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稀薄的空气强压着她的咽喉,凛冽的狂风从一指山间席卷而来,脚下是白色的浮云和嶙峋的削石,头顶是孩子饥饿的哭声,那嘶哑的声音不时咳嗽,又似乎受了凉气,也许是伤着了脾胃,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一味地哭,一味地寻她.她背贴着湿滑的石壁,一步一步向前挪移,默默念着,“宝宝不怕,妈妈马上来救你”
峭壁上,张晋良抱着孩子濒临悬崖,只要一个倾斜,孩子便从他怀里落进万丈深渊。她奔过去,却被人拽住了。
林博文怒斥着她:“孩子已经在他手上,难道你要过去送死?他是想用孩子来威胁我,逼我交出权力,逼我交出你,你现在闯了过去不是正中他下怀。”
她死气甩开他的手,“孩子是我的,与你林博文无关,与你的权位无关”
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反正我们已经丢了一个,没了这个,我们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如果这次被张晋良左右了,他肯定会随心所欲满天开价,我输不起你”
她指着心口的位置,冷笑道,“输不起我?你为了天下的兵权娶张晋辰的时候,你一次次地搂着她吻着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句话?现在人家怀着你的另一个孩子,你不缺,你不在乎,你当然可以说这种无关痛痒的风凉话。林博文,我跟你早已经没关系了,我会为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生孩子,也不会为你”
他气愤地一巴掌挥了过来,却没有扇到她的脸上。面前霎时冲出无数个手执重机枪的人,纷纷将枪口指向了他们。
山顶回荡着张晋良胜利的笑声.
“林博文,这场戏该结束了。晚茹心里没你,你别再自作多情。现在你已经被包围逃不掉了。至于这孩子,你是漠不关心。明儿,我便发个卜告示意天下,‘林博文救子心切,坠崖身亡’”
张晋良单手拎着孩子,孩子在襁褓中不停哭闹着不停挣扎,襁褓慢慢松了开。
“晋良,你放过它,我求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她要过去求他,被林博文死死抓住不放。
张晋良大笑两声,摇了摇头,“它是林博文的种。晚茹,你那么聪明,你想,我怎么会留下祸根?”
孩子从里面滑了出来…
“不要”
不要,不要,那是她这辈子唯一能活下来的希望...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没有悬崖没有冷风,只有孩子揪心的哭声。她跌跌撞撞从床上掉了下来,砸在石板地上,胳膊火辣辣的痛。是梦,是场真实又虚惊的梦。门被推开的瞬间,阳光照着涌动的浮尘照着脸上混浊的冷汗,她的胳膊微微发颤,无力般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不是冰凉的地面,是温暖的怀抱,他抱着她上了床。
她低着头,“我想见孩子”
他抬起她的下颚,她弯弯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依然把目光转向其他的地方,不愿看那张脸。
“恨我?”
顾盼流转的眼睛里是恼羞成怒的火焰,皓齿明眸的面容上是冷若冰霜的淡漠,她打掉他的手,沉默着不回答。
“孩子刚才出发了,在车站等我们,今天上午九点的火车,去穗城,待会儿丫头们会把衣服送来,简单梳洗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他突然凑到她眼前,她身子习惯性往后一闪,却被他的胳膊抵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她的唇,依然是轻柔的,依然把持不住内心强烈的冲动,“晚茹,我不想走这一步,可是这辈子,我不想错过你,不想自己的后半生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度过每一天,我爱你”
又是用爱的名义来禁锢她,他与林博文又有什么分别。
她嘴角动了动,苦苦地笑了。
百姓的粗布衣衫,他们装扮成普通的夫妻上了黄包车。
车站是人山人海,密密匝匝的人群像接踵而至的蜜蜂拼了命地往火车挤占。今天去南方的车甚少,确切地说只有一辆去穗城。因为恐惧战争原因引发恐慌,大半火车已经停运,城里人很多又打算逃难,皆积聚于此等候机会。一个多月以来,车站几乎都是这种水泄不通的局面。
早有熟人在车站接待,他们抄了近道避过熙攘的人群,直接从火车另一敞开的侧门上车去了安排好的包厢。
孩子的哭声像切割的机器绞割她的五章六腑,她急急忙忙奔了过去,见孩子被下人们抱着眼泪都干涸地凝固在脸上,顿时心如火灼,温柔地夺过孩子,轻搂在自己怀里,哄着他,“宝宝别怕,妈妈在这儿”,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没了哭闹,眼睛汪汪地看着她,对她叫嚷两声,似在责怪她这两日为何丢下他不问不顾。
火车的气鸣声在催促着她。
她强装起笑颜把孩子递到张晋良手上,找借口说,想去趟卫生间。他派了个丫头带路,她点头道了谢。
出门时,她对他灿然一笑,那一笑如隆冬的暖日又若春夏山涧的清泉,那一笑深深刻在他的脑海。
她走了,支开丫头独自带回一封信,销声匿迹在火车站。
“晋良,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要伤了孩子,不要用孩子来制约博文,我不想看到那一刻。”
她竟然利用自己对她的****来挟持他,字字句句的暗语不是担心孩子,是怕他威胁林博文,她还是爱着林博文,即使离开他身边,她心里始终是他一人。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
他断然下了令,“把孩子送到昌平,转告林太太,就说我答应她的事已经完成了。请她照顾好晋辰还有我未出世的小外甥”
他不会胁迫林博文,他只会将孩子交给永远不会泄密的林太太手上。纵使林博文寻遍千山万水,永远也猜测不到晚茹的孩子就在林家,就活在他面前,他永远也找不到,永远没有机会跟晚茹复合。
而杨芝茹躲在角落里,望着火车缓缓启动,带着哐当哐当的响音离开。
很多年中,那声音一直在折磨她,她怪自己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走,她怪自己为什么把他送给了张晋良,她更怪自己为什么独独偷生于人世,他只在这世上仅仅存活了一个月零八天。
火车在行至祁阳地段发生爆炸,伤亡惨重,爆炸源在十号卧铺车厢,里面的宿客无一幸免。
报纸上指名道姓地提出:张晋良畏罪潜逃,却终究逃不过天意。
他和张家的下人和她的孩子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这个秋天。
与此同时,病重的张崇鼎听闻报纸上的消息,脑管再次破裂充血,不治而亡,享年六十三岁。
昌平林家的少奶奶张晋辰相继接到父亲,兄长逝世的噩耗,伤心惨目,一病不起,肚子里的小生命捱不过悲痛,悄悄离开了人间。
当林太太电话打到前线,质疑林博文是不是他处心积虑的“杰作”时,他只是嘲笑地回答,“妈,你伤了我最爱的人,我只是对你曾经喜欢的人,动了点儿手脚,他一大把年纪顶不住噩耗,不是我的错,比起你,我这是小巫见大巫,算得了什么”
“你是个混蛋,你不是我儿子”
“你从来没把我当你儿子”
林博文啪地一声挂了电筒,从此以后,他再未踏足林家,也未接到林家的任何电话。
前线传出捷报,也收到了常妈的认罪书。
她欺骗了少爷,少奶奶早已不在江城,也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在少奶奶生产的前两天,她离开了帅府。为了战争,她不得不隐瞒了真相。
林博文一口鲜血洒在了战场,连同牺牲战士的皑皑白骨,掩埋在这一片苍凉之地。
而张晋良临死前的一个决断困扰了林博文与杨芝茹整整十一年的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