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军训如期而至。
我的可怕的军训如期而至。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回忆我的军训,每当运动进行曲这首振奋人心的曲子无意间飘进我的耳朵时,我的心会一阵痉孪,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痛。我敢说,那种感觉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真切的体验到。那一段日子仿佛一场梦,漫长而恐惧,梦醒的时候我大汗淋漓,心力交瘁,却依然脆弱不堪。
我是一个孩子,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感到害怕,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安静我寻找自我。两个人的时候我可以任性的表达自己,三个人的时候我只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四个人的时候我只好保持沉默。我是一个孩子,他们都是大人,在大人面前小孩子没有说话的权利。
军训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三个人,而是一大堆一大堆人,在一大堆一大堆大人面前,像我这么一个孩子很容易被淹没得无影无踪。所以逃避是我唯一的出路。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大地在冒着蒸气,肆虐的狂风刮起漫漫尘土,尘土侵袭着我们干燥的肌肤。永远是几个单调的动作,重复了一千遍一万遍,却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张张扭曲的脸,一声声苍白的抱怨,永无休止的喝令,用心良苦的教官恨铁不成钢。每一次筋疲力尽之后,我们的内心也同样乏力委靡,躺在滚烫的大地上再也不想起来。每一次短暂的休息,一大群人涌上饮水机大口大口的灌水,每当这个时候,祥善总是快速的跑过去,拿两个一次性杯子,装满水,然后快步走回来,一杯给我,一杯给他自己,然后我们两个一饮而尽。每一次我想去的时候,祥善总是抢先一步,拦住我,不准我去,你坐在这休息,我去!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定,而我竟然就听他的话了。望着他奔跑的背影,我的心里默默的流泪。有一次很久不见他回来,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不是水,而是一支冰棍,他笑了一下说,水被抢光了,我给你买了一支冰棍,你快吃,吃多少算多少,马上就要上操了。冰棍在阳光的爆晒下已经融化了,清澈的冰汁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我知道那是我的眼泪。
整个军训我的兄弟们给了我很多的关怀,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和鼓励,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过那段如梦魇般的日子。never由于身体较胖的原因被教官赦免,适当的参加几次训练就够了,条件是不参加训练的时候要做一些义务活动。所以当我们休息的时候就看见never一个人挥着高压水龙头不亦乐乎的给冒着热气的操场灌水,偶尔有几个女生尖叫着跑过。never总共只参加过两次军训,开始的时候一次,结束的时候一次,他说这叫有始有终。每次never的到来总是能给我干涸的心田几许快乐的源泉,和他在一起他总能把你逗得哈哈大笑,尽管每次笑过之后我的内心依然充满忧伤。我总是叹着气跟他说军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总是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忍着点,黎明就在眼前呢!然后自己就说,不行了,我得撤了。说完就一摇一摆的走了,半路中还回过头来对我大喊,兄弟,坚持住啊,我下次再来看你。
与never不同的是,艾怜倒是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其实艾怜也可以像never一样请假的,因为他也是肥猫一族。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他说,我虽然不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但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也要做到,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豪情,这一点倒是我十分欣赏的。
艾怜就排在我前面,他的动作十分别扭,我站在他的后面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发笑,虽然自已的动作也不怎么标准。尤其是踢正步的时候,我把注意力都集中艾怜的身上了,以至于我的速度要么跟不上要么就太快了,跟不上被后面的人踢着也就算了,太快了就踢到了艾怜,艾怜就哇哇大叫,像女生似的,踢到我了,又踢着到我了!一点也不给我留情面,为此我没少挨教官训。比较严重的一次是教官罚我站一个小时的军姿。那一刻我有点恨艾怜,艾怜却跑来向我道歉,哭着脸,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阿文,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你以后踢我再也不叫了。其实我也知道艾怜不是有心的,怪就怪他那让人忍不住发笑的动作。后来,我仍然时不时地踢到他,他再也没叫了。仅仅有一次,他习惯性的叫出了声,但他马上改了口,说教官,我脚抽筋了,然后就顺势歪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我不曾想到艾怜这么会演戏,他说还不是为了你嘛。呵呵,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每次休息的时候,艾怜总是靠在我的肩膀上没完没了的叫累啊累,我发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参加第二次军训了,然后脱了鞋,也不管臭不臭,一边揉他的脚一边问我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看见祥善递水给我喝,总是万千感慨的对我说,阿文,我好羡慕你啊!为什么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呢?阿文,你以后也这样对我好不好?我说好啊。他又妄自尊大,那你现在去给我打一壶水来好不好。我说好啊。然后我就去给他打水,回来的时候艾怜换了一副伤感的表情。我看见他清澈的眸子一直盯着我看,里面有股温热的东西在滚动。我把水递给他,说这么大人了还哭啊!艾怜说,谁说我哭了啊!有一粒沙子掉进我的眼睛里,我揉啊揉沙子没揉出来却把眼泪揉出来了。然后他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阿文,你怎么这么老实呢?我叫你去打就去打啊!其实我一点也不渴,哈哈,我是在逗你玩呢?
