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开始空虚起来,像漂浮在空中的尘埃,找不到方向。茗儿很可爱,与我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颠三倒四,我会笑,但心里藏了一丝苦愁。
“姨娘,馆主专门为我腾出一间舞室,我带你去跳舞好不好?”
我迟疑点点头,跳舞这两个字好像很熟悉。
这个舞池不大,四周也没设座,茗儿往乐师席上走去,拿起琵琶。“姨娘,我来奏曲,你跳吧,我很想看你跳舞了呢!”
我在舞池转了两圈,熟悉亲切的感觉。音乐淙淙响起,我不自主地翩然起舞,在振袖一挥的刹那,看见门外的馆主,正愣愣的出神。心里忽然欢喜,因为我有一个观众了。
我停下来,朝门外大喊:“进来吧!”
他表情愣了会,抬脚走进来。茗儿欢快地喊着:“馆主,点个曲子,姨娘跳舞可好看了!”
我带着希冀端看他复杂的眼神,想听见他的答案。
茗儿又说:“佳人曲好不好?”
我笑着说:“好,佳人曲。”我只知道这是一首著名的曲子。
馆主却沉下了脸,“不好。”
我心里一冷,失望低下头,“那我回房了。”
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侧身看我,却久久没说一句话。茗儿偷偷溜出去了,将门带上。我忽然脸红心跳起来,他心里是喜欢我的,应该是的。我不自觉笑着看他,他的表情也柔和下来,缓缓松开手,“苋儿,你不开心?”
“如果你丢掉了记忆,也不会开心的。”
“可是,记起来了更不开心呢?”
我有点慌张,难道我的过去很可怕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到底我有什么样的过去?你告诉我吧!”
他摇头,“何必再提。”
我不甘心,继续问,“那你告诉我,你是我什么人?我们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说,“如果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是护卫,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
什么意思?我不懂,张口就说:“你喜欢我吗?”
他哭笑不得,“身为女子,如此大胆?”
“因为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我不由自主伸手触摸他的脸,刚长出的胡须扎人,为什么一看见他就觉得踏实无比,为什么扎手的胡须扎到心里竟是幸福的滋味?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何不敢靠近?
我太轻浮吗?这样抚摸一个男人……他的肩膀宽厚,他的眼神诚恳,他的嘴角隐忍得让人心疼。我忽然流泪了,“你也不开心呢。”
他握住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苋儿,你不属于我。”
我靠在他肩头,“既然过去已经是一场空,那就重新开始吧。”
他痛苦地皱紧眉头,最终松开了我的手,门外有人在喊:“馆主,该换药了。”
我心里一阵紧张,睁大眼睛问他,“哪里受伤了?”
他沉默转身离去。
我坐在假山后面看池里的鱼儿欢快畅游。寒江雪,寒江雪这个名字在我心头萦绕不清,馆主看画时的眼神我分明看的懂,他深深地爱着她。我心里莫名的恐慌,宛若他是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抓不住他,我便要淹死了。
隔着假山,两个丫鬟在谈话。
“听说,馆主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一直没娶妻。”
“馆主平时那么暴躁,自从她来了,很少发脾气了。”
“唉,我还以为她美艳如花呢,惹得馆主牵肠挂肚。”
“如果没有那道疤,倒也是漂亮,可惜,馆主没有想娶她的意思了。”
“是啊,哪个男人会愿意娶?就算娶个不漂亮,也不会要个脸上开口子的。”
声音渐行渐远,我的心跳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沉重,他为了我多年没娶妻,现在却因为我的容貌而放弃?那个寒江雪在他心里是不是比我重要?心中忽觉孤苦无依,抱着膝盖在池塘边哭起来。没人爱我,没人要我,因为我的容貌,他们甚至不让我出门。难道我的余生就要望着这四四方的天孤寂地度过吗?
连我自己都忘了为何要这样做,但我现在成功了。我偷了武馆的财物和几套男人的衣服,戴着大斗笠,住进了客栈。在钱财用尽之前,必须找到赚钱的方法,不然我得饿死了。但我暂时的目的却是打听寒江雪的消息。
没想到,这个名字在洛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何师威武馆的人要对我隐瞒?
“寒夫人,大善人啊!”
“寒江雪,养活了小半个洛阳城!”
“我还见过她呢,绝代佳人!”
