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没落,老人又从柜子里掏出个青花盖来递给了小三,然后闭紧橱柜,落了锁,朝林浩和小三走了过去。
林浩提起罐子,凑在微弱的灯光下看着这个青花罐子。
那罐子大约有一尺左右高矮,直口,短颈,罐身长圆,圈足。罐口稍下处绘有一圈二指宽的青色缠枝花,罐身一周通绘青花缠枝莲,罐子近底处也用缠枝花装饰。青花色调淡雅,绘画笔意生动。放在桌上的罐盖呈半圆形,盖子顶端绘有凤穿牡丹的花纹。将罐子掉转过来再看,罐底有青花篆书大清康熙年制六字。
林浩看完罐子,轻轻地把罐子放回了桌子上,问小三道:“你问问他要多少钱。”
小三便转头大声问老人:“你想卖多少钱?”
老人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半天不语,显得有些黯然神伤,眼角似乎泛出了老泪,折射着星星点点昏暗的灯光。过了会儿,老人才开口说道:“这罐子是我家祖传的东西,老祖上在朝廷里做尚书,我没本事没出息,给我老祖上丢脸了……”
小三笑道:“话不能这样说,不是每个尚书的后代还能做尚书的。”
老人咬咬牙,说道:“我孙子快要上大学了,我要拿钱给孙子交学费,还得给孙子娶媳妇,盖房子。我没本事挣那么多钱,全指望着老祖上传下来的这个罐子了。”
“人家老板问你要多少钱呢。”小三在一旁说道。
老人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三十五万,一分都不能少。”
林浩也沉默了一阵,转身走到屋子门口,冲小三招招手,等小三走近后,小声跟小三说道:“你问问他能不能再便宜一些,我是爽快人,不愿意跟老人磨来磨去地谈价钱。”
小三答应了一声,返回老人身边一番劝说后,过来跟林浩说:“他说,低于三十块就是要了他的老命都不卖。”
三十块是行话,一块钱就代表一万,通常在买卖上万的物件儿时会用块来代替万。这是防止交易时隔墙有耳,听到数额巨大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林浩听到三十块,笑着点了点头,冲小三说:“行,三十块就三十块吧,看老人也怪可怜的。”说完,林浩走到桌前提了提青花罐,朝老人说道,“老人家,那咱们就说好了,三十块钱成交,谁也不准反悔!”
老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口里喃喃道:“拿去吧,拿去吧……”
林浩伸手在裤兜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在小三和老人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五十块,你俩找给我二十块。”
小三惊呆了,张着大嘴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我问过老人家了,三十块钱成交,谁也不准反悔。”
“可……可那是行话呀,您该不会不知道吧,三十块就是三十万。”小三大声说道。
林浩笑眯眯地望着小三,慢慢地说道:“一个农村老汉,他怎么会知道古玩行当的行话?我说三十块钱成交,他分明应该着急才是嘛。呵呵,你们应该赶快找给我二十块钱,我还要赶路。”
小三脸色异常难看,气急败坏地说道:“朋友,你大老远地来这里,是拿我们来开心的是不是?”
林浩仍然在微笑,看着那老人微笑。那老人似乎被林浩看得有些不自在,大声朝林浩嚷嚷:“你想怎样?”
