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来,带着潮湿的寒气。叶思妍瑟缩了一下,揪了揪领口退回门内。
“小姐!”萍儿急匆匆走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清思妍后临时改了口。“天儿还冷着,你伤口刚好,要当心身子啊!”说罢随手将手中的东西搁在小圆木桌上,转身跑去拿斗篷。
“萍儿,你这着什么急啊,我不是没事么?”思妍看她匆匆而来,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全乎便又匆匆跑去张罗衣服,不禁笑了起来。自打思妍受刑之后,这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姐笑得如此开怀!小芜愣愣地看着,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接过萍儿手中的狐狸毛斗篷,为思妍披在身上。
“小心!”萍儿嗔了小芜一眼。萍儿毕竟比小芜年长,担心小芜毛手毛脚反弄疼了思妍背上的伤口。
“怕什么。”思妍还在笑着,顺手拾起萍儿之前随意放在小木桌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封书信。萍儿脑子一绷,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是什么?”
“小姐……”萍儿面色古怪,憋了一会儿,终于道,“今晨有人来咱们叶府送了一封信,说是替您的朋友带个信儿,要交由叶府小姐亲启。”
朋友?哪位朋友会给我写信呢?思妍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虽然北国民风开放,但是只要是略有些钱有些身份的大户人家,对于家中女孩儿的教导还是非常严格的。北国女子不求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礼仪、女红、厨艺是必须要会的。除此之外,作为女子,还是文静一点,少抛头露面为妙。叶晋升夫妇中年才得这么一个独女,自然是宠得要命,因此叶思妍从小便无拘无束敢为人之不敢为之事,而不必担心被父母重罚。叶晋升夫妇愁得要命,生怕女儿心玩儿野了更加肆无忌惮地淘气任性起来,幸好宋蓉有远见之名,早早为思妍请了教习师父,思妍像别家的男儿一般天天上学堂,反而性子比之前更沉稳了些。然而,同龄的女孩子们都在学些刺绣、妆扮类的东西,小姐妹们围坐在一起时聊的也不外乎是这些话题,令思妍倍感乏味。再者,别家的女儿被父母教导着,一个个模仿着自己母亲轻声细语柔柔弱弱,过犹不及,反而显得造作。久而久之,思妍更情愿独自待在书房看看书发发呆,而别家的女孩儿也觉得思妍另类,不愿与之交往。
反反复复,一个一个的名字从脑海中闪现又消失,细数之下,思妍似乎还真没什么交情过硬的朋友。
思妍觉得自己想了很久,却其实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手上动作未停,细细封好的纸笺已被小心拆开。思妍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寥寥几个蝇头小字,却让思妍的表情顿了顿,随后笑容如水波般在脸上漾开。
“妍儿,梅园匆匆一别,本想尽快送回你遗落的耳珰,昨日却不慎失手将之打碎。明日午时,请于观海楼一聚。”
送来信笺的人,是林园。
“萍儿,帮我找找明日出门的衣服吧。也确实好久没有出门走动走动了。”思妍微笑着看向萍儿,盘算着明日的穿戴。却忽略了萍儿脸上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林园向着秀子街深处缓步走去,越走越心惊。她忍不住悄悄侧头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瞥了几眼黄越。莫非这从小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黄公公也是一位隐世多年的高人?不然怎会如此熟悉秀子街的事情……黄越自是听不到林园心里的想法,然而他却想着是否应该向林园解释一下为何自己会这么了解秀子街的事情。
“公主,老奴自幼有一个古灵精怪的拜把兄弟,就住在秀子街里。听他聊得多了,所以老奴对这秀子街也算是有所了解。”黄越本是怕自己主子走得累了,想着讲一两件奇闻异事逗得公主开心,却不料一句话偏巧答了林园心里正在琢磨着的问题,倒给林园吓了一大跳。好家伙,黄惊这是修炼的读心术啊!