北京这几天没完没了的沙风暴天气激怒了天公,几声响雷就炸出了一刻钟的倾盆大雨。北京是很少下雨的,所以当豆大的雨点狠狠的砸下来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到阳台去观看这场声势浩大的协阵雨,一种下坠的快感自心底蔓延,冰凉的气息排山倒海般的涌来,想不到北京秋天的雨天竟然这么冷。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我的兄弟,凌宇,我很想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凌宇,下雨了,你的心情还好吗?
凌宇没有参加我们的军训,因为他的肝病还没有痊愈,也因为这虽然是同一个班但他却不得不暂住在离我们公寓几百米远的小平房里。小平房偏僻、阴暗、潮湿,凌宇的心情也终日不见阳光。每次军训结束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的走进凌宇的小平房,看一看凌宇。每次我进来的时候总是先把所有的窗户打开,然后我就看见凌宇斜斜的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的抽着烟。每当这个时候,凌宇总是对我说,每当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会把所有的窗户关掉,我不需要阳光,我要大片大片的黑暗把我笼罩,让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然后一个人在黑暗中大滴大滴的流泪。我说,凌宇,你绝望了吗?如果没有就不要折磨自己了,明知道抽烟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要抽那么多呢?凌宇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经绝望,但我知道我的病已经好了,为什么学校还要把我隔离呢?不知道你是否看见过我,好几次我偷偷的溜出来,一个人站在看台上远远地看你们军训,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和你们隔了一个世纪,我被这个世纪遗忘在了上个世纪。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本来今天结束的军训不得不推迟到明天。人往往会因为偶然得来的幸福而欣喜不已,却往往不能把握手边的幸福。因为下雨,所以我们获得了军训期间难得的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因为我们太累了,所以为这一天的突然降临而疯狂,很多室友一听到雨声就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忘乎所以的叫骂,发泄自己长期以来积压在心里的郁闷。
室友们又开始挤在never狭小的床上玩牌,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我不能写字,不能看书,不能打电话,所以我的心像一颗到处飘泊的尘埃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我向never借来CD机企图让无边无际的韵律安抚我动荡的心,然后我就听见伍佰沙哑的声音直击我内心深处柔软的一隅,顷刻间我身上无处不在的忧伤幻化成两眼热泪夺眶而出。我爱伍佰,爱伍佰的歌,很爱很爱。我是一个离不开音乐的人,如果没有音乐我宁愿死去。喜欢古典,喜欢民乐,喜欢流行的伍佰和齐豫,最喜欢喜多郎。我的朋友,昕雯,蓉,还有后来的兄弟,他们都知道我喜欢喜多郎,常常买喜多郎的磁带、碟送给我。
允许我说说伍佰吧。我喜欢在黑夜里感受着伍佰的忧伤,感受着他那用泪水浸泡出来的声音,这种声音溶进我的血液,流遍我的全身。《翅膀》、《爱你一万年》《梦的河流》《路》,一首又一首,一首比一首忧伤,我的灵魂就与伍佰的忧伤在黑夜里一起飘飞。
第一次听到伍佰的嘶哑而忧伤的声音是在一个无眠的夜,伍周童在他的“零点乐话”里为每一夜归人和无眠者点了一首他最喜欢的歌:伍佰的《白鸽》。我至今无法忘记,当《白鸽》响起的那一瞬间,我的心灵是如何的震撼。远方永远是神秘的,尽管没有厚实的衣裳为我遮风挡雨,我仍然要去远方寻找我的梦想。现实给了我太多的冷漠、残酷与束缚,我要去远方寻找属于我的自由。我越过高山,飞过河流,穿过丛林,风无情的撕裂我的羽毛,雨冷酷的击打着我的翅膀,猎人的枪留给我疼痛的血。我用冷峻的目光傲然的面对着一切。我用喑哑的声音告诉我亲爱的母亲和挚爱的朋友,我会坚定,好好的活,纵然带着永远的伤口,至少我还拥有自由。
我爱上了《白鸽》,从来没有哪一首歌像《白鸽》这样能引起我如此大的共鸣。在以后的每一个黑夜里,我一次又一次的聆听着《白鸽》,一次又一次的为《白鸽》泪流满面。我常常想这是怎样的一只白鸽呢?为了自由,甘愿忍受任何的痛苦。自由到底是什么?自由有多高贵?也许自由只是每个人心中的梦而已。而梦永远是美丽的,永远值得我们去追求的。我是一只白鸽吗?不是。我能忍受任何的痛苦吗?不能。我愿意成为一只白鸽吗?愿意。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学学白鸽的坚忍,尝试着去忍受一个个无法预知的痛苦?我想,应该是的。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而且每个人都可以找出一个理由来说服这种痛苦是有价值的。而自由是最好的借口。
