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首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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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王鸿逵

王鸿逵步履艰难的又来到了自己这座秘社,阴沉的黑夜中宗祠如同一头怪兽张着大口,似乎要吞噬一切的生灵,但王鸿逵心中没有任何一丝恐惧,他焦虑恐惧的心逐渐的平静而安详。

哑伯迎接着他,无论王鸿逵何时、怎么甚至故意放轻脚步来到这里,哑伯总会在门口迎候着他,从无例外,真不知道这个残废之人是怎么办到的,现在王鸿逵看着哑伯那道从锁骨处经过喉咙插入下额的伤疤已经不再触目惊心,但天知道这个甚至不再能吞咽的人在经受了这样的创伤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哑伯甚至已经作不出一个像样的表情,王鸿逵熟视无睹的又开始在他面前开始唠叨,因为这已经是他二十几年来唯一知道的发泄方式。

“一天,我是说就一天我就让人惊了两回,你相信吗?”王鸿逵在不紧不慢的穿着自己的铁围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胡子张麻子,说是要让我王家出一千两金子买平安!哈,真他娘的够意思。”

哑伯面无表情,另外几个宗祠的守护者拖泥带水的围了过来,一个没了双腿的老女人坐在一个蒲团上竟然是最先来挪到的,她向王鸿逵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她的嘴巴是一个空洞,没有舌头!然后是更多的残疾人,有的没了腿脚有的双眼只是一个漆黑的框子,这就是全部王鸿逵养着守护这座宗祠的伙计,真相其实也很简单,他们是二十年前龙门老屯被日本人与沙俄骑兵屠杀后幸存下来的人们!而这座从来没人进来过的宗祠,供奉的也只是死去的龙门老屯冤死的所有人们!

“还他妈有个杜管带,打发几个兵胡子也来打秋风,楞说我的紫凝在黑河老城劫了大狱还跑了,这几个兵胡子在这胡吃海喝不算还天天要我王家出上千斤的草料,我知道他们是藏在了南山里,准备得信就来抓我的紫凝的!呸”王鸿逵吃吃的笑了起来,“他们都问我,人家老财有了钱就请护院据匪扛官,我王鸿逵的钱都藏哪去了,哈!”

这些残疾的人跟着王鸿逵爆发出了古怪的一阵笑声,宗祠后面十几座硕大的坟茔里被惊起了几只飞鸟,搅动着磷火开始飞舞,让这座诡异的宗祠瞬间充满了恐惧与妖异,从远处看真成为了一片妖魔鬼怪出没的鬼窟!

王鸿逵穿好了铁皮裙,从怀里掏出了一面灵位,沙哑的摩莎了几下,残疾伙计们也都黯然了。

“这是咱们的老伙计孙四的灵位,今天我也打好带来了!”王鸿逵的声音如泣如诉,“咱老屯的人又少了一个……现在归天的是,七百一十五,加上四哥,是七百,七百一十六了……”

哑伯的喉咙中拉风箱一样爆发出了沉闷的嘶嚎,那象是野兽的哀鸣,春风吹过生机盎然的野草与新绿杨树萧萧黯淡。

王鸿逵没有黯淡,他与残疾伙计们沉默的忙碌起来,几个伙计挣扎着用水调合泥土开始作坯,那名没了脚的女人则开始从背上抽出了刻刀,开始调起了古怪的颜料:垩土为白、砖粉为红、草汁加砂为绿、木炭压碾成粉加水就是黑色……

王鸿逵把灵位投入了半干的泥胎中,几个伙计熟练的架起了火堆,泥胎在火焰中仿佛跳动着,篝火边的王鸿逵与残疾伙计则在呆呆的出神。

龙门老屯被屠杀殆尽,王鸿逵与孙四从废墟中扒出了七百零三具尸体,但还有三十几名或轻或重奄奄一息的幸存者,还有孩子,这些被父母与亲人用性命保佑掩护着的孩子活着的也有十几名,看着这地狱一样的废墟,王鸿逵与孙四的心在滴血,眼泪已经干涸……

第二天,王鸿逵怀里揣着从废墟里搜到的银子,用自己从沙俄骑兵那里得来的那匹马架辕,赶着大车走向了南面,这就是黑土地农民的本性,他们必须得尽快种下春天的种子,为的只是让这些幸存的人活下去。

如今的东北黑土地上,火车奔驰四十多分钟才能见到一处人烟,当年的这片土地更是一片蛮荒,于是人们只能在这片废墟上选择:活下去,或者死去!

