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宁拒绝参加长老会合议之事,一时激起轩然大波,几乎每个长老都在怒斥宋子宁目无尊长,没有长幼之序,家中教导无方。
这教导无方四个字,无疑就是冲着宋仲年去的。然而宋仲年并无恼怒,也未发作,只是静静听了,在无人时一声长叹。
不同于长者们几乎一致的指责,前来吊唁的宾客以及宋阀里年轻一辈、旁支附庸,却都是赞叹。老夫人刚刚归天,宋阀主家守灵的人就开始变得做做样子,众人谁都不傻,他们这等作派,又能瞒过谁去?这个时候,才看出谁是真的和老夫人感情深厚。
转眼间又是几天过去,宋子宁依旧不吃不动,看样子是打算守足十四天。按过往惯例,这样守灵七日已足够,但是宋子宁却觉得再加上七日也无法纾解心中哀伤。
清晨时分,宋仲年起身洗漱完毕,用罢早膳,在书房中看书喝茶。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会有新的宾客上门,该来的都已经来了。一些重要宾客不能久留,开始陆续离去。迎来送往的事情少了,他也终于清闲一些。
见宋仲年得了空,老管家就道:“老爷,现在其他房的长老们闲言碎语很多,有人公然在大庭广众之间指责您年老昏馈,要您退位让贤呢!他们如此嚣张,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宋仲年安坐不动,品了口茶,方道:“他们对子宁有什么说法?”
“还能有什么好话吗?都是说七少爷目无尊长,不敬长老,不知礼法之类的。说他已经不是宋家的人了,还跑回来干什么。”
宋仲年脸色铁青,嘿了一声,道:“这些家伙,为了自己那点私利,连点是非黑白都不顾了。我看就是宋家倒了,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就是这个理儿!老爷,您也得想想办法啊!再这么下去,局面可就不大对了。”
宋仲年叹一口气,道:“子宁心有介蒂。而且他现在怎么想,我也不清楚。若是他肯接家主之位,自然是最好。只不过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就算能力到了,怕是也难以服众啊!”
老管家有些着急,“七少都不能服众,那其他人就行了吗?其他几个房头的那些公子,哪个比得上七少?老爷您担忧的未免有些多了。”
话一出口,老管家就急忙跪下,道:“我人老糊涂,说错话了。”
宋仲年苦笑,摇了摇头,道:“你说得没错,老祖宗还在的时候,就是觉得我心太软,遇事犹豫,瞻前顾后,不能决断。这一次我没有怎么争,其实心里也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坐这个位置。”
老管家又急了,还想再劝,宋仲年道:“不必多说了,走,陪我去看看子宁吧。阖族上下,有哪个的孝心比得过子宁?可惜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正看清人心,老祖宗若是看到今日情形,怕是早就会动手整顿家风了吧。那些人,才是不知礼教,不尊祖宗!唉,这样的宋家,散了也罢!”
当宋仲年来到灵堂时,宋子宁依旧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宋仲年向安国夫人的遗像看了一会,方道:“可还受得住?”
“我辈修行之人,十几天不吃不动算得什么?”
“辛苦你了。”
“不辛苦。”
宋仲年点头,道:“阀内的事,以后你也要多操点心。长老会那边,已经有你一个位子了,虽然现在只能议事,不能决议,但……”
宋子宁打断了他,“老祖宗当面,就不要说族里的事吧,她老人家知道了会生气。”
宋仲年有些尴尬,道:“我知道当年之事,你心中是有芥蒂的。也怪我,没有一力保你。”
宋子宁摇了摇头,道:“当年之事也不是坏事,现在我就过得挺好。只是没想到族里的人性子都这么急,连四十九日丧期都没过,就急着议事了。”
宋仲年老脸微红,叹了口气,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各房各家都逼得很紧。而且外面形势也很急迫,由不得我们拖延。老祖宗临走之前,关于宋家今后怎么安排,连一句话都没有留,这才弄成今日的局面。”
宋子宁淡道:“老祖宗就是留了话,若不和某些人的心意,他们也会说成她老人家年老糊涂,做不得数。”
宋仲年勃然大怒:“谁敢?!”
“他们怎么不敢?”
宋仲年怒意渐渐消退,最后长叹一声。
宋子宁道:“您要是想我来管这个家,破这个局,可要想好了,我的行事和您不太一样,到时候有什么看不惯的,再来插手,可就晚了。”
宋仲年微惊,道:“你想做什么?”
