十年,什么也该见过了,怎么还……”
“夏盈!”刘秀打断他,“这件事不用提了,既是朋友,就应该尊重她。”
“有大汉的凤印,更能号召天下归依我们,反抗王莽****。她脑子不好,一直认不清利害,你也帮她?”
夏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撅着嘴不理他。夏盈忽然指着净弘说:“就算是为了他!如果江山打回来了,他照样做皇帝!你肯不肯?”
我心里一窒,才发现自己考虑的太少。他原本就是皇帝,理所当然。若他有一天想起过往,是否会因王莽篡位而迁怒于我?是否甘心放弃曾经的辉煌,潜心修佛?因为背负着沉痛而惨烈的过去,我活的苟延残喘,难道要让他也记起这些不开心?不,我宁愿选择卫太后的做法,让他在佛法中追求内心的平静。原来爱,只是保护他平安足矣。
我坚定摇头,微微笑道:“多谢看得起,但你们弄错了!他是净弘!”
看向他熟睡的面庞、紧抿的唇,我想:远离纷争、远离世俗,一定也是你的愿望。
乌桓的仙药还是奇效的,净弘醒了,可以说话、进食,只是还有些虚弱。大清早他又起来打坐,我正好端汤药进来。
“别打坐了,等身体恢复了不行吗?”
他闭着双眼说:“雪儿,耽误了你的治疗。恐怕前功尽弃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多为自己治疗吧。”我看他额上又渗出汗珠,便抬头去擦,不料他闪躲了一下,睁开眼接过手帕,“我自己来。”
他要与我保持距离,我苦笑着,“师傅,别钻牛角尖,你没做错什么。”
他静默打坐。我知道心魔难除,可他本就不该当僧人。我出于习惯将汤药端起来,吹吹凉想喂他喝。忽然撞上他清冷的目光,我心里一阵酸,将药碗放在案上便离去了。
“夫人,明天向棘阳出兵了!赶紧收拾收拾,你们也要随军出发!”赵狄见我眼神无光,关心问道,“不舒服?你都停了几天药,让法师看看吧!”
我摇摇头,“我们收拾东西吧,他尚未回复元气。”
“战场上凶险万分,夫人一定不能乱跑,到时你们与伙头兵驻在后方,也许要受累的。我也得上战场,所以你们自己要担心。”
我定定看着他,总以为战争是很遥远的事情,如今却要亲身经历。我似乎开始害怕了,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乌桓的那场大火,看着那个叱诧风云的身影渐渐灰飞烟灭。忽然回过神来,叮嘱道:“你要多加小心,命一旦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夫人放心,我的身手,一般人可休想伤我。这次由刘演刘秀从南边突破,我们从西边,两道夹击,攻势必定凶猛!”
“我只希望战争快些结束,百姓少受苦难。”
“你们收拾生活用品,我去收拾药材吧。”净弘不知何时出来的,我紧张道:“快进去歇着,你还没好!”
他不理我,自顾自去了药房。我无奈叹口气,赵狄笑道,“你何时惹恼了他?”
我撇撇嘴:“幸灾乐祸!”
潜意识中的战争就像外公曾经形容的那般,但古代的战争比我预想的要残酷的多。这还只是爆发阶段,打周边的乡村,未与莽军主力对阵。绿林军虽然伤亡较少,但很多人伤口很深,刚被送来就因失血过多断气了。
我双手一直哆嗦着捣药草,净弘亲自处理伤口。血腥味直冲脑门,我止不住反胃,来来回回吐了几次。净弘见我面色煞白,好几回都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默默去照顾病人。
不到一天,唐子乡已经攻克。真正令人心寒的才刚刚开始。战争是为了争权夺势,百姓却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士兵烧杀抢掠、婪取财物,女子都被强抢至军中供他们玩乐,听见一阵阵无助、哀求、惨痛的叫喊,我心如刀割。
如果这就是他们刘氏宗族所谓的新政权,那还不如王莽的统治。
敛取财物之后的两天,开始掩埋尸体。赵狄半夜回来的时候,已是满身腥臭。他盯了我看了好一会,笑道:“吓着了吧?你还没去战场看呢!”
我头疼的厉害,将他赶出去:“快去找地方洗个澡,熏死我了!”