老屯幸存的人选择了挣扎,他们开始埋葬尸体,重整家园;无医无药幸存的伤者不断有人死去,人们在悲哀中麻木,终于把死去的人埋葬在了七个大坟茔中!然后这些人为了填饱肚皮开始拾荒甚至吃下棉絮,但他们把所有的粮食都留了下来,因为这些种子才是农民活下来所有的指望。

王鸿逵半哄半骗拉来了成批闯关东的山东汉子,这些同样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接过了饥肠辘辘老屯幸存者们递过来的馍馍,于是就成为了老屯重建的主力,于是这群闯到黑土地上的汉子们,强迫自己无视已经干涸的鲜血,在初春的田地上开始播种下所有的种子,这座老屯终于再一次在涅磐后重生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终于活了下来。

然后,王鸿逵成为了所有老屯幸存者的领头人,这批残疾的奄奄一息的人聚集到了死去人们的坟茔边,建起了这座宗祠,然后挣扎着活下来,等着自己与死去的亲人重聚的那一天——死亡的降临。

王鸿逵用挣来的钱把所有活下来的孩子送到了异乡求学、生计,为的是让这些孩子们能够摆脱这些黑暗的往事,但七个百人大坟的鬼火则让所有老屯的后来人视这座宗祠为禁地,于是二十多年来,这个秘密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只有王鸿逵这个老屯幸存者的代言人,仍然守护着这座宗祠!这就是龙门王家的历史,也是紫凝的的父亲的秘密,但是,她无从知晓。

亮了,经过煅烧的泥胎已经硬结,无脚女人把裹着孙四牌位的泥胎也描画成为了另一位狰狞的鬼魂,于是王鸿逵黯然的注视着,这座老屯宗祠中又多了一位鬼卒,他是第七百一十六位!

王鸿逵离开了这座从来无人敢问津的宗祠鬼地,嘴角含着一抹冷笑,他在心中玩味着那个问题。

“我把钱用到哪儿了?”王鸿逵的牙关咬得突起,“没人会知道,我封在泥胎里的每一个牌位都是金子铸的,外面只是包了一层锡浆,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些金银唯一的用处只能有一个——将来向日本人讨还血债!”

天让王鸿逵心烦意乱的事还有一桩,土匪与官兵的骚扰让他感到了一股绝望的失落,他第一次认真的考虑起了自己心里这桩秘密的传承,由此他想到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紫凝,这时王鸿逵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决定会把这桩天大的机密托付给紫凝了,所以才对她如此的关切!

王鸿逵闭上眼睛问自己:这难道是天意?可现在紫凝不见了,我该怎么办呢,老天爷,死去的老少爷们,我该怎么办啊?把宗祠藏金的秘密告诉老大老二,嘿这两个家伙肯定就会把金子掘出来围地、起庄子、雇护院,然后再屯地,再起庄子,再雇更多的护院,只有紫凝,我的紫凝!只有她的天性里有我那股为了正确的事不惜一切的勇气,我只能靠她了,可这个犟丫头现在跑到哪去了?

王鸿逵忐忑着走回了自己的府第,门上伙计正在推搡着一个流里流气的乞丐,那个溜滑的小崽子居然一头撞到了王鸿逵怀里,王鸿逵皱眉把他扶好,那个小叫花子操着一口山东腔吼了起来:俺可是正经的人家,你这人家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不是路数!

杜青山施施然带着几个士兵走出了府门:王掌柜,你这是到哪去逛了,这么长个时间?

王鸿逵古怪的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封胡子的勒索信扔了过去,杜青山有点意外的一把接住。

王鸿逵:我本来吓得想跑来的,后来一想有你这几尊兵爷在我家坐阵,我这个本份的良民还有啥可怕的,哈,杜管带你说是不是?

青山身后一个士兵大体上告诉了杜管带信上的内容,杜青山拧着眉毛开始左思右想,他用眼神一个示意,一名士兵跑向了街边深处,很显然他是去给马占山的埋伏队伍报信去了。

王鸿逵瞪视着杜青山,杜青山不自在的哼了一声:要真是有胡子来砸窑,老子就是你王家的看门狗,只是有一条,要是霍龙再跟老子耍花枪,可别怪我心狠手黑!王掌柜,你掂量着办……

王鸿逵不可无不可的点了下头,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山东子偷着塞到他手里的纸条。

黑云压城一日数惊,龙门河老屯的百姓们在忐忑中迎来了夜幕的降临。

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轰响在了人们的耳边,王鸿逵皱眉注视起了杜青山,杜青山含着冷笑带着自己的七名士兵不紧不慢的上了马,驰向了村口。

十匹马土地轰鸣,百余骑暴风骤雨,千匹马地动山摇,万名骑兵则可以用山崩地裂来形容,现在村口夜幕中几十只火把则狂风一样卷向了屯子。逐渐可以看清了,几十号穿着各色衣着的骑手奔来了,后边还隐隐有杂踏的人影在晃动!

“是胡子,报号叫什么张麻子,没听说过这号绺子啊!”王鸿逵目瞪口呆的对杜青山嚷嚷,“杜管带,现在我们老少几百口子可就指着你们官兵了啊!”

杜青山野狼一样回了一个凶残的表情,他打了一个古怪的唿哨,几名士兵不紧不慢的隐入了夜色,而杜青山用最夸张的声调叫了起来:来啊,把火把灯笼都拢到我跟前,然后老少爷们们退后,今天我们东北虎让你们看场大轴戏!

没等王鸿逵说什么,那名操着山东口音的叫花子一声嬉皮笑脸的叫喊,百姓们战战兢兢的就把灯笼火把丢到了杜青山马前,杜管带的战马不安的小步杂踏了几下,但在杜青山强有力的约束下爆发出一声嘶鸣!