长亭短亭一亭更迭一亭
月盈月缺绣楼空对月影
奴身斜倚横栏啊
奴素手持金樽樽中捧金月
何故不见君啊
望穿秋亭饮却杯中月
何故不见君归
不见君啊
…………
远远的,一处红漆青瓦带着庭院的楼阁内隐隐约约飘来一阵清亮的歌声。林园自幼在宫中听过的乐曲不计其数,这歌曲虽然婉转清亮,但无论从嗓音还是歌词来说都不属上乘。然而不知为何,林园却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悲哀,望穿秋水,心爱的人始终没有回来,一种孤寂和惆怅的情绪郁结在怀。谁说人永远都无法对别人的境遇感同身受?一曲终了,林园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公主……?”黄越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前面那座楼阁是干什么的?”
“这……应该是民间男女寻欢作乐的地方吧……”黄越有些尴尬,却不得不回答。
“为何你听了歌没事?”林园却面色平静,转而问出下一句。这是林园最想问的。
“弹奏歌曲的女子叫做幽姬,极擅琵琶,相貌平平却稳坐怡红阁头牌之位。据说她可以用琴音去操纵别人的情绪,让人跟她弹奏的乐曲产生共鸣。但是幽姬每首曲子都只能操纵一人。”黄越立刻献宝似的把从拜把兄弟那听来的事情一字不落得转述给公主。
也就是说,幽姬的这首曲子,选中的人是我?林园心中一紧。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但是,谁又会针对我呢?
林园阴着脸从怡红阁前经过,一位紫衣女子正端坐在二楼一间厢房里对着菱花宝镜细细梳妆。
“公主,前面就是卢师傅的铺子了。”黄越忙不迭的在林园耳旁提醒。林园收回投向怡红阁二楼的视线,向黄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真是手工匠人的住宅、林园不禁在心底赞了一声。且不说门窗镂空花纹的设计,就单单是门前的石槛都精工雕琢了栩栩如生的莲花、鲤鱼之类寓意着吉祥如意的花纹,倒更像是一件手工艺品,让人都不舍得直接就迈了进去。但是林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不是说去找一位姓于的老银匠么?”
“对对对!前面巷口右转第一家便是那于老银匠的家,这位卢师傅啊,极擅长雕刻,若公主想要雕点儿玉石类的东西,可以找他。叶小姐那副耳坠子不就是玉做的么?”黄越心中暗自叫苦,方才见公主一直在盯着怡红阁看,好似有走进去看看的意思,害怕公主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但又不好直接开口讲出。正巧前方是卢师傅的铺子,黄越情急之下忙喊住林园分散其注意力。不料林园是个极较真的人,黄越虽然及时转圜了过去,心里却还是虚虚的。
“那就进去看看吧。”听到黄越提起叶思妍的耳坠子,林园收起疑惑,表情又变得认真专注起来。主仆两人走进铺子。卢师傅的铺子和家宅是连在一起的,果然见到四处都是栩栩如生的木雕和刻着繁琐花纹的怪石。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师傅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些许大大小小的玉器。
“师傅您好?我们想要雕一副白玉耳环。”林园说明来意。
“唔,耳环呢?”
“啥?我家主子是来买耳环的。”黄越以为老师傅耳背没有听清楚。
“小店只做雕刻,不卖耳环。”卢师傅抬头看一眼林园,又补充说,“你可以带着耳环过来雕刻。”
黄越虽然听他那位拜把的兄弟讲过很多卢师傅的故事,比如给谁家雕了个送子观音栩栩如生啦,谁家女儿的嫁妆都是在卢师傅那里雕刻的啦,但却没有想到卢师傅只在原有的物件上雕刻。当着自家主子的面,不由得大窘,正欲说些什么,林园却拍了下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去。
“走,去找于老银匠。”
迈出那道精雕细琢的石槛,林园下意识地又看向怡红阁,二楼上的紫衣姑娘已经不见踪影。但林园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位紫衣女子便是幽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