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钊良的状态一直很不好，主要是心态，一再干扰他的学习。转眼已经是四月了，天气地慢慢地转热了，很多人忘了冬天是怎么过去的。只感觉自己冷了好久了，应该享受一下温暖的感觉了吧。
五号那天，质检考试。考场设在大礼堂，整个高三的同学都在那里考。考试的时候，他并没有发挥好，在考试的过程中，他要一边抓痒一边思考，他旁边的同学，又一直叫他念答案，考语文的时候，他的作文没有写好，考数学的时候，他只做到填空题。有时候，老师经过他身边，他有种想哭泣的感觉。考文综时，他的头痛得厉害，眼睛老是要合上，因为中午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考完后，他直接回了宿舍，睡过去。第二天不用上课，他害怕地想，如果今天是高考，那一定全完了。三年的努力就会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成绩公布的那天，曹钊良考得并不好，第一名并不是他，他笑着的看自己的分数，心想，我为何要如此在乎一次的失败呢？经过了那么多的困难，不都捱过来了吗？
课间的时候，陈阳老师把曹钊良叫到办公室，说：“钊良，你这次怎么考得这么差啊。退步得也太厉害了吧！”
陈阳老师当然不知道曹钊良的事情，他也没有对陈老师说，他的回答是：“老师，我这次主要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才会考得那么差，下次，我向你保证，一定考出正常的水平来。”
这次考试，林阿雪考得还算不错，当她得知钊良考不好时，头脑里的第一个反应是，钊良的身体一定不舒服，不然，怎么可能考得那么差呢？
细心的阿雪写了一张纸条托人偷偷夹进曹钊良的书里，她再也不能忍下去了，想对钊良说什么。
晚自修的时候，曹钊良看到了它。
钊良：还好吗？近来如何了，你的成绩我已经知道了，没有关系的，那不过是一次演习嘛，不是正式的考试，不用太在意，不代表你的真实水平，你不能灰心、不可以放弃，知道吗？
还有，你要注意身体，有时，抽点时间，练练身体，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如果你的身体垮掉了，那你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知道吗？好好珍惜自己，我不要看到我的钊良，有哪怕一丝丝的损伤，不要他有任何的病痛。答应我，好吗？
嗯，到此吧，为了共同的约定，我们一起努力！
阿雪
几天后，曹钊良不在教室里，黄朝阳正一个人在教室里看书，为了一道题目发愁着，他顺手拿过曹钊良的参考书来看看如何解题，正好，无意中，他看到了那一张纸条。这一刻，他明白了，曹钊良与林阿雪两个人还是走在了一起，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一时，他有些不开心，也有些无奈，也有些高兴吧。心里的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当曹钊良回到教室时，黄朝阳看着他，曹钊良奇怪地问，怎么了，这样看我。黄朝阳一句话也不说地，哼的一声看自己的书。
有时，见到林阿雪，黄朝阳就想过去跟她说什么，想告诉她，他喜欢她，可是，又想到，她已经是曹钊良的女朋友了，就止步了，慢慢地，他都害怕看到林阿雪了，怕有一天，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毕竟，他自己知道，阿雪并不喜欢他。
侨园高中又换新貌了，新建了一幢实验楼，还有多了一些绿化，整个操场焕然一新，几场雨后，操场上的马尼拉草呈现出一片翠绿，生机勃勃的样子，只要有雨水，快要干枯的马尼拉草都会重新换上一身绿装，证明它旺盛的生命力。它让人看到希望，看到只要不放弃，就不会死去。天晴的那天，曹钊良看到了那片翠绿的草地，他就想，什么困难也不能把我打倒，我一直都是最坚强的。
当曹钊良意识到好久都没有去看他外公外婆时，已经是四月的中旬了，去的时候，一个在他外公家里租房子的大叔说：“你应该抽点时间来看看你外公、外婆的，你已经很久没有来了。”曹钊良说：“知道了，谢谢你，大叔。”
他外公外婆家里，一切依旧，他能感受到的，依然是以前的那种感觉，谁对他关心，谁对他冷漠，一如以前。
这几天，他外公正生病着，一直躺在床上，他外婆则一边忙家务一边在外打短工。总算他外公的病是旧病发作，并不是很严重，曹钊良才放心了点。不过，当他听到他外公咳嗽的声音时，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恨不得立刻出去打工挣钱，给他外公治病，他开始后悔自己再读这最后一个学期，他感觉自己很残忍，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让外公外婆为自己付出那么多。
好不容易，他外公的咳嗽声才停住，曹钊良放下手中的笔，悄悄地走进他外公的房间，房间里一如以前，古式的床、桌子、衣柜，过时的黑白电视机。
他看到他外公，面容憔悴，削瘦见骨，头上的白发零乱，眼睛闭着，呼吸声急促，手露出被子外，曹钊良小心地把他外公的手拉进被子里，心里想着，不管怎么样，外公，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你要好起来。
傍晚的时候，曹钊良的外婆才回来，曹钊良正背英文单词，其实，他才翻开书一会儿，刚才，他在厨房里做晚餐、洗碗，他知道，他外婆在外劳累了一天了，回来还要忙家务，太辛苦了。
