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是师傅非要我去仙乐坊闹事,引起她的注意。我当时不知道师傅与她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师傅为何不亲自出面,师傅不说的,我们从来不问。
那是怎样的美丽?尽管只露出一双眼睛,却足以摄人心魄!师傅的眼光真不错!她很善良,救济穷人,收留难民,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帮助洛阳的百姓,她叫寒江雪。
师傅书房里有一幅画,白茫茫的天地间,一叶孤舟泊在冰面上,一人垂钓,一人在后等待。画上的题字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师傅时常望着画发愣,坚毅的面容霎时柔和下来,仿佛在看一件宝贝的东西,爱惜不已。
我觉得,那个等待的人就是师傅。他等了多少年,我不知道,但自从我来了之后,他就一直守望着那个方向。好不容易混进仙乐坊,我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我教阿远习武,与茗儿戏耍,她总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偶尔会笑一笑,虽然动人,却少了几分生机。
深夜,她的窗户依然漏着灯光,对面的屋顶上会有一个漆黑的身影,她的灯光不灭,屋上的身影便不会消失。我不知道她晚上在屋里做什么?但却知道屋顶的人夜夜都来,风雨不歇。
师傅为何不敢露面?后来我好像得到了一点答案。师傅的父母恨那个美丽的女人,他们歇斯底里阻止师傅帮助她,他们巴不得她去死!我有些恐慌,温婉从顺的寒夫人,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两位老人家?
日复一日,师威武馆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生意红火起来,师傅依旧默默在屋顶上看她。她若笑了,他也笑;她若发呆,他也发呆。就这样相依相伴,却永远隔了一丈的距离。在我心里,这一丈却如一世那么遥远。
听李安说,仙乐坊出事的时候,师傅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救人。大家心里都欣喜无比,也许他们的重逢可以化解师傅眉头多年的结。可惜,她没看见,她紧闭着眼睛窝在师傅怀里,表情竟如此安详!师傅疼惜无比,舍不得放开,但终究还是放开了。她便这样走了,轻轻一跃便离开了守护她多年的馆主。
我依然尽我的职责保护她,还认识了她的许多朋友。尽管她不承认,我也猜到了她的身份。难怪师傅不肯露面,一个武馆的馆主如何能攀上泱泱大国的公主呢?我在身边保护,师傅几乎天天飞鸽传信来询问情况,我如实相告:她好像爱上了一个僧人。
信鸽停了五天,师傅才说:那你好好保护他们俩,有事务必通知我。之后,信便越来越少,我知道,师傅是不想亲耳听说他们恩爱的消息。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心情愈加开朗,丝毫不像我从前认识的端庄无比的寒夫人。她整日嘻嘻哈哈与净弘逗乐,给我们做难吃的饭菜,没心没肺地赶我出去,只为跟她的僧人静静呆一会。
形势对师傅越来越不利,可我有什么办法?看见她的笑容总是好的,也许师傅也希望她过的幸福吧。直到他们共住一屋,我忍不住给师傅去了一封信:既然爱她?为何不大胆地说出来?师傅回信说:我不能给她幸福。
那几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又好像是伤心了。我忿忿不平,为何师傅守了这么久,还比不上一个初识的僧人?什么是幸福?相伴相守十年不是幸福吗?处处维护她、帮助她不是幸福吗?女人到底要怎样的幸福?
刘演死后,我迷茫了,净弘看来不是简单的僧人,难道寒夫人看不出来?她被情感蒙蔽了双眼吗?我告诉师傅,师傅说:不会的,应该是你多心了,他不会伤害她。但我的预感很不好,我觉得她错了!
她果然错了,当无数支弓箭轰然射出,我才反应过来,我怎么不早点提醒她?!净弘跟着我一起冒着箭雨策马而去,我狠狠瞪他,为何在事发之后才知道她的重要!?我眼睁睁看她把一切都给了你,难道你还想要她的命吗?!
那几滴鲜艳残红的血,在白袍上分外刺眼,我看见净弘揽住她的胳膊不停颤抖,原来你是在意她的……又为何要伤害她?真的伤透了,她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眼神空洞悠远,我的心忽然疼起来,原来她是一个这样让人心疼的女子。
我不能进入皇宫,只好返回洛阳去告诉师傅。他震惊、愤怒,将案台掀翻,舞了一整夜的枪,第二日,院里所有的树都倒下了。茗儿哭着喊着要去长安,阿远紧紧攥着拳头: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娘!
我们到达长安的时候,恰逢绿林军攻入,全民****,漫天火光,长信宫狼藉一片,没有她的踪迹!师傅握剑的手青筋尽显,双眼通红,猛然跳上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们不认路,只是紧紧跟随,师傅却对地形了如指掌,迅速冲入未央宫!这里的人们疯狂抢掠财物,甚至与自己人大打出手,人性的贪婪暴露无遗,我第一次感受到师威武馆的崇高,大家目不斜视,都只为一个目的!救人!
师傅带我们绕到了一个宫殿后的花园,火势已经朝这里蔓延,他匆匆下马,连想也不想便冲了进去!我们没来得及拦住,回廊轰然塌了下来,紧接着是横梁、屋脊,升起浓浓灰土和烟尘!整个院子陷入一片火海!
“师傅——”此起彼伏的叫喊已经湮没在烧杀抢掠的惨烈中,师傅,为了她,一个心根本不在你身上的女子,值得付出生命么?!值得么?!
虽然你从不曾诉说,但我们都知道答案。为了她,你未曾有过一个女人,哪怕是逢场作戏也没有!你如此毅然决然地要与她赴死,可曾想过你年迈的的双亲?还有我们——这群被你收留的孤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一次,我们都哭了,跪倒在熊熊烈火前。寒夫人,若你还有一丝善心,请在地府成全师傅的心愿吧!我们都给您磕头了!
不能哭,我们该为师傅高兴,他终于可以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等了十年,终于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