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爱在忧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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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又到了告别的时候,我该走了。大三最后一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刚刚结束,我就开始收拾行礼去西藏,去我、祥善、艾怜都曾梦想过的地方。已经和西藏人民出版社取得联系,出版社报销我的车旅费。我在出版社先实习两个月,两个月后就和出版社签约,我将在西藏人民出版社至少工作八年。

最终还是我一个人,祥善夙愿未了人先去,一想起他清澈单纯的眸子我就泪落满襟。艾怜终究抵不住父母的软硬兼施,妥协了。以前艾怜威胁母亲说,你不准我去西藏我就跳楼。现在她母亲反过来威胁他,如果你去西藏,我就跳楼。艾怜知道母亲的脾性,有点神经质,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且,一向持中立态度的父亲这回也站在了母亲这一边,还有那么多的同学,那么多的亲友的劝阻,艾怜寡不敌众,终于低下了头。艾怜可以说服自己,但说服不了别人。艾怜说,我去西藏是我一个人的理想,可是有那么多的人因为我去西藏而不高兴,那么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我只好牺牲个人的利益。我们终究做不到仅为自己而活。艾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的无奈和伤感。艾怜的眼睛告诉我,他还是非常想去,很想去,这么多日子以来坚持不懈的长跑就可以证明。艾怜瘦多了,这是艾怜长跑的结果。

我说过,我去西藏不是能不能去的问题,而是想不想去的问题。我几乎没有什么阻力,父亲无法阻止我,我甚至都没有想过我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想来想去,我还是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要去西藏工作了,八年。父亲说,好啊,你去哪里父亲都支持。然后就无话可说了,过了片刻,父亲又说,西藏路途遥远,花费较多,我会很快给你寄点钱过来的。我说,不必了。而且大学期间你为我提供的所有费用我都会还给你的。十八岁之前是你应该的,十八岁之后是我欠你的。然后我就挂了电话。非常的冷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为什么不能原谅父亲?他又做了什么不能让我原谅的事?

虽然有些同学以他们的立场来劝我不要去西藏,但绝大多数朋友都对我表示理解,比如凌宇。凌宇是最了解我的人。他说,每个人选择的道路是不相同的。你不可能要求别人和你走同样的道路,你也不必顺从别人和他们走同样的道路。起初你可能以为这仅仅是你个人的理想,然而当你真正实施你的想法时你就会发觉,这不仅仅对你,对很多人都很有利的,甚至对社会都是有利的。因为你成功的实现了你的个人价值。这是凌宇的经验之淡,凌宇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当初凌宇的做法也让很多人都无法理喻,而现在凌宇已经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现在,凌宇在金泰公司的事业如日冲天,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坐上了策划部主任的位置。继《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之后,凌宇又策划了好几本畅销书。更让人高兴的是,凌宇说他获得了一份完美的爱情。他的初恋女友就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最及时的帮助的文水。

我走的时候有很多人来送我。我的宿舍挤满了我的兄弟。我和他们一一握手,拥抱,道别。艾怜坚持要送我到机场。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里,艾怜一直握着我的手。艾怜说,我舍不得你。本来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的。下了车,艾怜抱着,我紧紧的。你会想我吗?艾怜的眼角已经噙满了泪水,这个有着和祥善一样清澈如水的眸子的兄弟在祥善离去后几乎代替了祥善的位置,默默的做着祥善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说,会的,一定会的。然后转过身,朝飞机走去,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就像我在丽江度过的那个大年夜一样,好多好多的短信,好多好多的祝福。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几个小时候,飞机在拉萨贡嘎机场降落。

我走下飞机,给昕雯发短信,我到拉萨了。

昕雯说,我仿佛看见你背着简单的行囊行走在青藏高原的风里。昕雯现在在海南岛的天涯海角。丝路之旅结束后,中国的的西北、西部、西南部,昕雯差不多都转遍了。她现在的目标是中国的海滨城市。

在拉萨我没有出现什么不适,这要归功于我半年多的长跑锻炼。我听从西藏人民出版社的安排,在他们为我联系的旅馆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我就急于想去纳木错。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我要携着祥善的骨灰前往纳木错,去实现他未了的愿望。可是他们不允许我去,说刚到西藏的人起码要在拉萨呆上一个星期才可以去纳木错这种地方,否则就有生命危险。原因很简单,在几个小时内从拉萨的3700公尺口升到纳木错的4700的公尺,中间还要翻越超过5200公尺的山口,这时空气中的氧气含量只有平原地区的一半。曾经有位旅客和你一样,在拉萨时身体状况非常好,到纳木错时体温直接升高39℃,不得不又于当天返回拉萨。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段日子,只好先在拉萨市区转转。