“听说她原本是出逃的公主呢!”
“对,黄皇室主!”
“可惜啊……”
“可惜绿林军攻入长安时,她投火自尽了!”
我诧异无比,“寒江雪死了?”
“谁也不知道寒夫人究竟是不是公主,不过公主确实死了。我从长安来的,昨日才发丧,葬在康陵。”
“康陵是什么地方?”
“平帝陵啊,是以皇后之礼下葬的。听说,平帝和王皇后生前恩爱非常,就合葬了。”
“王家的祖坟都被掘了,王皇后能与先帝合葬,真是更始帝仁慈啊……”
我心生哀怜,问道:“那位王皇后叫什么名字呢?”
“谁知道呢,知道的人都死光了,新朝的史料都被烧尽了,她的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孝平皇后’的谥号。”
我不解,“孝平皇后?”
“孝平是平帝的谥号,不知为何让他们同名。”
很动人的故事,可惜我没找到寒江雪的下落,不过还是打听到冷园的产业,现在冷园当家的是寒江雪的儿子。我忽然心慌起来,她也有儿子,难道她和馆主才是夫妻?听说他经常在夕子酒楼出入,我便径直过去了。
这家酒楼生意红火,我找了个很偏僻的位置坐下来。小二笑着问,“客官要点什么菜?本店应有尽有!只有说不出来的菜名,没有做不出的菜!”
我想也没想,随口说了个,“重庆水煮鱼。”
小二愣了,苦笑着说:“待小的去问问厨子?”
我颔首,“如果做不出来,便叫你们掌柜来见我。”
小二唯唯诺诺走了。我想,水煮鱼好像不是什么难做的菜吧。
没多会,身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我转身一看,一行人围了上来,吓得杯子都打翻了,急忙站起来,像做错事一样低着脑袋。馆主上前拉着我的胳膊,“你还学会自己逃跑了?知道外面多危险吗?”
我偷偷瞄他两眼,小声说:“你别生气,我会把偷你的钱都还给你。”
他忽然哈哈笑起来,众人都面露惊讶。“谁说我要你还钱了?”
“不然你来抓我做什么?”
“回去好好呆着。”
“我不,太没意思了。再说……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留我在身边?”
他没回答,拎着我就往外走,一面说:“你看看你的古怪样子,衣服大了这许多,斗笠根本遮不住脸,倒是显得招摇过市。还有靴子……”他停下来指着说,“前面空了一寸,被踩了你都不知道。”
我耷拉着脑袋,看来我的装扮很失败,可是我还没找到寒江雪呢!
他将我拉上马,恰好搂我在怀里,这种姿势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我乐滋滋地乖乖窝着,侧头靠在他肩上,这一刻,心忽然充实起来,再也没有虚无感,原来抓住他,就是抓住了安宁。
书房里,阳光透过窗外的大树洒下斑驳的影子,照在我身上一道明一道暗,风一吹,忽闪忽闪的。他在找什么东西,翻箱倒柜,我呆呆地望着那幅画,独钓寒江雪……可是明明有两个人,怎是独呢?我好像有个重大发现,激动叫唤道:“馆主!明明有两个人,怎么是独呢?”
他身影僵了一下,转身看着我,轻声说:“因为垂钓的人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等他。”
“那为什么等待的人不上前去告诉他?”
他迟疑了,似乎带着浓浓的鼻音,“不能告诉。”
“那垂钓的人多孤单,不管怎样,有个伴总是好些。”
“你这样觉得么?如果等待的人什么也不能帮他,反而会连累他,害得他一生愁苦呢?”
我惊讶于他的想法,不假思索道:“既然能在冰天雪地默默守候,那不如与他一起垂钓呢!起码两个人都不会孤单,至于什么连累,既是好友知己,又怎会怕连累呢?应当一同分担才是!”
他眉头似乎闪现出一丝惊喜,瞬间又消失无踪,捧起一些竹简,放在我身边的榻上。“你没事就在这看看书,别出去跑。现在战事多,天下大乱,洛阳虽然还没被波及,但也是迟早的事。以后若真想出去走走,与我说一声。”
我欣喜点头,他又捧着一个小箱子,打开,全是布帛。我随意挑一块看,上面写着字。馆主闷闷说道:“这都是你以前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写的什么,看不懂。你自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