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往事伤怀
中午,海百川走出家门,刚走出家门,迎面遇上了活档案老人。
老人双手抱拳道:“海同学,身上的伤好了吗?这几天我不在家里,一回来就听说有关你的事了,这不,我正要看你去哩,恰好遇上了啊!”
海百川忙道:“一点皮外之伤,算得了什么?难得大叔如此关心。”
活档案道:“海同学舍己救人行为可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乃吉人天相也!”
海百川道:“大叔,您过奖了。”
活档案正色道:“我一生敬重读书人,海同学乃是省城里的大学生,老夫安敢打逛语,说过头话。”说着他邀海百川到他家里坐会去,海百川有点犹予。老人不容分说,拉着海百川向自己家里走去。
活档案老人的家座落在梨林北隅的山脚下,独户独院,海百川跟着老人来到何家门口。抬头一看,啊!好气势的门楼,装饰得很考究。一色的青砖青瓦,砖墙上全是高浮雕,左首雕刻的是松鹤旭日,右首雕刻的是五福临门;瓦档上饰有虎头图案;门额上刻有“耕读传家”四个金色的颜体楷书;黑油漆大门上饰有铁艺图案,门扇上一对虎头门环,还有五排铁盖大钉,真乃是匠心独运,落落不凡。由于年久失修,色彩已经减退,油漆已经剥落。斑斑驳驳,给人一种败落感。门口一对青石狮子门墩,被人用手把摸得光溜溜的。海百川听姑母说过:活档案老人的祖父,昔年在四川经商发了财,成了王古镇一带颇有名望的富豪人家。原先,家里是一整座大庄院,正中五进青砖青瓦大房,每两进大房中间跨有厢房。正院东边是祠堂,西边是车马房。家有百十亩田产,雇有长工和奶妈。在川陕两省还有七个大商号,故而人们叫他何百万。到了活档案父辈手里,家道萧条,开始衰落。尤其是到了民国十八年遭年馑时,为了度饥荒,他父亲把整院的房屋拆的几乎卖光了,把土地也卖得所剩无几。海百川看着这座门楼,心想这大概就是何家鼎盛时期所残存下来的唯一痕迹了。活档案推开了大门把海百川让了进去。海百川进门时用手把大门推了推,好沉稳。用手又摸了摸,看了看,好家伙,门板足有五寸厚。
走进院内,放眼望去,喏!好大一座庄院。全长足有五百米,宽约四丈许,院内靠左首盖有三间厢房。一直往里走,山脚下面南三孔大窑,石箍砖砌,格子门窗。窑洞前栽有青竹,靠右首栽了几棵石榴树和枣树。树上结满了青枣和石榴,疙疙瘩瘩,招人喜爱。窑洞、青竹、石榴树和枣树,掩映成趣,别有韵味。院中间是一个南北为椭园形的小花圃,内栽芍药、月季和玫瑰,此外,还有一些草花。那三间厢房前边搭有葡萄架,架上枝叶繁茂,果实累累。整个院内,布局别致,格调高雅。看起来,屋主人是一个很有讲究的人。海百川看着这一切,心中感叹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名副其实矣!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这个家庭昔日鼎盛时期的规模了。
海百川跟着活档案老人来到葡萄架下,老人向屋内吆呼老伴为客人沏茶。人随声到,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大娘笑咪咪地走出了房门,她仔细地打量着海百川。
活档案向老伴介绍道:“这就是海老师娘家的侄儿,名叫海百川。”
海百川礼貌地和大娘打招呼道:“大娘好!”
大娘高兴地道:“好,好!你大叔老念叨你哩,说你把大学都念满了,考上了什么生?”
活档案:“研究生!”
何大娘道:“噢!研究生。多好的人才,又有学问。”
海百川笑道:“大娘把我夸的我都在这坐不住了。”
何大娘一本正经地道:“娃呀,大娘可是个实心人,有啥说啥,难得你这样的人才啊!听说你这一次舍着性命救了山凤容。你有这么好的心肠,大娘要是有个闺女呀,非嫁给你不可!”说完后便爽朗地笑了,笑得海百川脸上讪讪地很不好意思。
活档案老人接着道:“其实山凤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和海同学很般配,就是念的书少了点儿!”
何大娘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吗,念那么多的书有啥用处哩?多少认上几个字就行了,古人不是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嘛!男人生世来走州又过县,再好的女人一辈子围着锅台转。”
活档案笑了笑道:“你还翻的是老皇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海百川看着两位老人情趣相得的对话不由得笑了。他问二位老人道:“大叔大娘家里还有什么人?”