首先去布达拉宫。离我的往处最近也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建筑。唐朝不愧是唐朝,唐朝出了个文成公主,于是就有了布达拉宫。布达拉宫的每一座殿堂的四壁和走廊都是壁画,绝大部分我都看不懂,只能用敬仰的目光进行触摸。布达拉宫分为两大部分:红宫和白宫。居中的是红宫,主要用于供奉佛神和宗教事务,红宫内安放前世达赖遗体的灵活塔,在这些灵活塔中,以五世达赖的灵塔最为壮观。但是最大的陵塔殿却是金顶群下的十三世达赖陵塔殿。这座陵塔殿不对外开放,但带外国旅游团的导游通常能托关系带团进去观看,我就是看准时机,混水摸鱼跟进去的。两旁的是白宫,是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活动的地方。

从布达拉宫下来后去了大昭寺。拉萨是中国的圣地,大昭寺就是拉萨的圣地。在大昭寺可以看到很多虔诚的朝拜者在大明寺门口磕长头的场面,非常感人。很多朝拜者是从几十里外的地方一步一长头磕到拉萨来的。看到这里,我想起昕雯曾经为我描述过的一件事情,跟朝圣者有关。昕雯说,那是在去拉萨的路上。我们的车被一位朝圣者挡住了去路。我们下车发现这位朝圣者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不忍心丢下他不管,于是就把他抬上了车。朝圣者的膝盖流了很多血,于是我们拿出药和纱布准备为他包扎。可他拒绝我们的救治,双手死死地抱住膝盖。我们和他说话,他也听不懂。他和我们说话,我们也听不懂,司机也不懂藏文。我看见朝圣者似乎很焦急的样子,似乎对我们擅自把他抬到车非常不满。可是我们又对他迷乱而古怪的手势以及吱吱呀呀毫无办法。后来我看到他用脚踢门,我才明白他想下车。于是我叫司机停车,朝圣者几乎是爬着下了车,然后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又艰难的撑起来,一跪一拜的顺着原路爬回去了。等我们从拉萨返回来的时候,那个朝圣者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们下车一摸他的鼻息,他已经死了。

听完昕雯的故事,我对她说,我们又何尝不是一个朝圣者呢?向着我们梦想的地方一步一步的靠近,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像朝圣者那样倒在路上,但我们依然无怨无悔,义无返顾。

拉萨的八廊街是购物者的天堂,是拉萨最热闹的地方。西藏的很多特色纪念品如转经筒、唐卡、佛珠、天眼石等都可以买得到。在这里购物很刺激。这里的私摊老板漫天要价,一个人一个价,常常同一件商品不同的摊主开出的价格会相差10倍,特别是比较稀少的货色。所以你一定要学会砍价,心不要软,砍倒半价是远远不够的。我就有一次切身体会。我看中了一个唐卡,摊主说要10元钱,我砍到5元成交,心里很满意。可是当我问另外一个摊主时他说只要一块钱就可以拿下,刚才的成就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沮丧。这就是八廓街,一个让你欢喜让你忧的地方。后来我吸取教训,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下了一把藏刀。我采取在两家摊主面前徘徊政策,看哪家价格低就买哪家的,这把藏刀我通过邮寄送给了凌宇。

在拉萨的日子每天晚上我都可以收到朋友们的慰问电话,远在西藏的我听到兄弟们的声音倍感亲切。艾怜问我在西藏过得好不好,能不能适应那里的气候地形,很想我。我问他找到实习单位没有。他说没有,不知道从哪里去找,原以为可以去西藏,抱了很大的希望,也很努力,可结果还不是梦一场。你走后,我心里空空的,落落的,就想远航的船,迷失了方向。我问艾怜愿不愿意去上海,去凌宇那里。他说,有什么不愿意的呢?现在只要给我一个地方我都会去,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好吧,我明天就跟凌宇说,你作好去上海的准备吧。一周后,艾怜去了上海。艾怜说,我终于有了归属感。凌宇很照顾我。我在上海很好,希望你在西藏更好,永远好。

在拉萨休整了一周后我终于决定去纳木错。一切都准备好了,食物、水、药品、帐篷等。我先搭车到当雄县,再从当雄县步行到纳木错。拉萨至今没有直达纳木错的班车,租越野车一天要1000多,我一个人太不划算。所以只好选择徒步,累点没关系,说不定能在路上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风景呢。

他们说的没错,我开始有了轻微的高原反应,头痛、恶心、呼吸困难。我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喝了点水,吃了点抗高原反应药红景天,状态调整后再继续前行。前面是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土路,凹凸不平,时而有陡坡。据说,一个内地人在西藏室内坐着办公一天的体力消耗等于在内地的平原背负40斤重的装备。现在,我是走路,有时还要爬坡,又背负了那么多的东西,这样看来,我实际上是负重100斤左右,孤身徒步在海拔4500到5000米以上的“生命禁区”。想到这我心里还挺自豪的,几乎有点崇拜自己了。我采取匀速前进的方法,上坡时将身体前倾一点,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千万不能剧烈跑动,否则的话,你有可能猝死!

