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民国红颜三部曲:半面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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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罗顺说他是昨天晚上被召回江城的,起初不相信先生的话,现在见到我本人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咖啡厅是清幽舒缓的曲子,衬托环境的布帘被罗顺一吼,全收了上去,阳光直直地射在桌面的玻璃杯上,开水干净得透明。

怕他讲出与林博文有关的话来,我笑着说:“小顺,我先生姓周,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叫少奶奶了,我不是。”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习惯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似乎横在我与他之间的除了林博文再无其它,提及常妈提及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必定会牵涉出这十年来林博文的故事,他身边过往的女人,他与张晋辰的家庭,他的种种开心和不开心,况且,罗顺只会充当说客。

“少奶奶,这些年您都去哪儿了?”罗顺话一出猛扇了自己嘴巴,笑呵呵地说:“得,我还是称呼您少奶奶吧!叫了十多年,还真改不了口。”

我没在为难他:“居无定所吧!”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线索都是七零八乱的,我带着弟兄们跋山涉水,走遍了全国都寻不到你。”

我接不出下面的话,假装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说:“都九点了,不好意思,我约了人,下次有时间,咱们再谈。”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显然无法接受我的突然。我坦然而笑,拎上包包。他忽地横手拦我,又瞬间握成拳头惊慌失措地收了回去,紧锁的眉毛拧成一线,仿佛胜利在望却束手无策,急得不知如何表达:“少奶奶,难道你真的不在乎少爷了吗?”

果然是说客,我坦诚言道:“小顺,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他抑制不住激动,音色淋漓起来:“是,顺子那个时候年幼,不懂得感情,觉得少爷他在乎少奶奶一个人,那少奶奶一定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可是现在顺子结婚了有了家庭也经历过,顺子知道,人的一生总有一个想守候的人,那个人不是这世上最完美无缺的,但是看着她能让自己感到满足幸福。”

我望着那张认真相待的脸,苦涩地笑了笑:“博文有你在身边陪着是他的福气。”

他明了我的意思,眶子急得逼出了红色血丝:“少奶奶,十年,有多少人会痴痴地寻找一个人十年呢?没有人,他们只会绝望只会放弃。每次回嘉渝镇,看到少爷他一个人守着爱晚亭,然后问我,少奶奶你是不是还在怪他,所以带走孩子不回家?我难过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十年来,他没回过林家,老太太生病,小少爷生病,他都没有回去,他怕错过你的消息,他怕你知道了会不开心。你惩罚他三年五年也就够了,你惩罚了他十年。他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等呢?如果不是这次生病住院,现在他肯定在嘉渝镇待着,每天靠回忆过日子,每天还要在外人面前装着不可一世的平静。少奶奶,他是有苦说不出啊!”

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属于我们的那个年代已经像灰土石墙被五彩十色掩盖得没有一丝喘息机会,那些年轻的冲动和激情也已埋在历史的尘埃,剩下的只是岁月风干的伤痕。

我没有搭理他,直接走向门口。

他冲过来,挺身挡住去路,两手死死地抵在门框,不肯罢休:“少奶奶,他想喝粥,你煮的粥。你怪他恼他都好,请你看在当年顺子和常妈对你一心一意的份上,为他煮一碗粥。他盼了十年。少奶奶,就当是圆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病人的梦,好不好?顺子求你。”

那眶子里亮晶晶的东西终于打动了我。

喜帖没有买成,我去了市场,回到医院只好拜托新燕,若是有空出门,帮忙买两打回来,毕竟宴请的客人不多,单单是医院里熟识的朋友,禹生的亲戚远居海外往来不便,而母亲早以为嘉嘉是我和禹生的孩子,催了多次有时间回家看看。我想,待他手上的课题完成,也该回趟樊城。

中午,禹生回到家便闷闷不乐地横卧沙发,女儿热情洋溢地唤了多声,他都是不省人事。我瞧着情势不对,以为他疲惫不堪,着了凉气,去探他的额头。他微闭眼睛,却是握着我的手放在心口起伏的位置。我抽掉他横架的眼镜,揉了揉他的太阳穴位。他突地抱住我的腰,依恋不舍地枕靠在我的怀里。

“今天很累?”

