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雪眼眶一涩,望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咬紧唇没有出声。十二年的时间,慕曦已经完全不认识她了。
女子对她淡淡一笑,黑亮的眼珠子纹丝不动:“弈轩说的不无道理,泱泱乱世,饿殍遍地,男儿只有从军,方能成就大业。”说话间,两人执手,始终不离。
“一人功成万骨枯。”轻雪走到两人面前,痛苦盯着慕曦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看清那双瞳的死灰,冷峭的目光停留到男人脸上,“当你成就大业之时,可有想过那是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你的战袍,是用敌人的鲜血洗亮,你杀的始终是自己的子民,自己的兄弟……当你用剑砍掉那些人的头颅时,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儿子有一天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个?为夺第一座城池,为救你的女人,你不惜用谎言编造的誓言去欺骗另一个女人,难道,你想让你的儿子做第二个你?”
“所以,我让你打掉这个孽种!”他的眸光瞬息转为阴鸷,平静不再,而是满满的无情狠绝,“你执意留着,只会种下无尽的祸患!”
“弈轩!”慕曦黛眉飞扬,出声阻止他说下去,“原来这个孩子是你的骨肉。”
“慕曦,这个孩子只是个意外!”男人剑眉一拧,抓紧慕曦的手顺势一扯,将她霸道搂在怀里,刀雕斧凿的俊脸上染上隐隐的急色,一字一句冷道,“既然是意外,我一定会让他消失!”
原来他还未放弃除掉这个孩子!他为了给慕曦完整无缺的爱,所以一定要除掉这个孩子!轻雪不可置信后退一步,抵在床沿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突然大笑道:“好啊,不需你亲自动手,我现在就给你解决掉!”她心如死灰的抬掌,当着两人的面,一掌朝那肚子击去,“孩子,娘亲今日送你一程,投胎后不要再回来!”
这是她辛辛苦苦怀胎五月的孩子,是她的,她宁愿这个孩子死在她手里,也不要他死在他这个无情的爹爹手里!
男人冷眸一眯,剑眉跳动起来。
“住手!”一阵掌风袭来,一只掌急急击向她的左肩,让她滚到床上,错开了那朝肚子打下去的那一掌,“孩子是无辜的。”上前来阻止的人是慕曦,瞳孔没有焦距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对着男人站立的方向道,“你不必逼她打掉这个孩子,你本是有负于她,就当是对她的补偿。”
“慕……”她仰躺在床上,只沙哑的喊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而后跌跌撞撞爬下床,在男人阴冷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外面又下雨了,雷电交加,她走在雨里,分不清脸上的湿意是泪水还是雨水。留下这个孩子难道真的错了吗?她现在不奢望那个男人的爱了,她只要这个孩子,只要他在她肚中健康的成长。
立在湖边,望着那一圈圈的涟漪,她迎着雷电仰首一笑,突然纵身跃了下去。
“主子!”身后一声凄厉大叫。
十万乌氏精兵兵临城下,阿九被授予帅印,挂帅出城迎战。
三日三夜,不分胜负,洛城重关城门,两军僵持。
这日,紫金关外一支打着朝廷旗号的军队往洛城浩浩荡荡而来,一律铁甲银盔,手执方天戟,在乌氏精兵后方二十里扎营。他们运来了三万石粮草,正趁下半夜的大雨倾盆开启南极宫隐于洛城外的地下密道,将粮草送进洛城。这支军队,正是镇守边关的君圣剑将军的兵马,即凌弈轩的右臂。
雨歇,天明,一切恢复平静。
城内凌家军扎营的后勤营帐,一女子坐在营帐里哭哭啼啼,一边为床上躺着的女主子侍奉汤药,一边落眼泪。昨夜幸亏她追上来了,不然主子与小主子一尸两命。
翩若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杖站在旁边,宽慰道:“善音,你也莫伤心了,轻雪这样做,表示她想通了,等她醒来,定是无事的。”
“主子出了这样的事,爷竟然也不来看一眼,只去安慰那个什么慕曦了……那慕曦只是眼睛瞎了,难道比得上主子的一条命么?昨天这两个人做得太过分了!”
翩若秀眉一抬:“少主就是这样的性情,爱的女子,就拼命抓住,不管牺牲谁。不爱的,只会当成障碍除之而后快。轻雪能保护命,已经够幸运了。”
躺在床上的轻雪眼皮动了动,出声道:“善音,别哭了,你很吵。”
“轻雪,你醒了!”两人大喜。
轻雪睁开眼睛,笑了笑:“自从嫁给他,我便一直在病床上过日子,呵。”轻轻掀开被子,下床来。
“轻雪?”
“主子?”旁边的两人被她太过安静的表现吓到了,轻雪的样子,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便似没事发生过一般。昨夜的绝望、痛苦,全部烟消云散了。
“陪我出去走走。”轻雪已走到外面去,走到那碧湖边,静静望着自己的倒影,“小宝贝,昨夜吓到你了,以后娘绝对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
她转首,白嫩脸蛋上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疏朗轻快:“昨夜是你们救了我么?”
“不是。”善音摇摇头,心惊胆战朝她走近几步,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她再跳下去,“奴婢不会水性,是一个路过的将军下水救了主子你,并帮主子你逼出了肺中的积水。”
“那位将军人呢?”她淡淡一笑。
“刚刚来看过主子,现在应该出营了,听他说他是镇守边关的,姓君,要急着赶出城。”
“好啦,就是那个了!”翩若用她手里的木杖指指不远处那高高坐在马背上的深色背影,“你别将他错认成少主了,他们只是背影像,长相和气质一点都不像。”
只见那男子披了深色的披风,手执一支方天戟,背影高高大大的,挺拔霸气,正勒马挥鞭往军营往疾奔,身后带着一小支步兵。
“其实比起少主,这个男人更适合做丈夫。”翩若又加了句,目光深深,一直追随那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