“外婆，你回来了。”说着，曹钊良见他外婆笑容满面，不过，显然，可以看出她脸上的脏物，还有些许的疲惫。曹钊良心里有些伤心，他想，外婆真的好伟大，好乐观，她可以用一个笑容，掩饰她所有的疲惫与痛苦，让人觉察不到。
“你还在看书啊，休息一下，去你舅舅家看看电视，等一下，我做好饭了，再叫你进来。”
“嗯！”
曹钊良外婆还没有休息，还没有喝一口水，就进了厨房，看到一锅子的面条煮得好好的，碗碟洗得干干净净地，他去打曹钊良问：“面条是你煮的吧。”
“嗯，刚才煮好的。”
“傻孩子，你只管看你的书好了，这些事，我自然会做。”
“没有事的，反正，刚才也没有事做。”
四月一恍而逝，那些忙碌的脚步、孤单的背影、落寂的心情，那些日日紧张、夜夜挑灯而战的寂寞与无奈，都随着四月的流逝而找不到痕迹，然而，草长莺飞、四季变换、昼明夜黑……时光的轮转分分秒秒从不停息。
五一节，高三才放了两天假，５月３号，是省质检，所以，这两天假期很少人能安心地玩的，许多人都没有回去，都留在学校里复习。大家都想着上次的考试，一中的学生考得很好，分数在４２０分以下的就没有给排名了，而这一分数段的人，在侨园高中，是最多的，曹钊良的分数也才４５０分，差不多要排在最后了，为此，他也有些担心，有时，他会觉得不知如何复习，有些乱乱的，总感觉，学习秩序很乱，效率不怎么好，好像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成绩就一直是那一个样子了，似乎是定型了。到四月底，侨园高中的第一轮复习才算全部完成，当别的学校已经进入以练习为主的阶段时，他们才走到这一步完。
５月１号那天，侨园高中的宣传栏里开始写上了高考倒计时，那一个数字，明晃晃的，让人看了觉得有些刺眼的感觉，有些难过。有些人开始后悔，自己三年来，没有好好学习，就这样子荒废了许多的青春时光。
５月２号那天，曹钊良收到了他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以来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
来自倪雪。
哥：展信佳！
还好吗？最近，知道你很忙吧，最后的一些时间了，快考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呢？打算考哪一所大学没有，呵，先祝你成功吧，最后的一些日子，希望，你一切如意。
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变化吧，上班、下班，睡觉，生活就这个样子了，过年的前后，也没有什么休息，还是要上班，只打了电话给家里人还有你，可恶的是，你居然把我认错成别人，真是讨厌，看我以后见到你，怎么揍你。
不久，我也要回去了，具体时间还不能说清，那时，可能，你已经高考过了吧，有机会的话，再一起聚会，喝个痛快吧。
不管你考得如何，我一如以前地支持你，愿你天天快乐，金榜题名！
看完信，曹钊良微笑了一下，心里想，倪雪，你还好吗？哥，也许会让你失望的。
过了四月，曹钊良的皮肤病才好些，他忍受了两个月左右的痛苦，这两个月里，他几乎是每天都咬着牙根，忍着痒和饥饿过日子的，偶尔会有几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跑回宿舍冲凉，这样一天天地走到了现在，其中的辛酸、苦痛，他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下来了，他没有向他父母索求什么帮助，不过，他会羡慕那些有家长关心的同学，羡慕他们的父母会到学校看他们，会给他们应有尽有的帮助。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那些，他宁愿不要。有一个星期日，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因为看病要花钱，那一个晚上，他没有钱吃晚餐了，晚上，在宿舍里，他一个同乡给他拿来了２０块钱，转达他父母的话说，上一个礼拜他拿了７０块钱来，这２０块钱给他添着用。下一个礼拜他只能用２０块度过去了，对于他欠学校钱的事，他父母至今依然是只字不提，他也没有说起，也不敢提起。他自立惯了，向他家里人要钱怕惯了。
省质检，曹钊良很顺利地完成了考试，也许，这次，他考了几分，高考时，也就只能考那一个分数了，毕竟，一切都是那样子的，他无法安心学习，但是，还是一直走到了今天，考完的时候，他心里就想着一句话：事实如此，我已经尽力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是５月７号，曹钊良只考了４９０分，与他估计的差不多，这一个分数，只能上一所普通的大学，曹钊良本来还有幻想的，他曾幻想着，高考时，奇迹发生在他身上，他考了一个很高的分数，可是，这一个幻想，就如不经一折的树枝，一折就断。根本就不可能。
学校开始收取高考报名费，但是，曹钊良还欠学校的钱，学校不让他交高考报名费，除非他先把那笔钱交清，而曹钊良的身上已经不够３００块了，他用了一部份，心里想着不给学校了，他想拖到高考的前几天。
他一连几天，都烦恼着是应该向阿雪借，还是向陈阳老师求助。
最后，陈阳老师帮助了他，他把事情告诉给了老师，在陈阳老师的帮助下，由校长出面，再让曹钊良拖一个月，高考前，交清，为了那些不够的钱，曹钊良心里想，难道连最后一个月了，我也要过着三餐不饱的生活吗？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为此，他又写了几篇稿件投出去。
