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打开纸盒子,是三块鲜奶蛋糕,她笑嘻嘻地摁了一个猪鼻子脸,说:“是红宝石的鲜奶蛋糕啊!老妈,你跟上了三十年代老克勒的小资风了嘛!”
杨妈白她一眼:“我越活越时髦,你是越活年纪越大,别以为马屁一拍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杨爸问她:“莫先生呢?今晚没有节目?”
杨筱光装做没听到,她捧着蛋糕吃了两口,可本就没什么胃口,甜腻的奶油到了嘴里,也是淡的。
杨妈打了一下她的手,非要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说:“别人这么好,你不要三四不着调的样儿,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
杨筱光停了口,想,该怎么说才好?如果告诉老妈煮熟的鸭子确实飞了,后果会怎样?
她不管后果,还是决定暂时不讲为佳。
那头的杨爸吃不了鲜奶蛋糕,把自己的那块推给了杨筱光,用凝重的口气说:“阿光,二十七了,虚岁都好说有二十九了。”
杨爸在叹息,杨筱光也跟着叹了一声。
小时候高高兴兴地过生日,大了却要一年愁过一年。
杨妈难得不再紧逼,说:“好了好了,今天你生日,我们不废话。吃好了你先回家去,我陪老头儿。”
“还是我来吧!”
“礼拜六你再过来,现在又要上班又要跑医院的,要是也病了,这不是苦了我?”说完顿了顿,眉眼又笑起来,“莫先生这么细心的人,万一约你怎么办?”
杨筱光假笑。
杨爸也说:“回去吧!一年一次的生日,回家看看碟,顺便给我去淘宝买《亮剑》的全集回来,回家养病也有盼头。”
杨筱光笑得眼睛酸涩,想,真是生什么都不能生病,好好的一个生日,一家三口在病房里过,味道总是感伤的。她想到了潘以伦的妈妈,有点儿累。父母一坚持,她也就听话地回了家。
家里一片黑暗,杨筱光踢了鞋子没开灯就仰面倒在床上。周围安静极了,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跟着墙上的挂钟一点一滴地走。
手机响起来,潘以伦说:“生日快乐!”
杨筱光低呼:“正太,你怎么知道?”
潘以伦在电话那头打了一个喷嚏,杨筱光悚然一惊,立刻起身跑到窗前,掀起了窗帘。
年轻的男子,站在月光之下,英俊的面孔上有一种细腻的光华。她仔细看着他,这么远,影影绰绰,明明人是到了,却不亮相。
她看不清楚他,忽然就觉得心疼:“你等等。”说着就冲出了门。
他站在那头等着她过来,还歪着头看她,她的长发散而且乱,他看得笑了,眉宇之间藏着拙:“你从来不太顾忌形象,瞧,真像稻草人!”
他想抚摸她的发,却拉住她的手,说:“跟我来。”
于是杨筱光跟着潘以伦去了“午后红茶”,而且里头没有半个人。
杨筱光对潘以伦皱眉道:“你清场了啊?面子可真大。”
潘以伦冲她笑:“可不,面子很大。”
他领着她走进去,里面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正中间拉了一块投影幕下来。她惊讶:“原来这里还有这个设备。”
潘以伦走到吧台后头开了开关。
杨筱光问:“你做什么呢?”
投影幕上亮出了一簇红光。
潘以伦说:“来,我们看演唱会。”
音乐变得急促起来,音效很好,有强烈的现场感。杨筱光坐在沙发卡座上,抬头盯着投影幕一动也不动。
是的,她看到她熟悉的天使般的人升到了舞台中间,他在唱—
“当云漂浮半数公分,是梦中的一生。”
真的像在做梦。
潘以伦问她:“想吃什么?”
他像服务生一样问她。她想起当初在这间店里看到送货的他,那时候她还不熟悉他,不知道与他的纠缠会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她摇头,是真的不知道。
潘以伦说:“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所以只好做了火锅。”
他选了对着投影幕最好的一张圆桌子,进厨房拿了很多佐料和菜。大屏幕上的偶像正在唱一首快歌,叫做《不要爱他》。
杨筱光的眼睛望着这里的潘以伦,他买的是麻辣的锅底,还有许多羊肉、牛肉和丸子,一卷一卷、一只一只,个个都是圆满的样子,丰富得令她目不暇接。
他站在桌子旁边,袖子捋高了,臂膀坚实有力,神情也是坚毅的。他做了虾滑、鱼滑,打得很浆,盛在银色的盆里。
杨筱光手忙脚乱地要帮忙,抓了盆子就要统统倒进火锅,潘以伦适时阻止,用调羹将虾滑、鱼滑舀出完整的形状,再丢入火锅里,几下起伏,也圆满了。
“正太,你真的比我勤劳。”
杨筱光站在火锅旁边,探着头,让热气蒸得自己一头一脸。
投影幕上的歌又换了,叫做《爱慕》。
潘以伦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些东西里,总有你爱吃的。”
三滚三沸以后,什么都熟了。潘以伦一样一样地捞起,一样一样地放到她碗里。杨筱光饿得狠了,先是狼吞虎咽秋风扫落叶,可突然发现潘以伦坐在一边几乎动也没有动过筷子。
他的表情很模糊,他问她:“现在唱的这首歌叫什么?”