活档案道:“儿子在外地工作,找了个对像是四川人,一年到头回来不到一、两次。女儿嫁到十里铺了,平时家里就只有我俩个了。”
海百川道:“大叔大娘好清闲!”
何大娘道:“太清闲了也不好,有几个小孩在身边哪多好呀!”
活档案道:“你说你爱娃,前年儿子一再捎话叫你看娃哩,你却不去,怪谁哩?”
何大娘道:“放心不下你么,自己又不会做饭,离了人连吃都吃不到咀里。”
活档案听了觉得很贴心,嘿嘿嘿地傻笑了。他把脑门一拍对老伴道:“哎,你看你,叫你沏茶哩——”
何大娘不好意思地道:“真个,贪说话咋给忘了。”转过身去了厨房,活档案招呼海百川在小茶桌前落座。
何大娘把茶壶端来了,她给每人倒了杯茶,随后也拿了个小橙陪坐在傍边。何大娘是个很随和的老人,已经斑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依然保持着中国近代妇女的发型。那一双半大的小脚,遗留下了昔年缠足又放足的时代痕迹。
海百川身傍躺椅的扶手上放着一本线装的古书和一付老花镜。他饶有兴致地把书拿起来,翻开一看,是一本《说岳全传》。
何大娘开腔了:“你大叔把那本书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整天捧在手上当《圣经》着念哩。要叫我说看那些东西有啥用处哩?又不能当饭吃。”
活档案听了并没有发火,兴致地用舌尖抵住上颔,舌尖一卷,猛地一张口,叭!地一声弹了个梆子,嘿嘿一笑道:“这是精神食粮呀!没说你这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何大娘闻言气得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咋了?你别瞧不起我们女人,你不是说过在前朝古代还出了个女皇上哩,叫什么武则天。”
活档案一听哈哈笑了道:“这人跟人不一样啊!人家武则天当皇上可算得上一个明君。当时,把唐代治理得政治清明,国富民强。而你却连书都不想让人看,粘不粘吗?”
何大娘脸上搁不住了,不依不饶地道:“海同学,不是我说你大叔哩,一辈子球本事都没有,光爱看那些谝闲传的书,看的记下了,就在人窝里卖咀,只要有人给他拍手叫好,就高兴得把生日都忘了,活像个小孩子。一辈子花钱买的书不少,临完场叫姬四堆几个贼娃子连同先祖留下的那些古董字画,一下子偷的卖光了,把老家伙差点没给活活地气死,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活档案被老伴的话勾起了往年一段伤心事。他叹了口气,情绪激愤地道:“嗨!说起来我痛心哪!就是那一次,我真的落泪了。书上说的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说着说着老人的情绪激动了,愤怒得连八字胡都翘起来了,痛骂姬四堆、马扁子和野驴。他那地地道道的秦腔,时而低吟,泪水潸然;时而震怒,咬牙切齿。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评书演员,海百川赞叹不已。
何大娘对老伴不满地道:“你真是个人来疯,越说越来劲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陈芝麻烂套子的说啥哩?三丈低两丈高的都不怕海同学笑话?”
活档案叹了口气道:“你懂得什么?海同学,我记得《元曲选外编,杨景贤西游记第五本第十九出》有这样一句话:当日个酒逢知己千钟少,话不投机一句多。海同学乃是念书人,知书达理,他能理解我,平时,这些话我对谁说去?”
海百川动容地道:“大叔说的都在理,您看的书还真不少,记性那么好,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就刚才那一句话,您连它的出处都记得那么清楚。敢问何大叔,您刚说的那个姬四堆,马扁子和野驴是何许人也?”
活档案道:“那是几个崽拐!”
海百川问道:“现在这几个人呢?”
