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
大吉看着白浪恨不得把鸡骨头都一起嚼碎了吞下去的吃相感叹。
叹了口气,岳雪抿了抿油乎乎的小嘴,满眼敬意的瞅着大吉说:“是啊,这年头能活下去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有几人能如此大鱼大肉的朵颐呢?”
大吉不由一愣,木木的盯视着眼前的这个满脸污垢,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心中暗说能说出如此文雅之词的人绝非出身于市井之家,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小姑娘了,可见这女孩一定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才沦落至此的!
“可不是?”白浪吞下一口鸡肉,又咬了一口,嘎吱嘎吱嚼着说,“这是法租界,日本人不敢放肆的地界,我家又是卖熏鸡的,可我半年多都没吃上个鸡屁股了!想想那些被鬼子占领的地方,唉,人们可怎么活啊?”
“可恨的日本鬼子!”岳雪双眼喷火,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大吉苦苦一笑,伸手撕下鸡头,塞进嘴里发狠似的咀嚼起来,嘎嘎有声,吱吱作响。
……
饭后。
大吉去结账,除了让王老实记账之外,又跟他借了五块银元,走出饭馆不远,把钱递给岳雪……
岳雪扭扭捏捏的不肯要。
大吉拿过她的手,把银元塞给她,说:“你拿着吧!这年头也只有这玩意儿实在了!省着花,应该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了。”
岳雪眼里泪花泛滥,看着大吉,哽咽道:“你……你真好!”
“姐姐,这好像不是女孩子对男人说的话吧?你应该说:你真坏!”
大吉笑着说,然后拽着白浪就走……
“哥,你叫大吉?”岳雪大喊,“记住,以后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我是你妹妹!你是我哥!永远都是!哥,你住了吗?啊?”
大吉没有回答,走得更快。
拐过路口,俩人方才放慢脚步,白浪不解的看着大吉,问:“大吉哥,你怎么不把岳雪带到大吉大利去呢?你看她多可怜!”
大吉喃喃道:“她要是去了大吉大利,比现在更可怜!”
白浪说:“你注意了么?她虽然很脏,可是仔细瞅瞅可漂亮了!”
大吉看看白浪,恢恢道:“有时候女孩子太漂亮,并不一定是好事。”
白浪看着大吉:“大吉哥,你的话我又听不懂了!”
“没关系,就因为你听不懂,我才对你说的。”
嘿嘿,白浪挠着头皮,打着饱嗝,傻笑起来……
。。
入夜。
灯火辉煌。
舞厅妓馆正是烂漫而香艳的消金之时。
天热,姑娘们的装扮更热:开口见底的各色旗袍把或高挑,或丰满,或妖娆,或妩媚的身姿包裹的更加错落有致,楚楚动人。她们使出一切办法,招引男人们的注意,只要你略略一回头,几十双媚眼,上百个飞吻,立时把你弄晕,让你浑身燥热,昏昏然不知所措……
大吉大利门前却很安静,没有香吻乱飞,手绢招摇的景象。
——大吉大利已经客满。
满心惆怅的大吉拖着沉重脚步来到门口,正准备进去,就被一个沙哑的声音给叫住了……
“小爷!”
大吉回身一看,笑了,原来是那个一脸虬髯的日本汉子在给他鞠躬……
大吉看看他,哼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小爷!”他大步过来拦住大吉,又弯下腰去……
大吉一皱眉头:“咋了爷们?玩不下去了,想动粗?”
胡子咬咬厚厚的嘴唇,看着大吉,低声道:“我有件事想求您……”
大吉一摆手:“爷们,认赌服输,没啥好商量的!”
噗通,胡子跪倒在地……
大吉一愣:“你……你这是干嘛?有话直说!起……起来吧!”
一个堂堂的汉子猛然给自己跪下,大吉还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胡子没有起来,跪着说:“小爷,你年纪虽小,但却是个人物!下午,我听这里的姑娘们说了,你为了两个朋友,竟然割下自己的肉生吞……”
“得!得了啊!你别说了!小爷知道了,你下午和姑娘们在门口聊得不错,那明天继续吧!”大吉盯着胡子,“说别的没用!小爷就这脾气!你丫要怪就怪自己太嚣张——让小爷的亲娘服侍你家货,干!幸亏我还有点小聪明,就算没有,宁愿和你们拼命,也他妈没完!你丫就在这儿继续接客吧!等小爷的火消了,自然让你离开。”
胡子抬头看着他,喃喃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我是想请你高抬贵手放过社长!”