杨筱光问他:“你去哪里搞来的碟?”
潘以伦说:“你偶像们的现场都比CD里的好,不是谁都能当他们那样的实力派的。”
杨筱光仰头看向投影幕。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么奢侈地用投影仪看他的演唱会。”
潘以伦补充:“还是绝好的FM Acoustic,放出来的效果确实惊人。”
杨筱光扭头望着潘以伦,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这首歌叫《侬本多情》。”
是的,侬本多情。他有多少情,她都能看得见。
此刻昏暗的灯光下,投影幕里缭乱的光线也在他们之间蔓延,光明半转。杨筱光和潘以伦隔着一张桌子,不然她可以亲亲他的唇,亲亲他的眉毛。
这样一想完,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她喃喃地说:“你长得这么好,常常让我迷惑,到底是爱你的色相……”她顿了顿,“还是爱你的人?”
杨筱光真的是这样想的。
啊,他这样了解她,了解她最真实的一面,也了解她的心。怎么会这样?可她是不是真的爱他?这种感觉是不是爱?
潘以伦说:“我不在乎别的,只要你能放得开。”他叹气,甚至是有些愤懑了,“杨筱光,我得多努力,才能让你相信我?”
光影闪动,他们又看不清彼此了。
话说完了,人还是站在原点。
杨筱光刚才吃得猛了,堵住了胃,一抽一抽的,现下头开始犯晕。火锅里的水沸腾到了顶点,咕嘟咕嘟的热气把空气都煮沸了。
她的声音埋没在投影幕上如雷的掌声和尖叫之中。
“正太,我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我们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潘以伦看着她,摇摇头:“没有准备好的那个是我,仓促上阵的那个也是我。杨筱光,对不起,我说过我没有办法。”
杨筱光问他:“正太,这样真的是恋爱吗?”
潘以伦点头,杨筱光摇头。
“可是不够,是我不够还是你不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你这样年轻,我们等待的时间是不平等的,我—”
潘以伦走到桌子的这一边来,抓住了她的手。
“正太,是你来追我的,是你让我不踏实的。”杨筱光隔着沸腾的热气,泪也将沸腾。
那上面已从《侧面》唱到了《放荡》。原来感情是这样迷乱的。
潘以伦就在她身边,他不愿意放开她的手。
“我认识你的时候,不能走进你的世界。我一步步小心地接近,你对我的接受让我意外、让我惊喜,我不想让你不踏实。”
站在杨筱光面前的潘以伦,眼眸明亮,在她看来,是一如既往的百折不挠。她想叹息,自己何德何能,能令他如此,他就这样等着,等着她给予的结果。
杨筱光眼前的火锅里翻滚的是未知的食物,眼前的人生是一段未知前途的选择。
她想,跟他去吧!然而,将来可好把握?她不知。
不跟他去吧!可他的气息已经深深麻痹了自己的思维。
“也许有一天你强大了、长大了,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她喃喃地说,蜷了蜷被他握住的手,可是无法退开。
潘以伦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我用了十年时间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忘记你,只好把我的将来全部给你。”
他的将来全部给她?
这是多美好的一个承诺。
杨筱光听见偶像天籁一样的歌声在唱:“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风仿佛爱情在蕴酝。初春中的你,撩动我幻想,就像嫩绿草使春雨香。”
眼前仍是有水雾的,热烘烘的,就如生活,好像一张大手,就把人给吞噬了。她大着胆子用手扇了扇,眼前出现的就是潘以伦的面孔。
潘以伦伸手抱住了她,距离很近呼吸也很近。
他说:“刚来上海的那一年,爸爸给我过生日。他看见杨老师的爱人去淮海路的红宝石买了鲜奶蛋糕,以为那里的鲜奶蛋糕一定很好吃,也给我买了一块。”
杨筱光愣愣地看着他。
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几乎是俏皮地说:“我想我没办法摆脱你,也许因为连我的生日都和你是同一天。”
杨筱光“呀”了一声,表情里有种无辜的内疚。
潘以伦揉着她的发。
“小姐姐,你给我一个方向,我朝这个方向努力。”他的额头抵住她,光洁得如他的心。此刻这样明了,失心疯一般。
杨筱光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上,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气息干燥而温暖,她从来都抗拒不了。她贪恋他的貌,还有他的吻,还有他的心。其他的所有,全都抛在脑后。
她无法再拒绝他。
在这个空荡荡的茶馆里,有杨筱光的偶像在唱:“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星点的火,猛然烧了起来,就再也没有办法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