宋子宁道:“什么也不想做。丧期一过,我就走了。”
宋仲年不知怎么,在失望中又隐隐松了口气。他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心意,起身拂袖,道:“还有些时日,容我再想想。”
等出了灵堂,老管家走近一步,放低了声音,道:“老爷,您还要想什么?少爷好不容易才松了口风!”
宋仲年苦笑道:“他就算答应了,想扶到家主位置上,也要我这一房押下全部身家才有可能成事。弄个长老倒是容易,但以子宁心性,一个长老哪能安抚得了他?”
“老爷,您不是打算扶少爷做家主的吗?怎么又变成安抚了?”
宋仲年咳嗽两声,道:“此事确实有些难办,而且子宁好像对这件事也不怎么上心。”
老管家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宋仲年横了一眼,不由低头道:“老仆逾越了。”
宋仲年叹一口气,又摇了摇头,就向自己居处走去。这个时候本该是长老会议事时间,不过长老会现在每天都开,内容一成不变的是各房各家为了利益争吵不休。每次争论到最后,基本都会吵到分家这个话题为止。
想起长老会,宋仲年就大感头痛,而且许多人明里暗里动作不断,公然顶撞都是常有的事,也让宋仲年老大不痛快。想着长老会上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事,宋仲年就想过个清静的下午,不再去招惹麻烦。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如飞而来,一路疾奔到宋仲年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家主,大事不好!有位,有位贵客来了!”
宋仲年听得莫名其妙,脸色一沉,斥道:“慌慌张张的象什么样子!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是,家主!是这样,有位客人到了庄园门外,想要进来。”
“什么样的客人?”
侍从左右看看,见没有闲人,方压低声音,道:“那人自称夜千,指名道姓的要见七公子。”
宋仲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道:“是他?没有弄错吗?”
“他生得好生年轻英俊,简直就不像凡人,小的曾经在陆外执勤时见过那人,一模一样,绝对没错!”
“他怎么来了?”宋仲年一时大感棘手,竟有些不知所措。
“家主,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将他拿下?”
“胡闹!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乱来!你现在先把他带到偏厅去,绝对不能让宾客们看到,也不得让其他人知道。若是走漏了风声,我拿你是问!”
那侍从忙道:“小的明白,这就去办!”就如飞而去。
宋仲年只觉得一阵胸闷气喘,定了定神,凝思片刻,却依然不知所措。身为宋阀家主,帝国渭国公,再是式微仍知晓一些他这个层级应该知道的事情。千夜在军部重地悍然击杀栗风水,已足够让人震惊,此后在中立之地一系列战例,更是在帝国上层悄悄流传。还有一说,军部重臣卫老秘密前往中立之地,却一去不返,似乎也和千夜脱不了干系。
更让宋仲年头痛的是,千夜近来与帝国许多大人物有了牵扯,个中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涉及到指极王这样的大人物。而且不知为什么,据传宫中李后近来对中立之地也十分关注。这种情况下,如何对待千夜就要格外谨慎,甚至有些说不得碰不得的感觉。
除此之外,千夜自身也绝不是个好惹的主。他自血战成名,每每以弱战强,修为提升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更被指极王认为有通天之途,大道之姿。如此人物,哪好轻易得罪?真有一日千夜踏足至境,哪怕只是擦个边,那么得罪过他的人恐怕都要睡不着觉了。
千夜本身血族身份已经昭示天下,现在却公然跑到了宋阀门口,只要让他进庄,就是一个把柄,日后说都说不清楚。
宋仲年不禁有些暗恨千夜行事不把稳,他倒是换了个名字,可是没改容貌啊!况且夜千和千夜又有什么分别?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无论宋仲年如何掩饰,怕都盖不下这个消息,以宋阀如今四处透风的情形,用不了多久就会人尽皆知。可以想象,在长老会上,又会有多少人借此发难。
正是头痛之际,老管家看出了宋仲年的为难,道:“老爷,那人素来和七少爷交好,何不将这事交给少爷,让他去处理?”
实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宋仲年恍然大悟,道:“甚好!就当如此。”
老管家连忙返身回转灵堂,将此事和宋子宁说了。宋子宁神色复杂,又好气又有些感动,摇头道:“这家伙,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