他勉强点头。

他向来不知道什么是累,至少灾区抢救的三天两夜,他不眠不休,从没叫过一声“累”。我紧张地问:“禹生,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嗓子哽咽了两下,端坐起来,扶着我的肩,却是安慰地笑了笑,说:“开饭吧!嘉嘉饿了。”

餐桌上,女儿讲起了三个和尚的故事,问这故事有什么样的寓意?禹生夹了块鸡肉放进她的碗里,说:“告诫人们要互帮互助才能和平快乐。”

女儿也夹了禹生爱吃的土豆,问:“是不是这样?”

我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比刚才平坦安详许多,松了口气。

粥是专为林博文做的,本打算让新燕送去,找了整栋大楼不见她的影子,知情的丫头们说她偷溜出去约会了。

这小妮子?我问:“508谁值班?”

他们回答:“没人敢去值班。”

我说:“院长知道吗?”

“院长躲到外面假装出差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只好亲自拎着食盒去了五楼。

5楼只住了他一位病人,门口没有士兵把守,这医院常来大人物医治是常有的事,可未想是他。我将粥放在门口准备离开,又想到没人前来值班,莫名地重提在手上。我不过是个护士,照顾他的护士,本就没什么可介怀的。

敲了房门,无人应答。我唤了两声,里面仍是寂静一片。难道是睡着?可他向来没有午休的习惯。我竭力拍了房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没有上锁?窗帘遮挡的房间黑乎乎一片,走道上隐隐显出橘红色的光亮,四周静谧极了,我的心顷刻提到嗓子边缘,耳边充塞着怦怦的剧烈心跳,他是低调的人,没有安排人手保护,会不会有仇家嗅出了他的踪迹,趁着下午无人看管的空档……

他上半身刺裸,死灰地趴在床沿,床单上是血红色新鲜渍迹,手无力地垂在地上纹丝不动,书似乎是从手上滑落平摊在地。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他这个样子,他永远是座巍峨的高山,供人仰望的高山,他怎会病倒,怎么显现不堪?我混乱如麻,乱无章法,站在原地惊吓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杨芝茹,你平日里见惯了这种场景,怎也会手足无措?呼救,对,应该是先找主治医生。按了应急呼救,又忙检查他的病情伤势。

“博文,你不要吓我。”

我拼命喊他唤他,他不能睡过去,他不能沉睡不醒。昨天明知道他住了院,我竟然还故作清高对他的病不闻不问。什么矜持?什么平静?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他活着,健康地活着。

他有了知觉,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瞧见是我,竭尽全力抓住我的手,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好像从死门关回到春光人间,不知悲喜地轻抚他的额头,嗓子疼痛难忍:“你不要说话,医生马上就来。”

他手指缓缓伸到我的眼眶下,一滴眼泪不偏不正落在了上面,他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嘴边舔了一下,梦幻地笑了,嘶哑的颤音说:“淡淡的,咸咸的,跟晚茹的粥一个味道。”

以往,他总爱说这句话,想吃的时候总爱重复这句话,他烦闷苦恼的时候只想吃我煮得粥。我控制不住眼泪,只好任由它往下掉:“博文,我熬了粥,你不是喜欢喝我熬的粥吗?我带过来了。你要坚持住,你会没事儿的。”

他的笑精明全无,傻得彻底:“晚茹,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心甘情愿地应承:“你这个样子,我能走哪儿去?”

他忽然按住我的肩搂住我的腰,天翻地转的回旋,我未明白过来,头已触到柔软的被子,嘴被他排山倒海地堵上,本能的挣扎被他的身子压住,不得动弹。

林博文,你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