经过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我终于来到了纳木错。此时已是日落时分,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下,一轮皎洁的明月从纳木错与天交接的地方缓缓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静静的湖面上,那种远离尘嚣的圣洁和超凡脱俗令人感到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洱海月与纳木错的月相比,洱海月未免有点过于小家碧玉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浩大的湖泊,纳木错不像湖泊更像大海。清澈的湖水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迷人,远方的念青唐古拉山默默无语的矗立在湖的对岸。传说中的念青唐古拉山神是一位身穿白衣,头戴白帽,身骑白马的英武骑士。他率领着横贯藏北的唐古拉山脉,匆匆行走于八方以行使他护法的神圣职责。时而碧蓝如玉,时而烟波浩渺的纳木错就是他关怀呵护的妻子。纳木错的旁边堆满了藏民们精心制作的经幡。有一条经幡从山顶一直悬垂到地面,足有好几十公尺之长。纳木错湖畔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玛尼堆,它们由色彩斑斓的石块堆砌而成,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文字,顶端还能看见用以祭供天地的牛头、牛角。

我且行且看且思量。静谧。这种静谧独属于纳木错所有,它使我想起祥善的眸子。微风徐来,纳木错波斓不惊,湖面上还不时有鸟儿掠过,那清脆的叫声愈加反衬出纳木错的静谧。这种静谧只能用一个词语来概括,那就是,永恒。或许我比较幸运,来到了别人一生也无缘到达的地方,看到了别人一生也无法看到的神山圣水,这主要归功于我的造化和执著。然而,此刻当我面对西藏最神圣壮丽的山水时,我只能沉默。很多的东西只能说面对,神山圣水的内涵需要我一挚子去领悟。

我沿着纳木错湖岸行走,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祥善的名字,把祥善的骨灰一点一点的洒在纳木错里,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纳木错里。我伫立在西藏神圣的大地上,我面朝一望无际的圣湖,纳木错,我们想了你好久,我们等了你好久。我弯下腰,虔诚的捧起一汪圣水向空中慢慢的抛洒,美丽的水花幻化成千万颗水珠,下落,下落。我看见祥善了,我看见祥善的眼睛了,那么的晶莹剔透;我听见祥善了,我听见祥善的呼唤了,哥,我想去纳木错,哥,我想去纳木错……祥善临终时的声音在纳木错湖泊的上空久久回荡,曾经悲惨的一幕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抱着祥善,坐在开往医院的车上,祥善的身体到处都在流血,流血。我已看不清祥善的脸,但我仍然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落在祥善的脸上,落在祥善的身体上,与他身上流淌的血液融为一体,血泪交融,血如泪,泪如血。祥善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哥,我想…去…纳木错……祥善静静的躺在我的怀里,躺在他去纳木错的梦里,永远的闭上了他那清澈如水的眼睛。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终于隐没在念青唐古拉山后面,无边无际的黑暗淹没了纳木错,淹没了我。我对着天空呼喊:

祥善,你在天堂还好吗?你寂不寂寞?有没有人欺侮你——我终于停止了回忆。我实现了我的梦想,可是这次梦想的实现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以后我在西藏的日子静如止水。每天很早就起来,骑着脚踏车去上班。看稿,改稿,策划选题。周而复始。晚上看大段大段感动我的文字,写大段大段感动自己的文字,常常是写着写着就忍不住掉下眼泪,这时候我就大口大口的喝黑咖啡。依然是一个人,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忧伤到死。可是我心中还有梦吗?我热爱西藏,但八年之后我依然会离开西藏,内心深处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永远呆在一个地方的人。每隔一段日子,昕雯都会给我寄来一张当地的明信片,告诉我她在哪里。每次她都在明信片后面写上这样的文字:我始终是一个漂泊的人,你说找像风那我就像风吧,从一场繁华漂泊到另一场繁华或者从一场苍凉漂泊到另一场苍凉,不知疲倦。总有一天,我会像昕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