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民国红颜三部曲:半面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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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很多个时候,我都在想象着与他见面会是何种场景,是被他搂在怀里浩浩大哭,讲述这十年的风雨飘摇,一遍遍重复自己如何丢弃了存活于世一个多月的孩子,还是一巴掌掴过去质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来寻我,对我不闻不问,更或者,潇洒地挥挥手,装成漠不相识的路人。

原来什么都不是,心里只是沉了一下,像一块悬在心中的大石陡然落了下去,砸在地上,荡起了淡淡的尘埃,而我在一旁惊讶地望着那尘埃发愣。

还是那张干净的脸,那双深邃的眸子,那浓郁的眉毛,连嘴角边的纹路都未改变,即使穿了常见的病服,即使丢了戎装西服,他一如十年前那般伟岸那般气宇不凡。

他两眼怔怔,显然也是难以置信。

病房的走道上弥散着菊花的香气,是新采摘的,有雨水的味道,仿佛是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我冒雨到园子里,一株株地嗅,挑了香味浓郁的一朵摆在了他的书房,他心疼怜爱地抱着暖着我。他的书房正对着荷花池,这个季节,应该是落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瓣,红的,黄的,紫的,全簇拥在一起。

隔着空灵的气息,我浅浅一笑:“怎么是你?”

是啊!怎么是他,508的怪人怎么是他?以前自己从未觉得他脾气古怪,从未感到他仗势欺人,那个时候,也不知吃了什么毒药迷药,被他折腾得不知东南西北。

“晚茹,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

晚茹?好遥远的名字,好遥远的唤声,这些年,我几乎记不清他是怎么唤我的了,原来是这样,声带像是被人切割一刀,痛得每一个音都微微发颤。

他扶墙迈了两步,我不知为何又退了两步,他再往前,我拉着女儿不得不向后闪,我不是刻意,这是我与他之间本该有的真实距离,只是认识,除此之外,别无其它。我很明白爱情就像绽放的鲜花,茁壮成长到盛世竞艳再随之凋谢,这是不可避免的轮回,一生只有一次。我跟他的这一世,早在十年前,已经结束。

我笑着说:“我哪都没去!”

我只是跟着红十字会出了十趟远门,跟着周医生四处奔走忙碌着组建医院,等停歇下来,才发现过了十年,才发现悄无声息地过了十年,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丫头,也不是仗着他宠腻自己莫名发火的小女人,更不是触景感动眼泪汪汪的杨芝茹。

他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低头瞧着女儿,情不自禁抚摸她的脸颊,一如当年的我。女儿满脸惊讶地望着他。我知道他肯定想多了,怕他说出什么不对的话来,解释说:“你误会了,她不是。”

他又是一怔:“思念嘉渝镇,你骗我,她应该叫林晚。”

我俯身摸了摸女儿的头,低语说:“嘉嘉去找爸爸吃晚饭,妈妈跟伯伯是老朋友,有很多话要谈。”

女儿眨了眨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离开时顺便把门关了上。他迫不及待地要跟过去,我不假思索,挺身挡在了他面前,竟然忽略了他使得障眼法,他名义上追女儿,实际不是。他硬生生地抱着我,胳膊用力地把我箍在怀里,他似乎比往常高了些,我脑袋刚好抵在他心口的位置,听着他心跳,快如乱麻,乱如飞絮。

他的脸紧紧粘贴我的头发,拨弄我的头发,最后迷醉梦幻地凑到我的耳边,单单重复着一句话:“晚茹,是我的晚茹,我终于找到了。”

似乎是天外之音,我随其自然地接到:“是吗?”

其实我想说,找到了又能怎样?这话若是在十年前,的确是惊天地的情话,可是现在,我被他搂着就像是一尊尘封多年,见惯人世间生离死别的雕像,动不了半分真情,就像是无意间被人误以为曾经山盟海誓的情人,只是借了肩膀给他哭诉旧情聊以慰藉。

或许是我的平静如水刺激了他,他难以置信地凝望着我,我没有逃避迎着那双情深沂蒙的眼睛,他言语呆滞,似乎满肚子的话都无从出口。

他想问什么呢?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现在是一个人,还是结了婚?刚才那个孩子,我说不是他的,那到底是谁的?我知道他不会问,依他现在的权势地位,只要一通电话,全国上下几千个人能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搜寻到他要的东西,他只要静静地听,便能洞悉一切,他的沉稳依旧,他的性子依旧。

沉闷始终是要打破的。

我说:“你是病人,该休息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我,轻柔地抚慰我的脸颊,娴熟地将两鬓的发丝挽至而后,微笑着说:“你还是我的晚茹,头发是柔的,笑涡是圆的,喜欢留两缕头发在前面故意不盘起来,喜欢穿深蓝的旗袍招摇过市。”

我不是谁的,我只是我自己。

不想听他的闲言碎语,我借机推开他:“很晚了,我不打扰你了。”

他急切地抓住了我的手:“你要去哪儿?”

我淡然地说:“这好像与林先生无关。”

他顿时眉冷眼星,怫然不悦,怜爱霎时变成了阴沉,隐忍片刻,不甘心地说:“晚茹,我知道你故意说这话气我。”

他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纵使我说得再多,也是枉然。我坚持扯掉他的手,转身离去,却被他恣肆无忌地抱了住。其实我早该明白,遇到他,我走不掉。活着,他要人,死了,他要尸。正如林太太说的,我的身上已经刻下了属于他的印记,即使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弃,也要把我找回来。只是想不到隔了十年,他依然故我,依然无法释怀。

“博文,你何必呢?”

他依着我的背忽然笑了:“这世上只有你喊我的时候最好听,温温的,软软的,十年了,我每晚做梦都是这个声音。我想你,想得好痛苦。我对自己说,如果找到你,如果遇到你,我再也不会傻傻放手。拿这天下来换,我都不愿意。”

门外的敲门是场救火的及时雨。

“先生,你的药煎好了。”

他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房门,大吼道:“我没病,给我滚,不要来烦我。”

十年不见,他从一匹野马变成了烈马,我制止说:“等等。”

外面的人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他的火爆又欲喷发,我解释说:“人家辛辛苦苦熬汤药,是为你着想,你不要仗着自己无所不能,善恶不分”。

他火气顿失,松开手,望着我的眼睛只剩下心满意足的笑意,嘴角微扬,命了人进来。那表情再熟悉不过,应该是想到了法子挟制我。这病房,这医院,不能再待,是逃离也罢,是避世也好,我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禹生寻来的时候,他正老实地坐在病床上喝汤药。禹生似乎是认识他,吃惊外有些恐慌,战战兢兢地问我:“茹!”当然后面的话未出,便被他一口喷出的草药打断了。他像只猎犬敏锐地嗅出了我们非同一般的关系,带着雄鹰的眼神怒不可遏地盯着禹生,仿佛禹生再多说一句,瞬间能变成他手中粉身碎骨的猎物。我正准备介绍,被他们异口同声地“我们认识”阻断。

禹生客气地打了招呼,拉过我的手,躲着外人,悄声说:“嘉嘉现在家闹着要吃你做的饭。”

我点了点头,回头对他说:“待会儿,我安排其他的护士过来。”

我知道他的气量,就如那常年困在井底的青蛙,永远只看到那一方井口的大小,果然在我们关门的一刻,听到了碗砸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