净弘忽然掰过我的手,认真把脉。想来此刻的我头发散乱、精神不振,一定形容枯槁。半晌,他抓了几味药给我,冷冷说:“去熬了喝,你是受惊了,一会随我去战场,替亡者超度。”
我点头应了,心里却害怕去那个充满血腥的地方。
暗夜中的冷风穿过草丛、树林,簌簌作响。不远处有一阵笛声,如泣如诉,大概是某个哀悼战友的士兵。我们在一片地势较高的土坡上,席地而坐。四周还弥漫着血腥味,仿佛还能听见刀剑相接和厮杀声,我甚至觉得身下就有千万的尸首和冤魂,要将我吞噬。
“闭上眼,什么也别想,用心听。”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耳边响起嗡嗡的梵语,他又开始念经了。我偷偷笑了笑,在他滔滔不绝的强行灌输中,心灵平静起来。忽然觉得,一个僧人亲眼见证同族间的杀戮,痛苦远远大于常人。也许他的心灵也需要安抚。
空气越来越寒冷,似是要冻起来了,他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我心里叫苦,搓了搓手,净弘忽然开口了:“冷也不说一声,你身子受不了寒气。我们回去罢。”
我心里感激,你还是关心我的。
营里伤员太多,半夜里时常呻吟,几日下来我都窝在角落里,面容越发憔悴起来。赵狄没少说我,本可以大大方方回洛阳去享福,反而要留在军中忍受男人的粗鄙和俗气。净弘照旧不冷不热,偶尔关心我一下,但已经很久不笑了。
两军合作练练得胜,连续攻下了几个乡,得到大量财物,可谓士气如虹。绿林军匪气浓重,而刘家军纪律严格。由于刘秀目睹百姓遭受的困苦非常痛心,触动很深,所以刘家军的下属军队绝不可以借着杀敌的名义掳掠无辜百姓。
很多士兵的刀伤又长又深,难以愈合,加上寒冬将至,弄不好会溃烂发脓。我试着向净弘讲了讲关于缝针的方法,他眼神忽然一亮,第一次夸我说:“雪儿,你真聪明!”
我兴奋了半天,最终的奖励却是让我帮他穿针,真伤脑筋,这十几年还没动过针线。他又蹙眉看着我说:“雪儿,你真笨。”
赵狄怨我出的主意,这两天帐里一直鬼哭狼嚎的。我也没法子,现在快到冬天了,想找做麻药的草都没有。
今夜有庆功宴,我和净弘也应邀参加。几场胜仗下来,将士都底气十足,对重拾大汉江山信心倍增。虽然一个个还是灰头土脸,但也颇有历经沧桑之美。
场面有些滑稽,他们分两边坐,一边是绿林军、一边是刘家军。一边是腰板粗壮、粗俗邋遢;一边彬彬有礼、风流倜傥。就连调戏姑娘都不一样,一边是粗言秽语,一边是吟诗猜拳。
我和净弘坐在最后边的角落里,除了刘秀有意无意瞟两眼过来,好似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于是我放开胆子死命吃,前几天总是吃了就吐,赵狄还开玩笑说我怀孩子了。净弘突然在我耳边低声说:“慢点,我又不和你抢。”
我觉得好笑,侧头一抬,满嘴油腻刚好蹭在净弘脸颊上。我懊恼不已,大好机会就这样被糟蹋了,还不知在他心里留下个什么鬼印象。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原本想狠狠瞪我一眼,瞥见我狼狈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温柔说道:“擦擦再吃。”
忽然一片肃静,我打了个嗝,缩起脑袋躲在暗处。不知出什么事了,净弘只示意我别担心。
“哼!好大的口气!我们损失了那么多弟兄,难道就不该算进去吗?”说话的是王凤,怒气滔滔,“你们打着刘家军的旗号,我们这也又刘氏宗族的!这个没的商量了,你们抢来的兵器必须拿出五成分给我们!”
刘演冷笑道:“我们总共攻了五个乡,子弟兵八千人折损不到一千,正说明我们的军队训练有素,能征善战!按功劳分配本就是联盟军的纪律!将士在战场上拼命得来的战利品,岂有收回之理?”
王匡眯着眼想了会,哈哈大笑起来:“那这样吧,咱们分道扬镳,各干各的!看到最后江山落入谁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