我常常听见伍佰的哭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思维如蛇一样游走,两只瞳孔发出绿幽幽的光。马上,《痛哭的的人》、《流浪情歌》就来了,来得猛烈,它们无情的撕开了我昨日的伤疤,要我赤裸裸的面对已走过的岁月和将要走进的岁月。绿幽幽的光不见了,被我的泪水打湿了。我不知道伍佰是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但我想,伍佰一定是个坚强的男人,他一定也有想痛哭的时候。有时候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爱上一个人从不后悔,爱就爱了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呢?离开是一件残忍而痛苦的事,岁月也无法将其完全过滤。于是,偶然的时候想起一些偶然的人和偶然的事,痛苦便是自然而自然的事了。那么,怎样解除痛苦呢?最好的方法就是痛哭。于是伍佰哭了,哭得很狼狈,哭得我忍不住为他心碎。好吧,既然这样,就陪着伍佰一起痛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偶尔痛哭一次也并是坏事。
我不能不提《挪威的森林》的,《挪威的森林》堪称情歌的经典。我不知道伍佰为什么把这首歌叫做《挪威的森林》,是受村上春树的影响,还是真正存在着那么一片令人迷惑而美丽的森林,它的名字就叫做挪威的森林?不过和伍佰一样,我也渴望拥有并走进那片森林:那里的空气充满宁静,那里的湖面总是澄清,那里有从树叶缝隙间投下来的点点美丽的光圈,那里有成群的鸟儿自由的歌唱……伍佰是个不愿将往事重提的人,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只是感情的伤口很难愈合。伍佰也不想欺骗自己,他也知道他心中的枷锁不知何时才能解脱。曲调适中,少了歇斯底里的呐喊,更多的是真情的流露和内心的独白,重金属的敲击也没有震耳欲聋的感觉,和歌词、旋律配合得相当默契。
此刻,伍佰在我的心里孤独的歌唱,纵使带着永远的伤口,我也要拥有自由。我有伤口,我却没有自由,这段残酷的军训在我的记忆里涂满了黑色。这段日子里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整日整夜的等待着尖利刺耳的军哨声的到来,这样的日子如炼狱,而我就是地狱中的西西弗昔。艾怜又不经意间看了我一眼,然后他说,阿文,你哭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那么纯澈,如两颗水晶。艾怜又说,你不会是像我一样有一粒沙子掉进眼睛里揉啊揉沙子没揉出来倒把眼泪给揉出来了吧!我看着艾怜的眼睛说,是的,我哭了。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
然后我就听到祥善在外面叫的我名字,我跑出去,却听到他叫我,哥。
他说,哥,我给你买了菠萝。
祥善比我少两岁,我没有要他叫我哥,而他却叫我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自心底荡漾开来。
我握着祥善的手,说,谢谢你,祥善。
祥善的脸微微一红,腆腼的笑了笑,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说完祥善健步如飞的走进了他的宿舍,我目送祥善的背影,我强烈的感觉到祥善将会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兄弟。
军训结束的那个晚上军官和我们在露天操场上唱了很多曾经让我心碎的歌。晚风吹拂着我的脸,空气里飘着伤感的味道,很多人唱着唱着就哭了,而我却始终没有开口。有些歌在心里已经唱了千遍万遍,却始终不曾开口,我怕我一开口这些歌就会失去感动我的力量,我静静的坐在操场上认真的听如潮的歌声。我抬头望天,今夜星空灿烂,月华如水温柔的抛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祥善突然问我,哥,你为什么不唱。
我说,我唱不出来,我嗓子哑了。
那我也不唱了。
那一刻,我难过得流下了眼泪。
曲终人散的时候我没有回去,我想一个人梳理一下自己紊乱的心情。偌大的一个操场只有我一个人孤影徘徊,夜的静谧能让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种旷古绝伦的悲凉潮水般的涌来。我的军训结束了,我的梦魇结束了,明天将是我的新生活,我站在操场的中间,面朝巨大的黑夜,我再一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