林浩笑道:“我想给你三十块,因为你的演技真的很不错,比摩根·弗里曼还要专业,我都看到了你眼角的泪花,这三十块钱我当作是买了一张电影票。”
老者不说话了,小三也不说话了,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小三转身奔到门口大喊了一声,随即便听到院子里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跑了过来,五条大汉鱼贯而入,站在屋子里,围住了林浩。大汉们手里都拎着各式各样的家伙,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浩几眼后,扬了扬手里将近二尺多长的活口铁扳手,说道:“这位朋友,事情既然如此,你也是明白人,今儿……”
话音没落,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中年男子领着十几个手持砍刀的人跑了进来,把刀架在了小三、老汉和那五条大汉的脖子上。
中年男子凑到林浩身前,笑呵呵地说:“真是麻烦你了,还让你担惊受怕。”
“没事儿,举手之劳,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点儿事儿要去办。”
林浩指了指桌上的五十元钞票,对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三和老汉说:“找我二十块,我不是开玩笑。”
小三脸色煞白,伸手在兜里掏摸了一阵,摸出几张有零有整的钞票,绕着屋子中间走近桌子,把钱放在了桌子上。
林浩微笑着走过去抽出两张十元,朝小三晃了晃说:“你看好了,我只拿了你二十。”说完,把钞票揣回了兜里,手握罐子口沿提了起来朝屋外走去,却没拿罐盖。快出屋门时,林浩手中的罐子朝后抛出,贴着昏黄的灯泡划出了条弧线,落在了桌子上,恰好砸中摆在桌上的罐盖,哗啦啦的响声过后,罐子罐盖变成了一堆碎瓷片。
“再见,什么时候有新戏上映记得通知我一声。”林浩在院子里留下一句话后,走出了这一进三院的老宅子,开着车离开了村子。
古玩这一行,能让你一夜之间富甲京城,也能让你一夜之间变成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林浩帮朋友盯上这帮专门贩卖假古玩的人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帮人花不到一千元钱买个新仿瓷器,用糯米水煮泡几天,用破棉絮蘸药水擦拭几天,再花几百元到农村租一院老宅子,一帮人到城市里四处散风拉买家,骗局就这样上演了。老宅子是真的,昏暗的灯光是真的,那老人眼角的泪花说不准也是真的。可惜这瓷器是假的。那青花瓷罐林浩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假的,这样的罐子在假货里面也是下等货色,根本不需要拿在手中仔细地观看。
可惜还是有人上当,上当的人还不少。若要把这瓷罐子摆在琉璃厂,上当受骗的人当中,绝大多数人的眼力能够分辨出这瓷器的真伪,可这瓷罐子挪了挪地方,大家就被蒙住了。
原因还是一个贪字。
这瓷罐若是真的,价值几百万。若不是奔着这几百万的价值,上当的人也不会被骗三十万。
刚才领着十几个拎砍刀的人的中年男子就被这帮人骗了二十多万,心里实在是憋屈,却又找不到这帮骗子的踪迹,这才托林浩帮着寻找这些骗子。
可谁又不贪呢?就连林浩也曾经贪过。
林浩开着车出了村子,原路返回,他还要赶着去见几位朋友,刚才开车来这个村子时曾经经过了这几位朋友那里,却没停下。林浩已掐好了时间,抄了这帮卖假货的老窝后再返回朋友那里,正好十二点左右,办完事儿返回城里时正好天亮。
林浩开车不疾不缓地行驶在路上,脑子里回忆起半年前的一段离奇经历。
林浩的师傅叫何其庸,林浩打小就跟着师傅学瓷器鉴定。大学毕业后,何其庸正式收林浩为徒。拜师那天来了很多人,全是古玩收藏界有名的人物,当然,这些人不是冲着林浩来的,而是冲着林浩的师傅何其庸的面子来的。何其庸并不想大张声势惊动其他人,除了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没有再请其他人。
可这些人都慕名而来了。这些人都知道,何其庸的古董从来不抬价,从来不卖假货,从他的手里买到一件古玩,那就等着升值吧。交上何其庸这样的朋友,就等于交了一位活财神爷。当然,这些人当中也有真正痴迷于收藏的人士,并不想倒腾古董赚钱,只想收藏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品。