大吉认真看着他,眨眨眼睛:“怎么放?”
“不要……不要兑现赌约!”胡子恳求。
大吉一笑:“为什么?”
胡子道:“我们商社现在正跟军部的人谈一笔大生意,正是关键时期……”
“那是你日本……人的家事儿,和咱有啥关系?”
“你若真的兑现诺言,不需要你动手,小野先生自己就会了断的!但那样,我们商社就失去了一位明主,而此地也会跟着生灵涂炭!”
大吉呵呵大笑道:“吓唬谁呢?他自己输了,就要兑现约定,和俺有啥联系?和这地方又有何联系?”
胡子严肃道:“如果你被别人杀了,你的父亲会善罢甘休么?”
大吉怒道:“少他妈挖苦老子,你家小爷有母亲没父亲!”
胡子一愣,想了想,说:“凤姐儿会么?”
大吉喝道:“有话说,有屁放!少扯淡!”
胡子道:“小野君是小野钟将军最宠爱的儿子,他若是在此发生意外,老将军一定不会放过你!包括你的大吉大利!”
“那又怎样?”大吉一瞪眼。
胡子道:“他会军刀一挥,让上万皇军精英攻入租界……”
哈哈……
大吉猛然仰天长笑……
笑得胡直翻白眼,傻了,看着大吉,不知所措。
大吉笑罢,歪着脑袋看着胡子……
胡子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皱皱眉头问:“你的什么意思?”
大吉用舌头磨磨牙齿,淡然道:“小子,告诉你,你丫不说那么多废话,我很可能就当这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你丫这么一说,我还就不信这个邪,非得要按照约定来办不可!”
胡子大惊,赶紧上前抓住大吉的手,哀求道:“小爷……”
大吉奋力挣脱开他的手,回头盯着他,认真道:“你告诉我,要是我输了,他会放过我么?啊?你们会放过我么?”
胡子垂首无言。
“他是日本人,还是将军之子,死了,你们就会兵戎相见!我呢?老子还不到二十岁,死了呢?去找谁说理?日本人死了,就用军队说话;中国人呢?我们的国家凭空被你们侵略,领土平白被你们侵占,国人无辜被你们蹂躏,又他娘的找谁说理去啊?啊?”大吉闷哼一声,双眼喷火,声嘶力竭的吼道,“娘的大日本帝国!娘的大日本皇军!娘的大东亚共荣圈!你们就是一帮强盗!一群畜生!一伙猪狗不如的侵略者!”
说着,大吉大踏步走进门口,把地面踏得砰砰颤响……
胡子看着大吉愤然而去的背影,络腮胡子乱抖,双眼发吃,嘴角翕动,立时没了主张……
。。
小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
他摇摇千斤重的脑袋,揉揉通红的眼睛,瞅瞅正站在他床前的几个随从,问:“这是哪儿?”
他们赶紧扶住他,喃喃:“大吉大利!”
小野拍拍脑袋,看着他们说:“想起来了!斗酒!谁……谁输了?”
几个随从垂首不语。
小野重新躺下,不再出声。
这时胡子从外面端着一碗浓茶进来,看看他们,轻声问:“社长醒了么?”
几个人点了点头。
胡子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对一个挎着武士刀的胖子招了招手。
胖子赶紧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站住!是山本君么?”小野问道。
胡子赶紧站住,垂首道:“是属下。”
“你们回去吧!不要回李家马场了,直接回本部,告诉将军大人我在岛城因为水土不服,突然病故了!一定记住,万不可提斗酒之事!懂么?”小野声音冰冷的严肃道。
山本看看其他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呵呵……
一阵女子笑声从外面飘了进来。
小野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了床底下……
一个白色衣裤的女子袅袅走进了房间……
山本等人就是一愣,赶紧躬身施礼:“小姐!”
女子一双美丽中闪烁着寒光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一下,看看还在摆动的床帏,把手里的长剑放到桌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瞪着他们不说话。
山本连忙上前,笑着说:“小姐,您怎么也来这里了?”
她剐了山本一眼,不出声。
山本灰溜溜的躬身退到了一旁。
她叹口气,走到床边坐下,冷冷道:“我要在这儿休息,你们就给本小姐侍寝吧!记住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有敢违背者,哼哼,”一指桌子上的长剑,“它就是你们的归宿!”
山本咬咬牙,咳嗽了一声,笑道:“小姐,您……您在这儿不合适啊!这里是……是妓院啊!”
她看着山本,把嗓音提高到极限,一字一顿的说:“你——给——我——闭——嘴!”
山本赶紧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