活档案道:“早就被公安抓了,关到笼子里去了。”活档案忆起了往年往事,激愤地讲开了——
姬四堆从小就没了爹娘,跟上他二叔过日子。儿时的姬四堆就是一个淘气包子,他二叔就管不住。管不住了干脆就不管,放任自流。人们说姬四堆是六月的萝卜,少窖(教)。他就没上过学,连斗大的“一”字都不认识,是个天字一号的文盲。都长到十二、三岁了,还是鼻流泔水的。他常年都不洗澡,要多脏有多脏。身上的衣服也不换洗,虱子在衣服里面绣堆哩。身上常年散发出一股骚臭味。穿的裤子经常是一个裤腿长,一个裤腿短。天生一张梯型的脸,上头小,底下大,像个坑死娃萝卜。身体又粗又矮,还是个罗圈腿。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经常与人打架斗欧,不是鼻青面肿,就是头破血流,是梨木湾出了名的死狗烂娃。就这么一付德性,就这么一个混旦,却思谋着发横财。他纠集了马扁子和野驴,到处乱蹿,偷鸡摸狗……把梨木湾整得鸡犬不宁。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收银元收古董字画的。姬四堆不知道咋个和那个人接触上了?他得知那个人也收古旧书哩。姬四堆眼睛一亮和那人约好了,三天之后在王古镇废品收购站门前会面,不见不散。
姬四堆在村里找到了马扁子和野驴,神秘地对他二人道:“哥儿们,发财的机会来了。”於是,悄悄地,如此这般地告诉了马扁子和野驴。三个人在一起秘密地商量好了以后,便决定当天晚上行动。
活档案和老伴这两天看女儿去了没有回来。晚上,姬四堆等三人翻墙越户进入到活档案家里,抬门扭锁进入寝室。从活档案家里搜出下三大木箱子书和一些古董字画,装了三麻袋背走了。他们在收购站门口接头时,姬四堆把那人领到郊外一个僻静处。那人把那三麻袋东西一看,激动地心跳得快要从口里跌出来了。但他表面上却装做一屑不顾地道:“这些东西陈旧的都发黄了,成了糟纸了,不值钱,我强为之收上,不好出手呀!”那人是欲擒故纵,摆出了一付不想收购的神态。这三个坏旦有眼不识金镶玉,把那人的话竟信以为真,便急於出手。
姬四堆映求那人道:“我三个为这事忙活了一整,你瞎好给上几个钱,全当交个朋友。”后来,经过讨价还价,那人给了他们三百元成交。
活档案和老伴回家后,一看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惊得目瞪口呆。当他查看自己收藏的那三箱子书和祖上留下的那些古董字画不翼而飞了时,当场就晕过去了。老人回顾说:“这些被盗的书,除过一些线装的古小说外,还有一些价值昂贵的古版藏书——《资治通褴》、《康熙字典》、《史记》、《四库全书》等,那些古董字画大都是明、清时期的作品。
海百川听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道:“大叔呀!您丢失的那些古董字画如果都是明清时期的作品的话,那是文物。搁在现在,那一件不是上百万甚至上千万元的身价啊!还有那些古版藏书,都是相当昂贵的宝藏,您的损失太惨重了啊!”
活档案听得瞪大了眼睛,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惊得问道:“真的?”海百川重重地点了点头,活档案气得失声地叹道:“罢了,气煞我了,我前世不知道遭了啥孽了,遇到了这几个冤家对头!何家祖上的财产,败在我手上了!”老人气得泪水涟涟,何大娘也无奈何地叹着气。
海百川看着两位老人痛苦的神情,后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把实情告诉老人。便安慰老人道:“大叔大娘也不必过於悲伤,事情已经过去这多年了,再伤情的也没用。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把这些东西都看淡些。再值钱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一可贵的是要有一个好身体。”
何大娘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就是把他们杀了,又有什么用?算了,咱不想这事了。”
活档案无可奈何地擦了把眼泪,叹了口气。海百川问道:“当时,你就没报案?”
活档案道:“报了,后来,公安上把案破获了,这三个坏旦被公安局刑事拘留了,法院以入室盗窃罪分别判处他们三至五年的徒刑。
海百川问道:“既然把案破了,那些东西找到了吗?”
活档案道:“只是抓住了那三个贼娃子,那个贩银元的找不到了!”
海百川道:“现在看来,那个贩银元的其实是个文物贩子。文物贩子是从姬四堆等人手中把那些东西骗走的。”
活档案道:“是呀!”
海百川道:“这是欺诈行为,同样是犯法的;尤其是贩卖文物罪更重。这些人大都是黑道上的人,他们往往与境外有勾结。现在海关上查的很严,禁止文物出境。除非是偷渡到境外方能出手。这个文物贩子说不定那天栽了,就会把所犯的罪行供出来,您丢失的那些东西就有可能追回来。”
活档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这些年过去了,不想了!除非是奇迹发生了。”
海百川问道:“姬四堆他们一伙还没从监狱里出来?”
活档案道:“早就出来了,后来又进去了,他们是二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