平静了几天，学校组织学生进行高考体检，曹钊良又遇上了麻烦，医生要求曹钊良做彩超，而做彩超要１３０元，这对曹钊良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捧，他怎么敢开口向一贫如洗的家里要１３０元呢？
最后，他决定了，欠学校的钱的事自己解决，而那１３０元，由他父亲来解决，他想，那是他父亲应该做的，就打电话回家。
那天，曹钊良一个人去医院做彩超，在传达室里，他无意中见到了他父亲。
“考几分？”
“４９０”
“刚才看报纸，你这个分数很差的。”
“我知道。”
“刚才，传达室里的老头说，你们学校根本没有人在读书，整天只能看到玩耍的人，大多数同学无所事事。”
“嗯，是的。”
“拿去吧，１３０元，看来，你也差不多。”曹钊良的父亲面露不悦之色，把钱递给曹钊良后就走。
曹钊良看着他父亲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本以为他父亲会骂他一顿的，但是，居然没有，这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他的心里感到丝丝的难过。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想着，昨天在光前医院里体检时，那一个也叫黄朝阳的中年医生，把他的体检表另外放在一边，他旁边的护士说：“黄医生，我看，算了吧，他们都没有什么事的，不过是比平时紧张了一点，心跳快了一些，又没有什么事，用不着这样子为难他们吧。”
“你懂什么，这些档案袋，你给我放好就是，就是院长来了，也不能拿给他看，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只是我的助手，我叫你把表格放哪里，你就放哪里，其它的，你不用管。你没有权利要求我做什么。”那一位黄朝阳医生说话的时候，连看那一位护士一眼都没有，只顾抽烟与看桌上的体检表，说话的语气很严肃，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那些护士有些生气地照做，她只是个实习的护士，她用生气地眼神瞥了一眼黄朝阳医生，无可奈何。
曹钊良当时一一看在眼里，他甚至记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脸，对于那一个护士，他想，她真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刚入社会的人，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残酷的事情要她去面对吧。而那一个姓黄的医生，他想，如果，不是要参加高考，我一定要教训他，我走到现在，一路上忍过来，我这次还忍，但是，我曹钊良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最后的一关是填一份政治面貌考察表，要到村委会里盖公章，并且由村委书记签名。这一关更难了，村里要他们家里交清本年度的所有税务，可是，这一会儿，他们家里穷得冒烟，怎么会有千把块的钱交上去呢？为此，曹钊良几次求村委书记。
第一次，曹钊良一个人去，他父亲不肯去，他只好自己去了，他一进村委会的大门，看到里面的所有干部围着一张桌子，在打扑克，曹钊良心里感到好讽刺，好可笑，他想，这些人，凭什么拿国家发给他们的工资呢？那些钱可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交的税收啊，百姓请他们做事的，而不是请他们坐在村委会办公大楼里打扑克的。曹钊良说明了来意，可那一个村委会书记潘振声说什么也不肯给他办理，除非是他家里人亲自来跟他说明或交清相关款项，他一再说：“你叫你父亲来再说。”曹钊良没有办法，只好回家，然后，上学去。
第二次，曹钊良还在学校里考试，他随便地做完，就走人了，回家去，再去找那一个村委书记，因为，他班主任批评他回家了怎么不办好再来。这一次，他找到了村委会书记的家里去了，可是，最后，还是失败而回。走的时候，他想，如果，今天来找他的人是他的亲戚，肯定不是这样子的，他决对会盖章、签字。老天啊，难道，我想参加一个高考就那么难吗？
如果我这次没有一分钱交，我就没有资格参加高考吗？这是什么社会啊，什么天理啊！
最后，曹钊良父亲向人借钱交了上去，又好声好气地求那一个潘振声，手续才办好，也是那一天，曹钊良的一个女同学，知道了他的事，说：“班长啊，你怎么那么倒霉啊！”言语之间，有一些讽刺的味道。那一刻，曹钊良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啊，真的好可怜啊，全班里，有几个人像他那样子呢？就他一个人，就他们一个村比较特殊，就他的待遇比较特别，就他一个人如此麻烦，就他一个人那么不幸，一切不好的事情，全都是就他一个曹钊良才会碰上，而他之所以会那么倒霉，就是他没有钱，他家里穷。就这一点。
忘记了是怎么哭怎么笑地走过来，忘记了仰望天空时的无助，忘记了穿过一大片的水草穿不过迷途的痛苦。这个季节里，空气里都是一些难闻的味道，有些涩涩的东西会刺激嘴唇与舌头，长长的路途长长的孤独，谁陪谁走过。手心里的热度手背里的冰凉，无法彼此抵触心与心的隔绝，如同千百世的诅咒。诅咒着无情的面孔，一张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