这些人都早早地等在何其庸的私人会所门前,何其庸也不能将人拒于门外,只能让大家都进来喝酒。原本只备了一桌酒席,这些人来了后,何其庸派人到旁边的酒店定了二十桌酒席,连菜肴酒水带桌椅板凳全都搬了进来,屋子里院子里坐满了人。何其庸端着酒杯一桌挨着一桌地赔礼说些太挤了招待不周的话,每桌他都要喝上一小杯酒,二十桌下来后,何其庸已是面如桃花,醉眼微惺。
何其庸站在门口中间,朝屋里的人和院子里的人大声说,今天不但要收林浩这孩子为徒,还要把自己的生意交给林浩来打理,日后还请大家替我多多教导小徒。
林浩以为师傅喝醉了,在说醉话。可谁曾想拜师后的第二天,师傅便让他管理私人会所的一切事务,包括买进卖出古玩的生意。林浩急忙推说做不来,何其庸笑笑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我,问乌战名,也可以问我的那帮老朋友,大家都会给你出主意。
乌战名四十多岁,林浩没拜师前就一直帮着何其庸打理私人会所的生意。他也在旁边附和着何其庸劝说林浩接手生意,并说会竭力帮忙。
林浩还要推脱,何其庸就生气了。
林浩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林浩天资聪慧,又肯求学钻研,再加上有乌战名的帮助,一年下来,这古玩生意做得倒也有声有色,丝毫没出什么纰漏。
一天,林浩和聚宝阁的刘云飞去了趟郊外,刘云飞想入手一个龙泉窑梅子青釉的三足炉,可却看那炉上的出筋有点儿不对,本想让那三足炉的主人抱过来让林浩看一眼,可那人不肯带着三足炉出来走动,无奈,刘云飞只好硬着头皮请林浩和自己走一趟。林浩二话没说,跟着刘云飞去了郊外。二人回来时已是夜幕降临,刘云飞坚持要请林浩吃晚饭,林浩推脱不过,便和刘云飞找了家饭店坐了进去。席间,刘云飞先是不住地夸赞佩服林浩的眼力,后又掏出一沓钱来放在林浩面前,说是多亏了林浩掌眼他才能入手这个三足炉,一点茶水费不成敬意。原来这行内有规矩,平日里大家闲聚时若拿出个物件来让人掌眼,那是交情,没话说。
若是你入货的时候吃不准,请人来掌眼,事后就必须跟人家有所交代,交情薄的就给人家点钱财,那叫茶水费。交情厚的就给人家个小物件,那叫闲时玩。刘云飞本想着回头给林浩块古玉把玩,又一想自己跟林浩的交情不是太近,林浩虽然帮自己出城去鉴定,那是人家热情,行里好多人求林浩掌眼,林浩都满口答应,绝不推脱。考虑了半天,刘云飞还是抽出一沓钱来给林浩。可林浩怎么也不肯收,说这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何须言谢,林浩坚持着不肯收,刘云飞也没办法,心里盘算着过两天给林浩一块古玉作为酬谢,他若再推脱不要就有点瞧不起自己的意思了。刘云飞打定了主意,连称林浩仗义,不住地斟酒敬酒。饭还没吃,刘云飞倒喝醉了。林浩结了账,扶着刘云飞出了饭店,开车把他送回了家后,自己打车返回。
林浩白天晚上都住在何其庸的私人会所里,会所名叫斗彩斋。林浩打车回来时,已是午夜时分。林浩下了车朝会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
林浩看到斗彩斋朱红大门的暗处闪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上,停住了脚步,面朝着林浩,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林浩。
林浩觉得不对劲。
果然,林浩朝左右查看了两眼,看到了左右两侧各走来一人,停在自己不远处,三个人,像个三角形把林浩包围在了中间。
林浩没动。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那人也没动。
左右两边的两个人的脚动了,朝林浩走了过来,几步便走到了林浩身边,停下,盘起双臂冷冷地看着林浩。
林浩打量了二人一眼,其中一个是身材高大健壮的黑人,咧着嘴露着白乎乎的牙。另一人身材消瘦短小,还有着标准的东南亚一带肤色。
台阶上的那人慢慢地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近林浩,伸手指着林浩的额头。
那人的手里握着一柄手枪。黑黢黢的枪口,对着林浩的双眉之间。
他看着林浩,看了许久,像是在等林浩求饶。可惜林浩没有求饶,不但没有求饶,反而也看着他,直直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看上去林浩很镇定,其实他的心偷偷地狂跳不止。
最终,还是那人先开口了,他笑了笑说道:“我的老板让我给你带件东西过来。”