杜青山横枪立马,胯下战马立了起来,杜管带向天两枪!

听到枪声的胡子绺子马上降低了速度,一个奇怪的人走到了最前面,他神秘的罩着一个套头面具,面具上画的是一尊勾魂马面!

马面骑兵指挥几名骑兵小跑着向村口进逼,杜青山不住的冷笑甚至狂笑,王鸿逵的夹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四名东北****的士兵打横从斜次突然杀了出来,二十响自来得把一扇子弹倾泄到了进逼来的土匪尖兵身上,土匪斥侯顿时人仰马翻,随着骑手的惨叫与战马的哀鸣,灰尘与尖锐的枪声炸响让村口顿时变成了一处修罗屠场,土匪们的阵形马上变得混乱而骚动!

龙门河老屯的乡亲们不约而同的喝起了好彩!王鸿逵带头高举双手欢呼起来!

那名神奇的马面土匪把头带着更多的土匪骑兵发动了进攻,火把被迅速熄灭,那名马面土匪把头开了枪!

“吧呜!”

随着枪声一名****士兵战马倒下,士兵被扔下了马打了几个滚消失在了夜色中!

杜青山的脸色变了变,王鸿逵的双手变得僵硬,沉重的放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听出,这伙张麻子匪帮,用得居然是正宗的马步枪!

“老天爷!”王鸿逵吃惊的大骂,“这张麻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不碍事的!”杜青山被激起凶悍的杀气,“就算这伙子家伙的真是牛头马面,老子也会让你滚回十八层地狱去!你****的扮点什么不好,非要装成个马面小鬼,碰到我们马老大,我看你是活到头了!杀!”

胡子侧后突然响起了一声低沉悠远的号角,那是蒙古人用牛角吹出荡气回肠的声调:杀!杀!杀!

东北****的大队乌云一样的突然出现,黑沉沉的队伍中没有战马杂踏的嘶鸣,甚至都没有骑手的呼喝声,这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幽灵一样开始了冲击!他们的蹄声显示东北****并没有马上全力冲刺,而是在逐渐的提高速度,但这样给敌手造成的压迫与刺激却是更加有力!

土匪们零乱的枪声不受约束的响了起来,杜青山意气风发的撕开前襟,抽出马刀开始呼喝:东北虎,跟着我!保持队形!冲!

****士兵呼喝着出现在了杜青山的身边,杜青山一马当先怪叫着冲出了村口,虽然他只带了七名士兵,可他们不顾一切的凶悍让这小小的队伍如同噩梦一样扑向了已然开始骚乱的胡子队伍!

王鸿逵与乡亲们也冲到了村口,王鸿逵扯开嗓子带头,乡亲们呼喝起了那支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号子:杀场就像鬼剃头/天地不收头自留/刀来啊!/管啥死活用刀求!

王鸿逵与乡亲们激动的浑身颤抖,就连那名山东腔的叫花子也张大嘴巴开始惊讶!

夜色中肉体的撞击声沉重的响了起来!枪声乱成了一团与人马的惨叫嘶鸣瞬间高亢!不时有马刀挥过的寒光闪过,突然一声旱天雷劈下,春雨倾泄!

生与死的双方在鲜血与雨水中展开鏖战!

东北虎骑兵一击之后马上再次组织阵形展开第二波攻势,几番狠击冲杀之后,土匪们在混乱中困兽般收缩回了步兵身后,双方形成了僵持。

杜青山与几名骑兵浑身浴血,马匹只剩了两匹,但他们仍然守着村口,已经没有人再敢进逼过来。****不愿意进攻严阵以待的步兵,土匪们被骑兵咬住只能硬挺着防守,双方都在喘息中等待着黎明。

王鸿逵颤抖着手向杜青山与官兵呼喊:****威武!

天空一闪,鱼肚白宣告了黎明的到来!天明了,天晴了,雨止了!

本来盘膝而坐打着呼噜的杜青山一跃而起,随便踢了身边也在酣睡的士兵一脚:都给我精神了,准备发大水(总攻)了!

乡亲们迅速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王鸿逵与那名山东腔叫花子却不安的向着大路上张望起来。

突然一声激昂喜庆的唢呐声传了过来,这本来平常的喜庆景像在这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却让人人都目瞪口呆。

王鸿逵与山东子对视一眼,惊喜的叫了一声:来了!

一顶火红的轿子摇摇晃晃被四个彪悍的伙计抬着,摇曳着出现在了大路上,路边旷野中仍然在虎视眈眈的官匪双方都怔了。

花轿前一匹枣红马走得悠闲而张扬。

村口的一名士兵举起了马枪,杜青山一鞭子抽掉了他的枪,士兵愤慨的吼:怎么了?

杜青山的声音仿佛见了鬼:那马上的人你知道是谁,那是咱老大家里的正房夫人!

王鸿逵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女儿计划为什么敢打保票了,因为那匹马上的女人正是杜赞义,马占山的正房夫人!

王鸿逵大吃一惊的听到杜夫人正在呼喊:马占山,你给我呆着!一会儿我再跟你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